202.第202章 开庭(1 / 2)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法官纷纷入座,陪审员也都在他们的席位上坐下。令人瞩目,我们甚至可以说令人景仰的维尔福身穿法官礼服,在他的席位上坐下,一边不慌不忙地朝四周扫了一眼。每个人都惊诧地望着这张正颜厉色的脸容,在这冷若冰霜的神情中,似乎找不出半点做父亲的悲痛。看到这么一位全不为常人情感所动的人物,大厅里的人无不望而生畏。
“宪兵请注意!”庭长说道,“带被告。”
一听到庭长的命令,大厅里的人顷刻聚精会神地注意起来,所有的眼睛都紧紧盯着贝内代多就要进来的那扇门。不一会儿,那扇门打开,被告出现了。此时此刻被告的那副神态谁也不会看错,大厅里的人不约而同得出了同一个印象。如果真是到了六神无主的地步,那么周身的血液都会倒流至心脏凝固起来,额头和脸颊就会变得死人一般的惨白,但大家看到的这张脸庞却丝毫没有这样的痕迹。双手的姿势十分优雅,一只手拿着帽子,一只手从领口插在白色凸纹布的背心里,根本看不到那种栗栗危惧的样子。双目神色镇定,甚至是炯炯发亮,年轻人一走进大厅,便向法官席和旁听席迅速扫了一眼,朝庭长,特别朝检察官望了好一会儿。
安德拉旁边是他的律师,他是由法院指定的,因为安德拉似乎觉得这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根本没有操这份心去请什么辩护律师。这位律师很年轻,浅黄色的头发,满脸通红,看来他的情绪反而比被告激动百倍。
庭长请检察官宣读起诉书,读者都已知道,这篇起诉书出自维尔福那杆无情的神笔。起诉书念了很长时间,要是换了别的犯人,早就心如死灰了。所有旁听的人都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安德拉,他却像斯巴达人那样,心神恬然,任凭人家张望。维尔福的文笔可能从未像这篇起诉书那样言简意赅,那样锋芒逼人。犯罪事实的介绍写得绘声绘色,罪犯的经历,他的堕落,从他少年时代起历次犯罪之间的相互关系,都分析得头头是道,斐然成章,只有像检察官这样极有修养的人才,具有丰富的阅历,而且洞悉人心,才有如此挥洒自如的文笔。光凭这份起诉书,大家就认为贝内代多劣迹昭著,彻底完蛋了,至于最后如何绳之以法处以重刑,那就更不要说了。起诉书对安德拉提出了一条又一条的罪名,而且条条确凿不移,但安德拉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维尔福先生好几次抬眼观察他,以往维尔福总有机会对被告进行心理学方面的研究,肯定这一次也不例外,他仍想进行他的研究。维尔福目光深邃,紧紧盯住安德拉,然而他一次也没有能迫使安德拉垂下双眼。
起诉书终于宣读完毕。“被告,”庭长问道,“您的姓名。”
安德拉站起身来。“请原谅,庭长先生,”他拿腔拖调地说道,“我认为您所要采用的审问程序我难以遵命,为此我要求对我应有所例外,不能按一般被告对待,稍后我会证明我的要求是正当的。如蒙庭长先生允许我按另外一种程序回答,所有的问题我定会一一说明。”
庭长不由得吃了一惊,朝陪审员望去,而陪审员则纷纷望着检察官。全场的人无不瞠目结舌大为震惊,然而安德拉却神色从容行若无事。
“您的年龄?”庭长说道,“这个问题可以回答吧?”
“这个问题以及其他问题,我都可以回答,庭长先生,但应有一定的顺序。”
“您的年龄?”庭长重复问道。
“我21岁,说得更确切一些,还得过几天我才满21岁,因为我的出生日期是1817年9月28日夜间。”
维尔福先生正在做笔记,一听到这个日期便抬起头来。
“您出生在什么地方?”庭长继续问道。
“巴黎近郊奥特伊。”贝内代多回答道。
维尔福先生第二次抬起头来,两眼直望着贝内代多,似乎他看到的是墨杜萨的脑袋,他的脸刷地一下变白了。至于贝内代多,他掏出一块细麻布手帕,用绣了花的那个角潇洒地按了按嘴唇。
“您的职业?”庭长问道。
“最初是伪造假币,”安德拉不慌不忙地说道,“后来偷过东西,最近又杀了人。”
整个大厅顿时一片哗然,或者更确切地说,大厅里疾风迅雨般地响起一阵愤慨惊讶的喧嚷声。法官们都感到骇然,不禁面面相觑,陪审员们一个个疾首蹙额,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个相貌堂堂的人竟会如此厚颜无耻。维尔福先生用手扶着前额,他的脸先是变白,接着变红,火辣辣地发烫。他突然一下站起来,茫然失措朝四周看了一眼,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您找什么东西吗,检察官先生?”贝内代多装出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问道。
维尔福先生没有答理,只是在他座位上又坐下来,或者说,扑通一声倒了下来。
“被告,现在您可以说出您的姓名了吗?”庭长问道,“您装腔作势,交待您的罪行时,竟然如此放肆,称之为职业。您信口雌黄以耻为荣,鉴此,本庭将以道德和人类尊严的名义,严加惩处。您之所以迟迟不肯说出自己的姓名,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您故意摇唇鼓舌先说这种种称号,以此炫耀您的姓名。”
“简直不可思议,庭长先生,”贝内代多用他那最优雅的声调,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说道,“您目光犀利一眼看出了我的心思,我请您颠倒问题的顺序正是出于这一考虑。”
大厅里的人大为震惊,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被告的话不像是妄言妄语,也不像是大言不惭无理取闹,旁听席上群情鼎沸,大家预感到这片乌云深处将会响出一声惊雷。
“好吧!”庭长说道,“您的名字?”
“我的名字我无法告诉您,因为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父亲的名字,我可以告诉您。”
维尔福两眼发黑,只觉得头晕目眩,黯然销魂,他那抽搐颤抖的手慌乱地压着桌上的案卷,大滴大滴悲酸的汗珠从脸颊上淌下,滚落到那案卷的纸上。
“那就说您父亲的名字吧。”庭长说道。
宽敞的大厅里寂然无声,听不到一声低语,听不到一声喘息,人人都在静静地等着。
“我父亲是检察官。”安德拉平静地说道。
“检察官!”庭长惊讶地说道,并没有注意到维尔福那惶恐不安的脸色,“检察官!”
“是的,既然您想知道他的名字,我现在就告诉您,他的名字叫维尔福。”
全场早已群情愤激,只是出于对法律的尊重才久久克制着,这时怒火终于像雷鸣似地从每一个胸膛爆发出来,法庭也顾不上制止这沸反盈天的喧嚷鼓噪。对着毫无表情的贝内代多,有的在怒斥,有的在叫骂,有的在愤然舞臂挥拳,宪兵东奔西走来回奔跑,有些人则在纵声怪笑——只要是人多的地方,一有什么骚动,或者群情鼎沸的时候,总有这么一些轻佻下贱的人跳上跳下起哄叫嚷。整个大厅里就这么乱哄哄地闹了足足5分钟,法官和执达员才让大家重新静下来。在这一片喧哗声中,只听得庭长大声喊道:“您竟然戏弄法庭,被告?您竟敢当着众多公民如此瞒天昧地无理取闹?当今正是清平世界,像您这样的恶劣行径何曾有过?”
检察官先生几乎已瘫倒在座位上,10来个人匆匆围上去安慰他,鼓励他,向他表示支持和同情。大厅终于恢复了平静,只是有一个地方还围着一堆人在交头接耳,乱糟糟地静不下来。有人说刚才一位女士昏过去了,幸好有人给她闻了嗅盐,她已经清醒过来了。
在大厅里乱成一片的时候,安德拉转过身,笑吟吟地朝旁听席望去。随后,他一手扶着被告席的橡木栏杆,摆出一副极为优雅的样子。“先生们,”他说道,“但愿我不是故意嘲弄法庭,或者当着各位可敬的人士胡说八道。法庭问我多大岁数,我说了,问我是在哪儿出生的,我也回答了;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无法回答,因为我早已被我父母遗弃。我没有名字,因此我无可奉告,但是我能够说出我父亲的名字。所以,我再说一遍,我父亲名叫维尔福,我可以马上拿出证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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