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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2018-04-15 作者： 精卫

第四章

七带刀的驴子

有一匹驴子生得英俊潇洒、膘肥体壮，但生性懦弱，胆小怕事。Www.Pinwenba.Com 吧

他常常为自己的优势窃喜不已，也常常为自己的弱点深感羞愧和痛苦。

一天，驴子在一条清溪旁边的草地上享用午餐，听到不远处的林子里传出“唰啦”一声响动，抬头一看，看到一匹狼蹿了出来，吓得魂飞魄散，不假思索就撒腿逃了起来。

那是一匹老狼，年老体衰，又有哮喘病，追了一阵追不上驴子，只能悻悻地骂天骂地骂上帝的独儿子耶稣，骂得声嘶力竭之后，才心有不甘地回到了密林深处。

驴子逃回村子，余悸犹存，一连好几天都惶惶不安，一见到狼模狗样的东西，就会心惊肉跳，汗水淋漓。

而到了夜里，他总是恶梦不断，时而梦到被狼咬断脖子，时而梦到被狼咬得肚破肠流，痛苦得无与伦比，也恐惧得登峰造极。

驴子每天每夜都如同活在地狱中，很快瘦得皮包骨头了，身边的动物都不理解他，发出了不少自以为是的猜测。

有的说他得了不治的癌症。

有的说他得了相思病——被某匹母驴子迷得神魂颠倒了。

还有的窃窃私议，追腥逐臭，追风捕影，说他得了梅毒之类的脏病。

所有的闲言杂语，对他来说实在是雪上加霜，火上浇油。

驴子孤独、痛苦、恐惧，又找不到一个知己可以倾诉衷情，决定一死了之。他来到村头挖瓦泥挖出的深水塘边，一时没有勇气往水里跳，喝了一口水，看看水中形销骨立的驴影，不由得顾影自怜，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时，一个佩带着腰刀的男人从旁边路过，鄙夷不屑地说：“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的，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有恩的应该报恩，有仇的，就应该毫不手软，给他一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这是一个外强中干的吹牛大王，但他的话对软弱的心却充满了鼓动性。

驴子顿时豪气突生，等带刀的男人走后，昂首挺胸地返回村子，走进铁匠獐子家，订制了两把共重一百六十斤的鬼头大刀——驴子没钱，答应帮獐子拉三十个下午的风箱。

獐子是个诚实守信的铁匠，向来童叟无欺，依约用最好的钢铁打造了两把大刀。

驴子有了沉甸甸的大刀，心中的恐惧一扫而光，整天背着逛来逛去，招摇炫耀，让不少胆小怕事的小动物见了啧啧称奇，又唯恐避之不及。

驴子有大刀壮胆，颓丧的精神面貌大大改变了，听见猪妈妈凄凄惨惨地说她的一个儿子被那只老狼吃掉了，便决定去铲除老狼——为民除害，算算旧怨宿仇，顺便扬威立名。

驴子走到山林边，草丛里窜出一只麻花兔，慌慌张张地对他说：“驴大哥，林子里的老狼饿得快发疯了，你还是赶紧躲躲吧！”

“躲？真是笑话！”驴子一边不停步地向林子里走去，一边傲慢不屑地说，“只有胆小鬼才躲躲闪闪地过日子！等着瞧吧，我要让那罪大恶极的老东西死无葬身之地！”

“你行吗？”麻花兔惊愕不解。

“事实胜于雄辩——我很快会用行动证实给你看！”驴子信心十足，“我会成为驴族中空前绝后的一个大英雄！”

麻花兔半信半疑，说了声“但愿如此”，转眼就销声匿迹了。

密林里静悄悄的，驴子越往里走，越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惧袭来，为了壮胆，强打精神唱起了残缺不全的流行歌曲：“男子汉，不认输……”

老狼在颤颤的歌声中出现了，不慌不忙，呲牙咧嘴地笑着。

驴子大惊失色，膨胀的驴心一下子收缩了，斗志全消，本能地转过身子放开脚步就逃，但身上多了两把一百六十斤重的大刀，行动非常不方便，没跑几步，磕磕绊绊中摔倒了。

他竭力想站起来，但背上有一百六十斤好铁压着，心上又有更重的烂铁压着，无论怎么使力，始终没能如愿以偿。

老狼蹒跚地走到驴子身边，生拉活扯，咬断了驴子的喉管。

八英雄驼背猫

农民的院子里，空荡荡的，静悄悄的。

一只精瘦而弓腰驼背的黄猫，在屋檐下沐浴着阳光，悠然自得地闭目打鼾，一条初来乍到的小灰狗，不知天高地厚，喜滋滋跑过去，抓起黄猫毛绒绒的尾巴，快乐地玩开了。

黄猫突地睁开眼睛，出爪如电，左右开弓，电光石火间一连抓了两下。

小灰狗什么都没有看清，嘴筒子上立刻出现了两道血痕，疼得他一边摇头晃脑，一边汪汪大叫起来。

黄猫淡漠地看着小灰狗叫了半天停下来后，静穆地说：“擅自作主把别人的尾巴当自己的玩具耍，耍得开心吗？过瘾吗？”

小灰狗连连摇头，服贴在地面，愧疚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过去我母亲太娇惯我，我太莽撞了，我保证从今以后再不敢了……”

“知错能改，前途无量。”黄猫露出一丝笑容，动了动丑陋的驼背，“幸好我知道你并无恶意。否则，你的两只眼珠，已怪模怪样地吊在眼眶外面了——你可以不相信，但我知道自己的能耐。记住这个教训吧，千万别像小姑娘那样去思想，认为天真幼稚会给自己带来好运，带来快乐和幸福！童年的梦想，只有在自己的母亲那儿才是可爱的，离开了母亲，就会变成自讨苦吃的源头！”

小灰狗似懂非懂，因为疼痛和恐惧，睁大了眼睛连连点头。

黄猫半闭着眼睛，以一种高傲的口气接着说：“你今天冲撞的，可不是一只寻常的猫，而是一只饱经忧患、险些死于非命而又奇迹般地活了下来的英雄猫。实话实说，比你强壮十倍的的狗，也不见得敢对我稍有不敬。这个村里的八十三只猫，不管是老是小、是男是女、是愚是笨，统统是对我心悦诚服的手下败将。村里的老鼠，无论是享尽了高官厚禄认为自己高人一等的官痞，还是偷偷摸摸、作奸犯科的罪恶天才，只要听到我的一声吼叫，就会屁滚尿流、逃之夭夭，日日心惊肉跳，夜夜噩梦缠绵。如果你认为我在外行面前恬不知耻地自吹自擂，不妨到主人的房屋周围转转吧，只要找到一个鼠洞，找到一点老鼠的踪迹，就当我是偷懒吹牛的懦夫，就可以在我头上撒一泡尿——让我臭名远扬，不得好死！”

小灰狗老实巴巴地到屋后转了转，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认认真真地嗅了嗅，没找到一丝老鼠劣迹，返回黄猫身边，心驰神往地说：“您是怎样做到这一步的？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打败全村的狗，让贼心不死的小偷闻风丧胆，成为一条远近闻名的英雄狗——做一颗土狗世界的明星！”

“想成为英雄狗？想做狗明星？”黄猫如讥似讽地笑了笑，“想成为明星，可以去投靠有钱人，进行大包装；想成为英雄，那可得靠真才实学。再说，我是在炫耀争强斗狠、称王称霸的本领吗？我想告诉你的是一点生存的道理：男儿当自强，天助自助者！”

“是！是！是！”小灰狗变得唯唯诺诺起来，仿佛战争年代投靠日寇的无耻汉奸，“请指点，请指点，我愿意听您详详细细训导！”

“我不是学校里万事通的训导主任，不敢训导谁。不过，我当你是天真的朋友，想同你说说话，彼此解解闷。”

黄猫翻身坐了起来，伸伸腰，扭扭脖子，打个盘腿弓腰驼背地坐好，面色凝重，一五一十地说起了自己恍然若梦的成长故事：

我体弱多病，与生俱来，作为我命运之神的男主人生性多疑，见我毛色苍黄，与另外两个毛色油黑的哥姐迥然不同，不由得想到了妻子对自己的不忠，越想越活灵活现，越想越恶感重生、满腔怒火，在我刚满一个月的时候，忍无可忍地把我拧出家门，扔到了离家老远的大路旁边。

我稚眼朦胧，四顾茫茫，只能不停地哭呀哭，哭呀哭。

一对夫妻从那里经过，听到我无援无助的哭声，触景生情，想到自家被丧尽天良的人贩子偷贩到不知何方何地去的孩子，忍不住热泪盈眶，哽咽起来，不由分说把我抱回家，郑重地收养了。

新的男主人很善良，对我简直是无微不至，简直把我当成了他失落的儿子，给我吃最好的食物，给我洗澡，让我在软和的沙发床上睡觉，还让我进他的书房，给我念那些情节精彩、余味无穷的名著故事。

而女主人，先还对我蛮不错，后来想到自己再也不能生育了的事，又见她的丈夫对我宠爱有加，便对我产生了深深的嫉妒，于是摔锅砸碗，不分朝朝暮暮，见了我就骂骂咧咧不断起来。

我虽然挨咒挨骂，日子过得胆战心惊，但物质生活的确不错，吃香喝辣，油荤不断，很快长大起来，变得肥头大耳，毛色光亮欲滴了。

按理说，我应该心满意足了，但事实不是这样：我总是忘不了自己的悲惨身世，深陷在一种顾影自怜的软弱中，提不起精神来学习任何生存的本领，整天昏昏欲睡，恍恍惚惚，只能吃了睡，睡了吃，做一具体体面面的行尸走肉。

一天， 家里来了一只黑白相间、膘肥体壮的大花猫。

我深居简出，但童心未死，见到久违的同类，不由得满心欢喜，立刻不假思索地跑上去打招呼表示亲热，哪知那只大花猫毫无猫性，突然袭击把我抓住掀翻在地，疯撕狂扯地啃咬起来。

我吃喝得肥肥胖胖，但毫无还手之力，没有一招半式的自卫技巧，只能哼哼唧唧，只能听天由命，结果被咬得鲜血淋漓，失去了腹部上小孩巴掌样大的一块皮肉——那种疼痛呀，现在说起来，还感到心惊肉跳。

若不是男主人及时出现，大吼大叫地跺脚追赶，我一定会惨不忍睹，魂归地府。

哦，连同类也吃的猫，那不是猫，是梁山好汉李逵转世投胎的冤家，是魔鬼！

男主人救了我，用双氧水给我清洗伤口，用云南白药给我敷上，用纱布给我认真包扎，又一丝不苟地改善我的生活，让我天天好酒好肉，我才总算死里逃生活了下来。

伤好之后，我一直余悸犹存，心惊肉跳，恶梦缠绵，精神状态很不好，整个儿萎靡不振，半死不活，又习惯性地陷入了软弱的泥潭，甚至变本加厉，想到世事无常，更加耽于享受了。

这样，我的生活，一如既往，丝毫没有改变，仍然吃饱了睡觉，睡够了又吃，没有一点雄心壮志，没有一点自强不息的精神，没有一点经验教训，没有一点对于苦难的记性，活脱脱一具麻木不仁的行尸走肉。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天天过去，没有痕迹，也没有味道，当后来的又一天出现，我正在静悄悄的院子了舒舒服服地睡着午觉，那只丧心病狂的花猫再次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突然袭击中一口咬紧我的背脊，前后左右地生撕活扯了起来。

那种疼痛啊，撕肝裂胆，钻心沁肺，但我除了连声惨叫，依然毫无还手之力——因为我没有吃一堑长一智，因为我没有煅炼自己，还是猪八戒的背脊——悟能之背（无能之辈）。

哦，命该如此，我死定了！

正当我绝望中认命的时候，男主人做完了农活回来，救驾及时，我总算第二次从魔爪下捡回了小命。

男主人第二次给我清洗和包扎伤口，一边动手，一边灰心失望地叹息起来：“谁也不是天生的强者，谁也不是天生的弱者，你为什么不反抗?因为不反抗，疯狂的就会更加疯狂。作为一只猫，非但不能捉一只老鼠来看看，还连自我保护的能力也丧失殆尽，真是可悲可叹啊！——唉，这当然是废话，在现实生活中，我或许还不如你呢！”

男主人怜惜我的时候，女主人却在鄙夷不屑地仇视我，仿佛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丢光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面子，让她从此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对于男主人的爱，女主人的恨，我都显得麻木不仁，毫无反应——我能感觉到的，是恐惧，恐惧，恐惧。

我病怏怏的，躺在温暖的火塘边，在家里无人或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家鼠来来去去，嘻嘻哈哈，都吓得我胆战心惊，小便失禁，忍不住想大呼“救命”。

我半死不活地躺了三天，女主人嫌我又脏又懒又无能又夺走了男主人对她一部份爱情，早已忍无可忍，趁男主人有事外出的那一刻，把我拧起收收藏藏带出家门，扔进了离家不远的一条小河，说：“活着逗人笑，不如早死掉！”

当时，已经入冬，河水冰凉冰凉的，我载沉载浮，被灌了好几口水，难受得连连咳嗽，因为灰心失望，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于是任由河水冲着，一点儿也不挣扎。

但是，当残酷的女主人转身走远后，我心中一股沉睡已久的力量苏醒了，促使我不停地挣扎起来，爪划尾摆，摇头扭身，竭力向岸边游去，居然很快爬上了岸，进了岸边的玉米地，没有轻易地死掉。

好大的一块玉米地，前后左右都望不到边，日渐枯焦的玉米秆在风里舞蹈着，悲唱着，那样凄凉，那样令人断肠心碎。

四顾茫茫，我感觉到了那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孤独，感觉到了生命的渺小与悲壮，也感觉到了无论是谁，最终能够依靠的，只能是自己。

当我模糊的感觉变成清醒的意识，心中刚刚复苏的力量猛涨起来，像海潮汹涌澎湃开了。

饥饿扑来了，像野火在肠胃里蹿动，恐惧渐渐地淡了下去，我不由自主地寻找起了可以果腹充饥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