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怀中学的记忆碎片 第三十二章(2 / 2)
是的,他碰翻了粉笔盒,和姜姜一起慌张的地捡,可那个时候坐在他们身后的湛雅菲,怎么知道他的目光真正看向了哪里?
“他说他的初恋撞裂了教室的黑板,老师责问是谁弄坏的时候,胆小的他举起了手,那是他第一次被骂,但是他很满足。”
是的,那分明是湛雅菲和姜姜的错,但是却逃过了老师的责骂,姜俊远站了出来当替罪羊,而当时第一个举手的人,的确是舒天杰,姜俊远为了湛雅菲,而舒天杰究竟为了谁呢?
“他说跟喜欢的人说话,会很紧张,会变结巴。”
是的,所以能背出大段的英文诗,却连简单的课文都念不好。
“他说他偷偷保存了一张他初恋替人包的书皮,封面是李玟,名字是别人的,破的部分他用胶带粘好了,那是你包的吗?”
是的,原来那张给姜俊远的书皮,在舒天杰这里才得以善终。
“我怎么会一直没想到,画向日葵的那天你也在吧?”
是的,她也在,姜俊远刚刚告诉了她,写着字的那朵花是她画的,比姜姜的丑,很好认,所以舒天杰独自修补的花,正是她的作品。
“去科技馆那天,是你和姜姜一起站在抛物面传声器前面吧?”
是的,是她先听到舒天杰在50米开外说的那句“在吗”,她还笑着大声回答了“在”。
“上音乐课的时候,你不是也坐在下面吗?有没有认真听他吹口琴呀?”
是的,就坐在下面,可是她从没认真听过,那首《以吻封缄》她虽然听到了,却只是当成了与另一个男孩初恋的伴奏。
“夏令营你也去了吧?他是不是假装若无其事地问了你,才去报名的?”
是的,他特意在楼道里问的,先问的姜姜才问的她,只是那时她怎么会知道,哪个是喜欢,哪个是掩饰?
“你和姜俊远是准备去年8月8日结婚的吧?”
是的,8月8日,奥运会开幕那天,他们在校友录上公布消息之后,舒天杰还特意恭喜来着。
“他说跟我成为哥们是因为开学那一天,我迎接他们时说出的手机号码后四位和他初恋女孩家的电话号码很像,我的是2515,你家是不是1525?”
是的,高中时还没搬家,原先的座机号码就是1525,所以她第一次跟韦修博联系时,会觉得他的电话眼熟。
“初恋吗?”韦修博无奈一笑,扶着自己的额角说,“湛雅菲,其实舒天杰喜欢的是你吧?”
湛雅菲没有回答,她觉得一种温暖的情感扑面而来,结成了厚厚的茧,把她包裹在里面,她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见了。
微光中唯一清晰的是舒天杰的身影,他带着清新羞涩的微笑,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
在教室里。
在操场上。
在他们每天骑车进过的街角。
她想应一声“哎”。
可是声音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泪水淹到了唇边。涩涩的,苦苦的。
为什么会哭呢?
因为她再也见不到那个男孩了。
再也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了。
再也不能被这么爱着了。
泪水沁透了茧温暖被一丝丝地拨开,感到最幸福的一刻,竟然就是最悲伤的一刻。
湛雅菲重新看见了韦修博,她清楚地感觉到这不是高中的课桌,而是高级餐厅的酒桌,她突然觉得惭愧。
湛雅菲缓缓站起来,垂着头,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先走一下。”
她猛地转身走了出去,韦修博没有拦她,他苦笑地看着眼前空余残红的酒,今晚所有的心思都付诸东流,他终究输给了曾经,虽然不是姜俊远的那一份,但恐怕更加刻骨铭心。
韦修博举起了手,应侍忙走过来。
他想一会儿结完帐要告诉他,藏着戒指的那个盘子用不上了。
比起2008年盛夏的闷热,2009年8月8日的夜晚清爽很多。
撇去各种奥运会精气的汕头繁花依旧,工体周围多得是买醉的人,大把的青春都浪掷在这里,朦胧了街边的霓虹。
湛雅菲拎着包,迷茫地走在街火通明的大街上。
她记得上学的时候,她和姜姜也经常骑车路过这里,但是那时候是这样热闹的吗?她好像从来没注意过这些,那时候路旁的杨树是寂静的,那时的她们是单纯快乐的。也许这里不曾错过,变化的只是她们的心,因为有了欲望,所以便看见了奢靡。
记忆会因为人的成长而改变吗?那么她笃定的曾经究竟是不是那些年她真正经历的人生呢?有关于青春的那些日子里,到底掩埋了多少秘密,是被她自以为是地忽略掉的吗?那个沉默的少年,偷偷酝酿了怎样纯美的初恋,在一个人心中结成水晶,在另一个人心中却化作了尘埃。
一直相信这爱情,从一块无暇的玉被现实打磨成了粗糙的粉,零落在光阴各处,再也无法凝结。而从未想过的际遇,却在记忆深处闪着不可磨灭的光亮。
舒天杰仔细珍藏着的爱意,用时光制成了标本,湛雅菲回想起原来所有的细节,都像是他温柔的呼唤。
到底什么才是初恋啊?
回家的路上,湛雅菲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迫不及待地想揭开舒天杰的杂志,再次打开记忆的匣子。
然而急匆匆地冲进屋里,面对空空如也的书架时,她一下愣住了。
她忘了,舒天杰所有的心意,都已经被她打包,不经意地送在另一个地方。
人生就是这么可笑,她以为属于她的,却抛下她走了;她以为不属于她的,又被她自己丢了。
坐在地板上,湛雅菲久久没有动,缓过神来的时候,窗外的路灯已经亮了又灭,而她脸颊上的泪也已经干了又湿。
那些日子湛雅菲一直过得混混沌沌的,她谁也没找,谁也没见,虽然每天像往常一样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但实际上她在努力地回忆过去的种种,而那些往昔却怎么也无法确认。
那天是晴朗的吗?真的发生那样的事了吗?透过舒天杰的眼睛又看见了什么呢?
原本她以为画上句号的事,又全部变成了疑问句。
而她最大的困惑就是,当她交付全部的初恋已经在现实的壁垒下宣告终结时,那么普通到可以说得上可怜的她,真的存在于舒天杰消失的生命中吗?真的如他所写的那么光亮吗?真的被深刻地记住并被绵长地爱过吗?
像她这样的人,也会拥有初恋爱?
会吗?
没有人能解答她的疑问,因为舒天杰不在了。
她每晚挂在QQ上,而属于舒天杰的头像却一直灰着。
那颜色让她的心尖隐隐作痛。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想穿越时光重来一遍,但显然这不可能,她脱离不了时间的约束,在不知不觉间已然长大,而她也终于知道,长大并不是单纯由年龄标分的,更多的意味在于,当回首从前的时候,会发现想回也回不去了。
就在湛雅菲怅然若失的时候,她和意外地接到了纪伟奇的电话。
寒喧地问好之后,纪伟奇提起了关于舒天杰杂志的事,他说他那里有一本,但是找不到姜姜的手机号了,想让湛雅菲帮忙问问,还需不需要,湛雅菲毫不犹豫地说她要,她甚至没问刊号,因为她手里一本都没有了,哪怕是其中的任何一期,都很珍贵。
“唔,不过现在不在我手上,我给史倩彤了,那里面有篇文章写了点我的事......嗨,就是我当年追史倩彤的事,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就给她看了,直接管她要吧!我跟她说过,她留着也没什么用,给你和姜姜正好凑个整。”纪伟奇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成!”湛雅菲也笑了,怀念初恋的又怎么会只有她一个呢?“我去找史倩彤吧,用不用帮你带个话?”
“不用不用!”纪伟奇忙撇清“都是以前的事了。”
挂上电话,湛雅菲心下黯然,都是以前没错,所以人们常常觉得那就是经历的全部,可是看到的与感觉到的其实只是自己的这一边,以前也一定有不为人知的事,甚至,也许不知道的那些才是真正的从前。
湛雅菲与史倩彤约在了一间咖啡厅,因为工作的缘故,史倩彤晚到了将近半个多小时。一坐下来就不停地道歉。
“没关系,你喝点什么?”湛雅菲微笑地张罗着。
史倩彤看酒水单的时候,湛雅菲突然想起,上次聚会姜俊远说过初恋其实是她,那时湛雅菲难过了很久,问想想当初舒天杰一直默默地看着她与姜俊远在一起,那将会怎样的失落呢?
“我听纪伟奇说了,你们找了挺久的吧?”史倩彤掏出杂志递给湛雅菲说,“确实很感动啊!难以想象舒天杰那么安安静静,不声不响的人,竟然偷偷藏了这么细腻的感情。”
湛雅菲接过杂志酸涩地点点头,可是这么细腻的感情,却被她错过了、无视了、遗忘了。
“对了,一直想跟你说,同学聚会时我和姜俊远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史倩彤笑着说。
“没有!没有!”湛雅菲忙摆摆手,她确实因此难受过,但是现在已经放下了。
“你不知道,他那天撒谎了。”史倩彤眨了眨眼说,“他没有喜欢过我,散了的时候他特意跟我道歉来着,之所以那么说,是怕有人扯着你们俩的事开玩笑,他说你一定会很不高兴,姜俊远对你的事很上心的,他好像也找纪伟奇要过杂志,纪伟奇还说,他没准在吃舒天杰的醋呢,上高中的时候这两个人就不太要好!姜俊远大概误会过舒天杰最开始以为他喜欢的是你呢!”
湛雅菲愣愣地看着她,她想起姜俊远给她发的那条短信,想起那天姜俊远和史倩彤唱着《只爱一点点》的情景,如果换做她自己,她是否能毫不动容?她一定做不到,那时的她大概会落下眼泪,溃不成军。
她没有想到,原来以为的伤害,其实是姜俊远对她最后一次的温柔,原来姜俊远比她知道舒天杰的心意。
从咖啡厅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湛雅菲向史倩彤道谢,史倩彤说:“别客气啦!能为舒天杰做点什么,我也很开心呀!”
“谢谢。”湛雅菲又说了一次,这次是替她自己。
“有初恋真好啊!”史倩彤插着兜吸了口气,扭过脸笑着冲湛雅菲说:“对吧?”
“嗯!”湛雅菲使劲点了点头。
坐在出租车上,湛雅菲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史倩彤给她的杂志,让她惊喜万分的是,那竟然是2006年1月刊!而她一直寻找的附赠特刊就被完好无损地夹在里面。
特刊的专题是《心的疆界》,每位记者都写了一篇关于人性的文章,从不同的角度给出了别致的看法,舒天杰的那篇叫做《欺骗》。
撒谎是不好的。
匹诺曹的鼻子会变长,放羊的孩子会被狼吃掉。
他们好像都很悔恨,于是老师和家长们都说,不要撒谎,撒一个谎就回悔恨万倍。
然而一定存在这样的事。
即使说了谎,也绝不后悔。
我想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被瞩目的时候,会大着胆子做出惊人之举。
也许是一次精彩的论述,也许是一单成功的生意,也许是婚礼上的誓言。
说出来也许会成为笑话,平凡的我到目前为止最光彩的一刻只发生过一次,那是在我高中的一场篮球比赛中,我进了一个并非压哨球的,只得了一分的后仰式三分。
本来比赛前我和我的一位同学说好,第四节换他上场,因为他在追班里的一个女孩子,想炫耀一下他花哨的球技,但是我却食言了,因为在篮球架的下方,我看见了我的初恋,可是她的目光并不在我的身上,她喜欢的是别人,即使我摔在地上也没有为我皱一下眉。
真的非常嫉妒,而嫉妒往往会让人做蠢事。
在落后的时候我获得了两次罚球机会,第一次球差点没进,她分明着了急,看着她忧心地看着我,我竟然恶质地觉得满足,而第二次罚球,我退到了三分线上,这个大胆的决定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一片惊呼声中我投中了一个后仰式三分球。
在沸腾的场边我看见了她的微笑,在那一瞬间,她眼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听见了她为我欢呼的声音。
无关乎结果,我心中的这场比赛,已经胜利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造就这个进球的,是一个谎言。
那是个清爽的早晨,早到校的她和晨练投篮的我在班门口不期而遇,可是我忘记了带班门钥匙,我们只好站在楼道里等着班长来。
大概和我这么闷的人待在一起很无聊,她掏出了随身听,而今我意想不到的是,她居然递给为了一只耳机。
“喜欢光良还是品冠?”她笑着问。
“我也是!”
她很高兴,特意倒带子,放了一首光良的歌,歌名我已经忘记了,或者说当时一个音符我都没听进去。
她离我很近,进得可以看到她淡淡的眉毛和唇边小小的痣,我们只隔了一根耳机线,那大概是我与他之间最短的距离,我甚至担心,她会听到我急速加快的心跳声。
就是在那时,我逞强地说,我要在比赛中漂漂亮亮地进个后仰式三分,给她好朋友看。
她善良地为我加油,但是我却骗了她。
其实我只是无法坦率地说出来,那个进球是想让她看见的。
其实比起光良清透的嗓音,我更喜欢品冠的温暖。
其实那天我带了班门的钥匙,就在我书包内侧的小兜里。
时不时看向腕表的她肯定不知道,这短短十几分钟的晨光对我来说有多么珍贵。
很抱歉对她说了谎。
但是我真的一点都不后悔。
“小姐?到了”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好奇地看着湛雅菲,他叫了她很多声,而她却只是愣愣地流泪。
“哦,对不起。”湛雅菲忙掏出钱包付车费。
“要票吗?”司机问。
“不用了。”湛雅菲吸吸鼻子说。
“小姐,你可不要想不开啊,失恋也没什么,你这么年轻,再找个好的呗!”司机把她当做了夜归的失恋女子,好心地劝慰。
湛雅菲一怔,苦笑着说:“不是失恋,是多了份从来不知道的初恋。”
“那不是更好!该高兴啊!我跟你说,所有男人都对初恋很在意的!”司机找给她零钱,笑了笑道。
“是啊。”湛雅菲的目光又飘荡起来。
因为很在意,所以才可以深埋心底,藏了这么久吗?
那天晚上湛雅菲把手里唯一一本《夏旅》看了很多遍,直到睡觉前还在想那时舒天杰的样子。
她做了个梦,梦见他们还在上高中,班里坐满了人,她高兴地站起来,想跑去很舒天杰说话,起码要谢谢他留给自己一份这么美好的初恋,可是她看见了姜俊远,看见了陶芷曦,看见了纪伟奇,看见了姜灵安,就是没能看见舒天杰。
舒天杰的座位空着,上面什么都没有。
醒来的时候是凌晨4点,湛雅菲抱膝坐在床边,关于舒天杰的记忆,她已经枯竭了。
无论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想起很多的事,失落的青春已经无从弥补,他们相知的时候却再也不能相见,这样想着的湛雅菲,觉得很难过。
因为比起失恋,更悲伤的是失去了过去,失去了时光。
姜姜和她男朋友领证了,从谈恋爱起就万事领先湛雅菲一步的她,将这个记录继续保持了下去。
领证前一天,她带着舒天杰的所有杂志去了湛雅菲家,按门铃之后就不停地对着对讲机大喊:“快点下来,帮我往上搬!”
看到舒天杰的杂志,湛雅菲吃了一惊,她不知道为什么姜姜会把这些还给她,关于以前的所有事,她们一直互相分享,而现在湛雅菲却不想把舒天杰的秘密说出来,一半是不想因为这个多年来的误会让姜姜尴尬,另一半是因为她不愿将这纯美的爱慕曝光,而是想埋在心底,随岁月陈香。
姜姜坐在湛雅菲的床上,不停喊热,湛雅菲给她拿了一罐可乐,她喝了几口,才缓过气说:“我跟你说,我现在很紧张,你信吗?”
湛雅菲笑着坐在一旁说:“明天领证,难不成今天打算当逃跑的新娘?”
“我倒没那个勇气,但是我竟然马上要嫁人了,要做别人的妻子了,要组成家庭担负责任了!想一想就觉得有点退缩……你说是不是结婚前大家都这样啊?”姜姜愁眉苦脸地说。
“也许吧!你应该有信心才对!我觉得你们俩很合适!”湛雅菲劝慰她。
“是啊,虽然没有谈恋爱时那么大的热情,也觉得少了点浪漫的感觉,但是我老公确实是适合结婚的那种男人!女人啊,总是心里头爱的是一个,嫁的又是另一个人。”
“哎呀!这话你可别瞎说,谈恋爱不能当饭吃,人还是踏实过日子吧!”湛雅菲拍拍她的肩膀。
“对呀,所以我也没有奢望什么,今天就来跟过去彻底拜拜。”姜姜抿抿嘴唇,站起来把纸箱里的杂志往外拿。
“你这是要干什么?”湛雅菲小心地问。
“明天就嫁人了,所以打算把以前的事都忘记。”姜姜淡淡一笑说,“足球小将的信我昨晚上就都烧了,舒天杰的杂志你费了这么大力气才找来,我舍不得,所以干脆放回在你这吧,也当个念想。放这里成吗?”
姜姜指着空着的书架问。湛雅菲点点头,也走过去帮忙。原先杂志就放在那儿,看着小书架被一点点填满,湛雅菲觉得自己迷失了好几天的心也归了位,最后放进去的是充满回忆的那六本,姜姜拿起来,轻轻掸了掸封面,叹了口气说:“其实我那时喜欢过舒天杰。”
“啊?”湛雅菲惊讶地抬起头。
“你想啊,他又不是让人讨厌的男生,你们总围着我说,他喜欢我,对我好,我怎么会一点不动心?”姜姜腼腆地低下头。
“可是,你没跟我说过……”湛雅菲疑惑地说。
“因为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明明看起来像很喜欢我,可是真正喜欢的却不是我。如果说破了被否认,不是很丢人吗?”姜姜眯起眼睛说,“你还记得毕业那天的事么?他在楼道里停下来等着我。”
“记得。”湛雅菲懵懂地说。
“其实那天应该说是我停下来等他,因为是我先停下脚步的,我那时和足球小将不好了,我想问问他,到底喜不喜欢我,如果喜欢,我们上了大学能不能在一起。”
“然后呢?”湛雅菲问。
“然后你就先走了,他回过头,看着你走下楼才慢慢转回来,我以为他要在没人的时候跟我表白了,紧张得要命,结果他只说了几个字:姜姜,谢谢你。”姜姜微皱着眉头,仿佛回到了那个洒满夕阳的楼道,“他的样子很诚恳,但是一点都没有那种对我怦然心动的感觉。我一句话没说就跑了,说实话,我觉得自己很冤枉,我大概替他真正喜欢的人背了黑锅。”
“哦……”湛雅菲心里五味陈杂,她没有看姜姜的眼睛,虽然谈不上谁对谁错,但是这个误会到底是因为她才产生,所以她觉得很内疚。
“我还怀疑过你呢!”但是看你和姜俊远好得一个人似的,想想也不可能。”姜姜笑着说。
湛雅菲紧张地看着她,不知道这件事说出来是好是坏:“我……”
“算了,过去的事不要提了,糊糊涂涂也挺好的。反正这么折面子的事我肯定不会四处宣扬了,你们所有人都以为他喜欢的是我,我也有虚荣心嘛,也就一直没有否认。后来看着你那么努力地找他的杂志,几次想跟你说,但又觉得你要找的不仅仅是杂志……这绝对不是强词夺理哦!我知道你吃了不少苦,你要抱怨我可以,但不要把火气撒在杂志上啊!”姜姜把杂志抱在胸前,瞪着眼睛说。
湛雅菲忙摇摇头,嘴里念叨着:“不会,不会。”
“紧张什么!逗你的!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啦!你这人就是爱认真!”姜姜笑了笑,把最后六本杂志塞进了书架里。她退后两步,拍了拍手说:
“好了!我走了!”
“你真的不要了?”湛雅菲看着轻快地拿起手包的姜姜说。
“不要了!”姜姜走到门口,回过头说,“会失去的东西才会珍贵,不失去就不会永远记得,而失去了也不代表没存在过。对吧?”
湛雅菲怔怔地点了点头,她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明白了点什么,原先纠结于心的那些遗憾,埋怨,失望与哀伤都被轻巧地化解了。
送走姜姜,湛雅菲从床头柜里拿出了最后那本从史倩彤那里要来的杂志,和其他六本单独放在了一起。想按时间将杂志排序的她突然愣住了,湛雅菲看着书脊上的刊号,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2006年第1期,2006年第9期,2005年第8期,2009年第4期,2008年第1期,2007年第2期,2007年第6期。
1984126,拼凑起来的刊号,恰巧是湛雅菲的生日。
可能舒天杰最初并没有故意这么设计,写了几期才发现这样的巧合,这才按照湛雅菲的生日写了下去。他其实也在回忆,但回忆并不是他生活的全部,舒天杰写的最后一篇文章《又见槐花飘香时》,就是2009年第4期,也是这个生日密码的终结。之后,他大概再也不会写关于初恋的事了。他要结婚了,他一定想好好地和陶芷曦在一起,平静地过完平凡幸福的人生。
而陶芷曦也许是第一个发现姜姜并非舒天杰初恋的人,湛雅菲还记得陶芷曦得知姜姜没有结婚时惊讶的语气,就是从那时起,本来冷淡的陶芷曦给了她韦修博的电话,那便是寻“孟”之旅的开端,也是陶芷曦独自的心意,送舒天杰走过的最后一程。
丝丝缕缕的联系被穿成一线,湛雅菲被牢牢系在中间。那天她一直想,对于舒天杰来说,她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这些根本被她遗忘掉的时光,在舒天杰心中为什么被这么珍重地保存着。
喜欢却不说出口,这是那时的舒天杰做出的选择。安静的他转学到陌生的学校,喜欢上了已经有姜俊远的湛雅菲,他的感情细腻却无望,或许将初恋变成暗恋,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湛雅菲想起他怯怯地问自己姜姜家电话的事,那微薄的期冀在她报出一串数字的时候,一次次地暗淡下去。这么支离破碎的片段,在舒天杰的心中却凝结成了对于初恋美好的记忆,变成了杂志上那一篇篇感人的文字,流淌在这个城市的各处。
这便是初恋时的爱吧,湛雅菲托着下巴颏笑了笑。
人们往往对爱情患得患失,付出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怕被伤害被辜负,没有谁能勇敢地说不记回报,但是初恋不一样,在回忆起来的时候,大家常说的是自己那时是怎样地去喜欢那个人,而不是那个人如何地喜欢自己,所以湛雅菲记住了姜俊远,忘记了舒天杰。
湛雅菲已经无法知道,她到底给舒天杰留下了什么了,这个秘密终究伴随着舒天杰一起,被掩埋在生命的尽头。但是她现在清楚地知道舒天杰留给了她什么,那是一种沁到心底的温暖,照亮了她的人生。
人总是先学会了爱,才会被爱,然后因为被爱变得勇敢。
行走在布满荆棘的路上,经历着不断被否定的成长,亲手埋葬梦想,因爱而不停受伤的每一个人,在最初一定都被好好地爱过, 都被认真地惦记着,都被默默地祝福。
这是让人继续前行的勇气。
9月初的时候,湛雅菲去了一趟槐荫区。
她想去看看舒天杰最后看到的风景,为寻“孟”之旅画上句号。
从汕头到槐荫要坐四个多小时的火车,靠在窗边昏昏欲睡的湛雅菲,意外地收到了韦修博的短信。
他们自从上次吃饭之后就没再联系了,这便是现实的尴尬,心里大概都有了决定,但谁也不愿先一步袒露。
很流行的那句话不是也这么说?认真,你就输了。
韦修博的短信仍然充满玩笑味,他写着:“我表妹的手机坏了,你保修吗?”
湛雅菲笑了笑,回复:“我不卖手机很多年。”
韦修博很快就有了回信,说:“干什么呢?”
湛雅菲看了看窗外的平原,写:“在火车上。”
韦修博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她会离开汕头,也不发短信了,直接打来电话,口气有点焦急地问:“又不是五一、十一的,你去哪儿啊?”
“你不会以为我再也不回来了吧?”湛雅菲笑着说:“我去槐荫区看看。”
“舒天杰?”
“嗯。”
两人沉默了下来,听筒间只传来火车车轮的轰轰声,隔了一会儿,韦修博说:“我记得你说过,记忆会超越岁月,可是今天就是明日的记忆。”
“我也记得你说过,等待是青春苍老的开始,可是现在我觉得,是等待才让青春永恒。”湛雅菲缓缓地说。
韦修博汉了口气,他不常叹气,总有着不寻常的精力,能轻易地让一切轻快起来。而那种快乐其实是很让人贪恋的,湛雅菲闭上了眼睛,偷偷回味着。
“我本来预备好了台词,‘他在天堂等你,我在汕头等你’。”短暂的失落之后,韦修博打趣地说,“还不错吧。”
“不错。”湛雅菲想了想,的确是很让人感动的话,只是听他这么说出来,她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被感动了。
“可是很抱歉,还是没能按计划执行。”韦修博低沉地说,“想起你的时候就会想起舒天杰,想起他在诗社活动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自己的初恋的样子,有时候我也会因为他做过的那些蠢事笑他,他却不以为然,我忘不了他那时的神情,很安静也很专注,好像在享受什么我无法体会的乐趣。
他一定很喜欢你,你是他留下来的最珍贵的礼物,现在交到我的手上,我能保护好吗?让你幸福,让他满意?说实话,我感觉有些沉重,我们都知道,他去世了,所以他爱你的事实在可能改变了,这是我打不破的过去,但是却因为这些过去才有了现在的你,我这样的人也会担心啊,知道了舒天杰的事之后,你会怎么看待我?你能坦然吗?”
“我大概也不能。”湛雅菲诚恳地说。
“是了,我以为我们之间只有姜俊远,现在才明白,真正让我们遇见又分开的,其实是舒天杰。”韦修博顿了顿说:“因为过去,有了现在。因为现在,才有未来,我拨不转时间,抓不住你。”
“对不起,我没能遵守约定。”湛雅菲觉得有些难受,她不是不喜欢韦修博,只是不能这么若无其事地拉住他的手。
“别说得这么早,再过一段时间吧,也许哪一天,我们都想明白了呢。”
“嗯!”湛雅菲重重地点了点头,直到挂上电话,她都没让韦修博听见她哽咽的声音。
而韦修博给她发了最后一条短信。
那是一张戒指的照片,他在底下写着:“上次握紧你的无名指,偷偷丈量了指环,只差一点我就上演了你最爱的俗气戏码,可是它现在没人要了,不管怎么样,请你记得,虽然不是最初的,但那还是爱。”
湛雅菲的手轻轻一颤,想按保存的她不小心按成了删除。
火车轰鸣前行,窗外一望无际的麦田绿油油的。湛雅菲揉了揉眼睛,她好像做了一场梦,梦中有一个很爱跟她开玩笑的男孩,他开车送她到家,送给刀子像大号地球仪一样的礼物,带她吃意大利餐厅,还差点给了她一枚戒指,他们互相允诺了什么,然后又让誓言消散。
湛雅菲很喜欢那个戒指的款式,银色的指环上有一点细碎的金,大概因为香港到了,所以她难过得哭了。
湛雅菲拿着舒天杰的杂志,走进他拍照的那一大片槐树中间。
她仰起头,眯起眼睛望着茂密的树冠,在旅途中的哭泣使得她的眼睛有些肿,迎着阳光感到十分酸涩。
湛雅菲之前还想找到《又见槐花飘香时》那张照片中的槐花,她要找多久才能找到舒天杰看到的那一簇,就算她能找到,那也已经过了生长的周期,绽入了又凋谢了。
意识到自己可笑的湛雅菲干脆坐在了树下,她靠在树干上,环视着周围的景色。
那么一瞬间,她想当初舒天杰会不会也坐在某个地方,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槐花的香气,再放下背包,取出相机,从镜头里寻找那洁白如雪的一片,悄悄按下快门,也许微风会吹落一些花瓣,落在他的肩上,就像毕业那年一样。
那时舒天杰一定会想起自己吧!
会想起因为她被老师批评的那堂课; 会想起每一个和姜姜做值日的黄昏; 会想起两人一起念课文时的紧张; 会想起她画的并不漂亮的向日葵; 会想起后仰式三分球的清晨的操场; 会想起科学馆里的抛物而传声器; 会想起音乐课后悠扬的布鲁斯口琴《sealed with a kiss》; 会想起海边的明信片; 会想起最后一次说的再见; 湛雅菲不自觉地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她举起胳膊,用手比成取景框的样子。好慢慢移动着双手,透过围起的小小方框,她看见了天空、槐树、阳光和云彩。她相信一定有那么一点,使她和舒天杰的视线穿越时空交融在了一起。
“你喜欢我吗?”湛雅菲看着取景框问。
周围静悄悄的,微微传来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却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你喜欢我吗?”湛雅菲的声音大了一些。
“你喜欢我吗?”她哭着喊出来 。
眼前的景色渐渐模糊,湛雅菲的胳膊有点酸了,隔了一会,她轻声低喃:“我喜欢你。”
在世界另一边的舒天杰大概会这么回答吧。
从槐荫回汕头之前,湛雅菲去了舒天杰罹难的地方,那是公路的一角,在在丝毫看不出当时的痕迹。
湛雅菲采了几朵野菊花,她把花放在路边,看着那里认真地说:“谢谢你。”
这是注定没有回答的感谢,湛雅菲微微一笑,轻轻地说:“谢谢。”
身旁有车驶过,掩盖了她的声音。湛雅菲缓缓的起来,转过了身。
远处吹来了一阵西风,花瓣在原地打了个旋儿。
“拜拜。”
她仿佛听见了时光那头的声音。
湛雅菲停下了脚步,她猛地转过头,看着舒天杰消失的地方,紧张地站住了。
她终于记起来了,她第一次见到舒天杰时的样子。
那天放学的时候,湛雅菲和姜姜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地说笑着往外走,讨论的无非是流川枫和藤真到底谁更帅,柯南为什么总长不大这样的话题。
班主任鲁老师在楼道里跟一个陌生的男生说话,因为逆着光,所以看不清那个男生的长相,走过他们身边时,湛雅菲回过头,笑着说:“拜拜。”
姜姜纳闷地看了那个男孩一眼,男孩愣愣地看着她们。
“那个男生是谁呀?”姜姜问 “什么谁呀?”湛雅菲不明所以。
“就是鲁老师旁边站着的那个。”姜姜捅了捅湛雅菲。
湛雅菲回头看了看,微微一笑说:“不认识。”
“不认识你刚刚跟人家说再见!”姜姜翻翻白眼。
“我是跟鲁老师说呢!”湛雅菲挽住姜姜,促狭地说:“不过那个男生还长得挺帅的哦!你喜欢上人家啦!”
“胡说八道!是你喜欢吧!”姜姜掐了湛雅菲一把。
两人说笑着跑下楼梯。
而远处的舒天杰一直默默看着她们的背影。
他们的命运就在那个地方,转了一个弯。
平时见到鲁老师就像老鼠见了猫的自己,那天怎么就突然跟她说了再见呢?
因为想看看他的样子所以才回过头?
舒天杰看起来很帅吗?
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谁先动了心?
她喜欢过舒天杰吗?
不喜欢吗?
岁月太久远,有些秘密在光阴中已经难辨,隔着生死的界限,可能不清楚反而更好。
湛雅菲唯一能确定的是,这是她能记起的,关于舒天杰的最后一件事。
回到汕头的湛雅菲慢慢忙碌了起来。
她依旧每天挤地铁,滴乐敦眼药水,吃胶原蛋白,坐在电脑前不停做一大堆看不出来意义但必须要做的工作。偶尔会被经理骂,然后向同事抱怨,没有男朋友的几个剩妇女就会约在一起,去夜店喝一杯,周末的时候姜姜还是会约她出来聊天,刀子们的话题再次升级,从要小孩到婆婆很令人头疼,两人一说就能说上几个钟头。
刀子们也会再提起初恋,姜姜便会无休止地重复与足球小将的那点事,湛雅菲也会无休止地附和着“是啊”,与以往不同的是,她也会说起姜俊远和韦修博,给姜姜讲北戴河的星空、沙滩和散开的鞋带,讲地球仪的礼物,红酒和戒指。
姜姜说她与韦修博未免太遗憾,湛雅菲没有答话,韦修博的手机号刀子一直没有删,虽然再也没收到那个人的只言片语,但她想说不定哪天她表妹的手机坏掉了,他还会来找她。
湛雅菲与姜俊远也已经不联系了,只是通过他人人网的状态知道他贷款买了房子,准备装修,还有就是金薇功败垂成在筹划为舒天杰在《夏旅》做一个专题,名字剽窃了她的创意,就叫做“初恋爱——寻‘孟’之旅”。
但是这件事她没有跟姜姜说,在他们的生活中,舒天杰真的离开了,没人再说起关于他的种种,多的是新鲜的生活新鲜的人,台风莫拉克重创台湾,传奇巨星Michacl Jackson死因公布,快乐女生几进几评委又爆出内讧,建国60年大庆要用多少烟火……人们每天点击的都是这样的新闻,湛雅菲也是如此,看上去过得很逍遥像是把一切都忘了。
然而不提起并不代表忘记,全部忘记是小孩子们才爱说的大话。
湛雅菲把舒天杰放在了一个独特的地方,那是她心里小小的一隅,承载着最初的美好和感动,让她在琐碎的生活中不再寂寞。
接下去要做的事情就是,带着舒天杰的青春一起,慢慢变老,老到要死去的时候,就换上干净的衣服,抱着这几本杂志,闭起眼睛躺在床上,这样如果再见到他的话,就可以当面问:“你喜欢我吗?”
湛雅菲想听他亲自说出来:“我喜欢你。”
初恋时不懂爱吗?湛雅菲并不这么认为,初恋时的爱叫做初恋爱,是最棒的恋爱。
是无论多么不起眼的人,是丧失掉爱情信仰的人,是沦陷于现实中的人,是变成一个个社会符号的人,都一定有过的爱情。
因为拥用舒天杰的初恋爱,湛雅菲的人生始终会亮着一盏灯。
这一点微光是够温暖,她已经幸福过了。
入秋的汕头有点冷,穿着薄风衣的湛雅菲缩了缩脖子,人行道上的红灯变成绿灯,她自由自在着仰起头,轻快地走入行色匆匆的人群中,一会儿就不见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