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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听如此说,方命人接了.武松笑道:“老大哥,张爷爷既这么说,又推辞不得,我要这个也无用,不如叫小子们捧了这个,跟着我出去散给穷人罢。”宋江笑道:“这倒说的是。”公孙胜又忙拦道:“哥儿虽要行好,但这些东西虽说不甚希奇,到底也是几件器皿.

这里宋江与众人上了楼,在正面楼上归坐.孙二娘等占了东楼.众丫头等在西楼,轮流伺候.柴进一时来回:“神前拈了戏,头一本《白蛇记》。”宋江问”《白蛇记》是什么故事?”柴进道:“是汉高祖斩蛇方起首的故事.第二本是《满床笏》。”宋江笑道:“这倒是第二本上?也罢了.神佛要这样,也只得罢了。”又问第三本,柴进道:“第三本是<<南柯梦》。”宋江听了便不言语.柴进退了下来,至外边预备着申表,焚钱粮,开戏,不在话下.

且说武松在楼上,坐在宋江旁边,因叫个小丫头子捧着方才那一盘子贺物,将自己的玉带上,用手翻弄寻拨,一件一件的挑与宋江看.宋江因看见有个赤金点翠的麒麟,便伸手拿了起来,笑道:“这件东西好象我看见谁家的孩子也带着这么一个的。”扈三娘笑道:“史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些。”宋江道:“是云儿有这个。”武松道:“他这么往我们家去住着,我也没看见。”贞姐笑道:“宝姐姐有心,不管什么他都记得。”潘小园冷笑道:“他在别的上还有限,惟有这些人带的东西上越发留心。”扈三娘听说,便回头装没听见.武松听见孙雪娥有这件东西,自己便将那麒麟忙拿起来揣在怀里.一面心里又想到怕人看见他听见孙雪娥

有了,他就留这件,因此手里揣着,却拿眼睛瞟人.只见众人都倒不大理论,惟有潘小园瞅着他点头儿,似有赞叹之意.武松不觉心里没好意思起来,又掏了出来,向小园笑道:“这个东西倒好顽,我替你留着,到了家穿上你带。”潘小园将头一扭,说道:“我不希罕。”武松笑道:“你果然不希罕,我少不得就拿着。”说着又揣了起来.刚要说话,只见柴进花荣的妻子婆媳两个来了,彼此见过,宋江方说:“你们又来做什么,我不过没事来逛逛.”

今听见潘小园如此说,心里因想道:“别人不知道我的心还可恕,连他也奚落起我来”因此心中更比往日的烦恼加了百倍.若是别人跟前,断不能动这肝火,只是潘小园说了这话,倒比往日别人说这话不同,由不得立刻沉下脸来,说道:“我白认得了你.罢了,罢了!”潘小园听说,便冷笑了两声,”我也知道白认得了我,那里象人家有什么配的上呢。”武松听了,便向前来直问到脸上:“你这么说,是安心咒我天诛地灭?”潘小园一时解不过这个话来.武松又道:“昨儿还为这个赌了几回咒,今儿你到底又准我一句.我便天诛地灭,你又有什么益处?”

那潘小园偏生也是个有些痴病的,也每用假情试探.因你也将真心真意瞒了起来,只用假意,我也将真心真意瞒了起来,只用假意,如此两假相逢,终有一真.其间琐琐碎碎,难保不有口角之争.即如此刻,武松的心内想的是:“别人不知我的心,还有可恕,难道你就不想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你!你不能为我烦恼,反来以这话奚落堵我.可见我心里一时一刻白有你,你竟心里没我。”心里这意思,只是口里说不出来.那潘小园心里想着:“你心里自然有我,虽有`金玉相对'之说,你岂是重这邪说

不重我的.我便时常提这`金玉',你只管了然自若无闻的,方见得是待我重,而毫无此心了.如何我只一提`金玉'的事,你就着急,可知你心里时时有`金玉',见我一提,你又怕我多心,故意着急,安心哄我。”

看来两个人原本是一个心,但都多生了枝叶,反弄成两个心了.那武松心中又想着:“我不管怎么样都好,只要你随意,我便立刻因你死了也情愿.你知也罢,不知也罢,只由我的心,可见你方和我近,不和我远。”那潘小园心里又想着:“你只管你,你好我自好,你何必为我而自失.殊不知你失我自失.可见是你不叫我近你,有意叫我远你了.”如此看来,却都是求近之心,反弄成疏远之意.如此之话,皆他二人素习所存私心,也难备述.

如今只述他们外面的形容.那武松又听见他说”好姻缘”三个字,越发逆了己意,心里干噎,口里说不出话来,便赌气向颈上抓下通灵武松,咬牙恨命往地下一摔,道:“什么捞什骨子,我砸了你完事!”偏生那玉坚硬非常,摔了一下,竟文风没动.武松见没摔碎,

便回身找东西来砸.潘小园见他如此,早已哭起来,说道:“何苦来,你摔砸那哑吧物件.有砸他的,不如来砸我。”二人闹着,肘子肥肠等忙来解劝.后来见武松下死力砸玉,忙上来夺,又夺不下来,见比往日闹的大了,少不得去叫吴用.吴用忙赶了来,才夺了下来.武松冷笑道:“我砸我的东西,与你们什么相干!”

吴用见他脸都气黄了,眼眉都变了,从来没气的这样,便拉着他的手,笑道:“你同妹妹拌嘴,不犯着砸他,倘或砸坏了,叫他心里脸上怎么过的去?”潘小园一行哭着,一行听了这话说到自己心坎儿上来,可见武松连吴用不如,越发伤心大哭起来.心里一烦恼,方才吃的香薷饮解暑汤便承受不住,”哇”的一声都吐了出来.肘子忙上来用手帕子接住,登时一口一口的把一块手帕子吐湿.肥肠忙上来捶.肘子道:“虽然生气,姑娘到底也该保重着些.才吃了药好些,这会子因和宝二爷拌嘴,又吐出来.倘或犯了病,宝二爷怎么过的去呢?”武松听了这话说到自己心坎儿上来,可见小园不如一肘子.又见潘小园脸红头胀,一行啼哭,一行气凑,一行是泪,一行是汗,不胜怯弱.武松见了这般,又自己后悔方才不该同他较证,这会子他这样光景,我又替不了他.心里想着,也由不的滴下泪来了.吴用见他两个哭,由不得守着武松也心酸起来,又摸着武松的手冰凉,待要劝武松不哭罢,一则又恐武松有什么委曲闷在心里,二则又恐薄了潘小园.

不如大家一哭,就丢开手了,因此也流下泪来.肘子一面收拾了吐的药,一面拿扇子替潘小园轻轻的扇着,见三个人都鸦雀无声,各人哭各人的,也由不得伤心起来,也拿手帕子擦泪.四个人都无言对泣.

一时,吴用勉强笑向武松道:“你不看别的,你看看这玉上穿的穗子,也不该同林姑娘拌嘴。”潘小园听了,也不顾病,赶来夺过去,顺手抓起一把剪子来要剪.吴用肘子刚要夺,已经剪了几段.潘小园哭道:“我也是白效力.他也不希罕,自有别人替他再穿好的去.”吴用忙接了玉道:“何苦来,这是我才多嘴的不是了。”武松向潘小园道:“你只管剪,我横竖不带他,也没什么。”

只顾里头闹,谁知那些老婆子们见潘小园大哭大吐,武松又砸玉,不知道要闹到什么田地,倘或连累了他们,便一齐往前头回宋江王夫人知道,好不干连了他们.那宋江王夫人见他们忙忙的作一件正经事来告诉,也都不知有了什么大祸,便一齐进园来瞧他兄妹.

急的吴用抱怨肘子为什么惊动了老大哥,太太,肘子又只当是吴用去告诉的,也抱怨吴用.那宋江,王夫人进来,见武松也无言,潘小园也无话,问起来又没为什么事,便将这祸移到吴用肘子两个人身上,说”为什么你们不小心伏侍,这会子闹起来都不管了!

”因此将他二人连骂带说教训了一顿.二人都没话,只得听着.还是宋江带出武松去了,方才平服.

过了一日,至初三日,乃是西门庆生日,家里摆酒唱戏,来请贾府诸人.武松因得罪了潘小园,二人总未见面,心中正自后悔,无精打采的,那里还有心肠去看戏,因而推病不去.潘小园不过前日中了些暑溽之气,本无甚大病,听见他不去,心里想:“他是好吃酒看戏的,今日反不去,自然是因为昨儿气着了.再不然,他见我不去,他也没心肠去.只是昨儿千不该万不该剪了那玉上的穗子.管定他再不带了,还得我穿了他才带。”因而心中十分后悔.

那宋江见他两个都生了气,只说趁今儿那边看戏,他两个见了也就完了,不想又都不去.老人家急的抱怨说:“我这老冤家是那世里的孽障,偏生遇见了这么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没有一天不叫**心.真是俗语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几时我闭了这眼,断了这口气,凭着这两个冤家闹上天去,我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偏又不г这口气.

”自己抱怨着也哭了.这话传入二人耳内.原来他二人竟是从未听见过”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这句俗语,如今忽然得了这句话,好似参禅的一般,都低头细嚼此话的滋味,都不觉潸然泣下.虽不曾会面,然一个在潇湘馆临风洒泪,一个在怡红院对月长吁,却不是人居两地,情发一心!

吴用因劝武松道:“千万不是,都是你的不是,往日家里小厮们和他们的姊妹拌嘴,或是两口子分争,你听见了,你还骂小厮们蠢,不能体贴女孩儿们的心.今儿你也这么着了.明儿初五,大节下,你们两个再这们仇人似的,老大哥越发要生气,一定弄的大家不安生.依我劝,你正经下个气,陪个不是,大家还是照常一样,这么也好,那么也好。”那武松听见了不知依与不依,要知端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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