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虎毒食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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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的冬天天黑得特别早,约莫酉时初刻就已经完全黑透了,此时虽然天还没有黑透,但也只是夕阳余晖还留一抹尾巴而已。入夜之后,长安会特别的冷,所以到了这个时候,能猫在家里的早就已经不肯出来了,街上行人也都是行色匆匆的往家里赶,会在这个时候还出来的,便应该算是一件稀罕事。

但是韦縚却不得不选在这个时候出来。

大唐时候比不得后世发达的传媒资讯,消息传递的还比较慢,但是不可否认,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总有一些特殊的人存在,他们得到消息的速度,总是要比普通人快了许多。

中午时候韦縚在万年县那边出事,到了下午未时,韦縚就已经得到了消息,这个时候,消息肯定已经在老百姓们中间悄悄的传播着,但是至少,长安城中能够得到消息的,还是少数人。那个时候,韦縚心急如火,但是即便他得到了消息之后就马上回了家,却愣是不敢出门,非要捱到天差不多快要黑了,这才架不住自己夫人的催促,动身出门往京兆府这边来。

一前一后是两辆马车,家里老二远在外地任县令,但是老大在长安,出了这等事情,他回到府里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赶紧打发人出去找他,好歹家中仆役熟悉他的行踪,很快就把他从平康坊的脂粉堆里叫了回来,此时就坐在第一辆马车里,负责在前头探路。

而第二辆马车里,坐得则是韦縚和他的夫人韦许氏。

韦縚的第一位夫人十五岁就过门,也是长安的大家闺秀名门贵女,为他生下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两个儿子便是韦闾和韦阁,但是没几年的功夫,这位夫人就得病故去了,有那么几年的功夫,韦縚并未续娶,一直到五年之后,才又抬举了一个侍妾做夫人,那就是始终都在长安贵妇圈子里很是低调的韦许氏,并且一年后,许氏又为他生了第三个儿子,韦闵。

这老夫少妻么,总是会忍不住多疼爱些的,连带着小儿子也总是跟着干了不少光去,更何况,他这后娶的夫人韦许氏的身份颇有些诡秘之处,一直都是他的心头肉——如果不计算夫妻关系,他们之间还有另外一层亲戚关系,那就是,这许氏其实是他的外甥女。

虽然许氏的母亲只是他的堂姐,但堂姐也是姐,这种事情,别说传扬出去了,即便在自己家里,乃至于人家许氏的娘家那边,也是极为忌讳的。但是一来他堂姐堂姐夫那边实在是太想跟他走近一些关系借助些力量,二来么,当年才十四五岁的小小许氏,也确实是漂亮的不像话,韦縚几乎是一眼就迷上了。

事情处理的过程,很诡秘。

许氏那边不是什么太过著名的门第,并不是很惹眼,所以,在小丫头才十四岁的时候就被家里舍了出来送进了道观,几乎不曾惹起任何关注,然后,韦縚便想办法为自己那位堂姐夫兼岳父大人谋了一份差事,远远的打发到江南道去了,一年之后,韦縚正式从道观里把那许氏当做一个普通的丫鬟给买回来了家,再后来,就丫鬟、侍妾、夫人的这么一路过来了。

许氏膝下仅有一子,可想而知,韦縚确实是打心眼里爱极了这母子俩的,否则,他也不会明知道韦闵这家伙的脾姓喜好很有可能会在将来给自己惹什么麻烦,却仍是一直都狠不下来彻底约束他一下了。

当然,当时的韦縚根本就不会想到,过不了多少年,他的这一套手法就会被玄宗皇帝给活学活用的挪了过去,只不过玄宗皇帝和寿王妃这两个目标都太大,所以终归是遮掩不住的,最终难免还是留下了“脏唐臭汉”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家里刚才得到儿子被抓的消息,许氏还并不是太过吃惊,毕竟儿子做的那些勾当,要瞒着其他人容易,甚至要瞒着韦縚也不算太难,却无论如何都瞒不了她这个爱子如命的母亲,所以,儿子被抓,于她来讲并不算太过吃惊的事情。

她心里虽然也会诧异一下为什么这次动了真格的,竟把自己的儿子抓去了,却还以为会跟以前一样,自家相公派了人去打个招呼,那臭小子就会给毫发无损的送回来了。

直到她见自家相公一脸惊惶的模样,还一回到家就赶紧打发人去寻老大,这才嗅出一些不对的味道来,缠着韦縚这么一问,知道这一次拿人的竟是京兆府,而且据说还是捉了个当面,她顿时也就明白,这件事大约是有些棘手的了。

于是,从韦縚回到家,她就不住鼻子的哭,哭得韦縚心烦意乱,好容易逼着韦縚出了门到京兆府来保自己儿子,还不放心,非要自己也坐进马车里跟着来。

她是担心自己的儿子惹出那么大祸事来,即便无事,也会被韦縚给教训一番,这是特意过来要保护儿子的。

女人家坐进车里一同出去办事,这可是不吉利的很,但是只要这许氏一句话丢出来,立马就把韦縚给打回了原形——“韦縚,你还有没有良心,我可是你外甥女!”

就这一句话,韦縚爱了她二十年,也怕了她二十年。

******************************************************************************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在人迹渐渐稀少的大街上还是略有些显眼,不过临出门之前,韦縚便已经小心翼翼的命人摘取了用来代表韦氏一门荣耀的[官幌],而且还特意换了两个不常用的车夫,命他们只穿了极普通的下人衣服,再加上这一路行来,行人们大都是忙着赶自己的教程,并不曾怎么关注这两辆行踪很有些反常的马车,所以韦縚的心这才略略放下些。

马车拐进一座小巷子,天更黑了,西边天际便连残霞亦已不见,四处景物可是彻底的影影绰绰起来,韦縚这才吐出一口气来。

马车缓缓停下,前面那辆车里坐着的韦闾和家里的老管家韦三奴便下了车,韦縚和许氏仍旧坐在马车里不动,过了不大会儿,韦闾这才打着哈欠跟韦三奴一块儿走到马车前来,还是韦三奴道:“老爷,这偏门,锁着呢!”

尽管天黑了,但韦縚还是不敢走正门,他怕给人认出来。

在这等敏感的时候,自己儿子出了这种事情,就已经是不小的祸殃了,如果再传出什么他太常卿韦縚为了把小儿子拉出来而特意去京兆府登门拜访裴耀卿的说法,那可就彻底把他此前静心准备了好几年的打算给全部毁掉了。

回到家里之后,他就已经撒出人去打听消息,得知裴耀卿这个王八蛋非但是亲自命人下手拿的人,而且拿了人之后也并没有往京兆府的大牢里关,反而是直接给带回了京兆府,就在京兆府内把他给关押了起来,他就已经闻出来这事情有些不对的味道,到这时候见天才酉时初刻,京兆府就把角门给干脆利落的落了锁,他的脸色便控制不住的越发难看了起来。

许氏一听角门锁了,不知何故,便扯着他的袖子问:“老爷,怎么办?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你倒是说句话呀!”

这时候,韦闾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昨夜坊中玩得痛快,他到今早五更才睡,家里打发了人去找他的时候,他正搂着三个女人,还没睡足呢,这一路马车折腾,这股子困劲儿压不住,就又冒出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老爹特意把自己叫回来并不是要让他帮着出什么主意办什么事儿,只是想把他叫到身边看管起来,怕这边还没解决呢,他那边再出了事儿,所以便觉得老爹有些大惊小怪的,反正老三办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哪次不是没事儿似的就给解决了,至于这么大阵仗嘛,跟做贼似的。

当下里一脸打了三个哈欠,他就忍不住道:“阿爹,不就是老三又出了点事儿嘛,你这都眼看要登台拜相的人了,怎么反倒害怕起来……”

不等他说完,他老子韦縚已经一眼瞪过来,激怒之下口不择言,他直接骂道:“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骂完了,他也来不及反应自己不该骂粗话,便直接送下了马车帘子,呆在马车里闭目冥思了片刻,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对车外道:“罢了,去正门吧!”

他是在朝中沉浮多年的,这事情一出来,他就已经敏感的发觉到了不对,此时又见京兆府衙门的角门提前落锁,他虽不至于完全把握裴耀卿的心思,这一瞬间,却也寻思个八九不离十。但问题是,那是儿子呀,总不能不救吧?

韦縚知道,当今陛下小的时候做临淄王那会子,正是武氏猖獗之时,那时候,别说他只是则天皇帝的一个小孙子了,便是则天皇帝的亲生儿子,也就是后来的中宗和睿宗皇帝,在武氏的武三思武承嗣等人眼中,那也不算什么,就连武氏门下的几个官员,甚至都敢当着很多人的面公然训斥他们,何苦临淄王?

所以,在当今陛下登基之后,非但是把当年那些佞臣们纷纷满门抄斩,而且自此便极为痛恨世家子弟在外仗势欺人之事。而老三所犯的这些事情,恰恰正在此列。

如果今天不能把事情平下去,到了明天,或许陛下会看在太子和自己的面子上,不会搭理这件事,但是也或许,他要是龙颜震怒呢?

在玄宗皇帝庭下为官多年,韦縚还是比较了解这位皇帝陛下的,他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比较念旧。所以,只要今天自己能把这件事情平息了,上上下下都掩盖住了,他无论如何,都该给自己这个老臣一点薄面吧?总不能再把自己的伤疤给撕开不是?

所以,即便是隐隐约约从裴耀卿突然关闭角门这件事里头咂摸出一些不对来,却囿于只有今晚这稍瞬即逝的机会,他还是宁愿往好的方向想。

裴耀卿做官这些年,是个没有明显流派倾向的人物,因此一直都甚得陛下信重,屡次都委以重任,不过也正是因为他没有什么鲜明的倾向,这才使得他虽然一路扶摇而上,根基却到底扎得不甚牢固,再加上他资历毕竟还略浅些,所以当萧韩二人罢相,朝中为新任宰相人选吵成了一锅粥的时候,他虽然一开始也预测过裴耀卿并不是没有可能,但最后还是把他从假想敌之中给删去了。

有那份精力,他倒是宁可多琢琢磨磨张九龄崔希逸这等无论威望、能力还是人脉都足以与自己相抗衡甚至还能略略胜出的人物。

在他看来,或许十年之后,裴耀卿才能达到竞争宰相的资格。

所以在他看来,裴耀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出手拿下了老三,而且还防范的那么严格,倒好像是料准了自己会想办法来救人一般的,图的,也不过就是一个盟约而已。

裴耀卿没有明显的流派倾向,又极得陛下爱重,所以大家都愿意拉拢他,所以,不管是老三的事情卖给人情给自己,还是用来到别人那里换取一些许诺和好处,其实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登门,已经失去了讨价还价的权力,只能任凭他上下两片嘴皮子来决定了,他开个什么价码,那自己就只能接受个什么价码。

想来有些窝囊,临上去之前,居然让人给摆了这么一道!

有了他的吩咐,于是马车折去京兆府衙门的正门。

到了正门,衙门还未完全散值,这一次又是韦三奴过去,请求门口的衙役通禀一声。

他得了韦縚的吩咐,不敢张扬,因此看上去不免有些鬼鬼祟祟。

那衙役听见说求见府尹大人,却是一无拜帖,二来马车上又无官幌,便忍不住皱着眉头道:“我家大人也是你说见就能见的?你们是哪儿来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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