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永别关羽(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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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漫长的轮回中,我接触过太多太多的人,有些人见则生厌,有些人望而生畏,有些人可以让我一见倾心,有些人可以让我如坐针毡。

一个人的气质或多或少地影响着旁人对自己的看法,像在项羽旁边,我会有种心惊胆颤的恐怖;在李广的旁边,我会感到自由自在的畅快;在司马迁的旁边,我能体会到坚强不屈的力量;而在关羽的旁边,我感受到的是恪守忠义的正气

自与关羽分别之后,我就一直在回味着“忠义”二字。如果说常人尽其一生去履行忠义是件难事的话,那么换成是我则是难上加难。因为千百年来,我时常是前世为晋人伐楚,后世又为楚人伐晋,所谓忠义实在无从谈起。这就是为什么有人羞辱我投过刘璋、投过刘表、投过黄祖、又投孙权变节次数胜过三姓家奴吕奉先。而我却不以为然,毕竟这些人只有今生,没有来世,报效一国看似天经地义。而我出生之地轮换无常,效忠哪国才算是效忠呢?

匡扶汉室是为忠,救民于水火是为义,我想这就是关羽的信条。他的思想是绝对纯粹的,纯粹到任谁都能对他的行为一目了然,这让我倍感羡慕。

我对所谓忠义早已麻痹,像是迷失在了浓雾之中,奔走哭喊,却又走投无路。在见到关羽之前,我此生倒也过的心安理得,我的梦想无非就是获得一个将军之名,为了虚荣的自己,也是为了一句未曾兑现的承诺,一个为时已晚的歉疚。可是遇到关羽之后,我却切实地体会到忠义可以重于名望,甚至可以重于生死。

不是为了富贵、不是为了名誉、更不是为了仇恨,单纯为了忠义而慷慨赴死我可以做得到么?至少现在,我还无法心甘情愿地舍生取义,或者为国尽忠。

此后的许多个夜晚,每当想起关羽的那些话和他决绝的神态,我都暗自叹服。

那天在轻舟之上我没有杀关羽,放弃了这唾手可得的荣誉,我想这就是我为大义的最初尝试,但是也仅此而已。我只能说关云长是在我的心中埋下了忠义的种子,要等它生根发芽,那还要些时日,毕竟文字可以轻易地被念出,却不可轻易地被领悟,发乎内心的忠义是需要岁月的磨练的,没有捷径。

从此关羽在我的眼里是个亦敌亦友的角色,我对他不再有嫉恨,更多的是尊重。这大概就是他的人格魅力,靠近他的人,不只是我,哪怕是一代枭雄曹操,也会为关云长的正气折服。

数月之后,命运又安排了一次我与关羽的会面。此时孙刘两家关系已经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两家边境更是剑拔弩张,片日不宁。鲁肃镇守益阳,而驻扎在西边的关羽正值兵精粮足,自选精兵五千,号称三万,在上游十余里长的浅滩集结,不日将夜渡攻城。鲁肃见势危急,急召我赶赴益阳对峙关羽。

刚接到这个命令,我还有些诧异,按说远水不解近渴,就算解围,正有蒋钦、韩当、陈武在侧,如何也轮不到远在陆口的我。然军令不可违,也顾不得思索太多,只好将军中事务托付杨胜,自己亲率手下八百亲兵,顺江而下来到益阳。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当日于船中夜宿,一觉醒来,骤觉头项强痛,肢体乏力。我心说坏了,竟然不慎身染寒邪,可真是误了大事!

中道折返是不可能了,只好拖着病体,一路赶奔益阳。鲁肃见我气虚唇青,面无血色,竟也不知所措,焦虑地说:“我只道你曾两战关云长都能化险为夷,今次云长再犯,能抵御者非甘都尉莫属,岂料这般不凑巧,偏偏你又得了伤寒,这可如何是好啊!”

我本欲称病推辞,可是听鲁肃说了这番话,其中大有对我的推崇之意,如此知遇之恩,真是让我欲罢不能。也不知当时哪来的勇气,竟咬牙说道:“鲁公请放心,宁虽染伤寒,但不妨碍,请再予一千水军,加上我原有八百,足以震慑关羽。”

鲁肃不无担心地问:“如此病重,甘都尉真的不要紧么?”我坚定地回答:“关羽闻我大名,必不敢渡河;若要渡河,则必是我网中之鱼。”

鲁肃遂立即选精兵一千交于我,事不宜迟,我又整合兵士连夜赶到上游,加紧设防。

之后鲁肃又数次探望我的病情,每次都嘱咐我万不可勉强,病情若加重,务必撤回。我想鲁公向来谨小慎微,若换做是不熟悉他的人,恐会误以为鲁公是个多疑之人了。

这天有一使者前来送信,拆开一看,正是关羽笔迹。信中大意略为听闻我已经来到益阳,希望明晨与我在江心比武。

合上信,我料想关羽好读《春秋》之说,或许确有其事。不然春秋时盛行的尚武之风、舍生轻死也不会被他继承得一个不差。这次第又是私下请战,他对决斗的痴迷,真不愧为天生的武者。

可是当下正是两军交战之时,如此非常时刻,他凭什么相信我会不设埋伏,光明磊落地去赴约呢?更何况我早年就是这样杀死恶霸索命龙的,这是我发迹的起因,已是尽人皆知的事,关羽不会不知道。

可我一想到他近乎纯粹的人格,真是不忍暗下毒手。但如果不耍诈,以我现在虚弱无力的状态,真若赴约那便是死路一条啊。

关羽的使者依旧在下面恭候,显然没有得到我的答复他是不会走的,而此时的我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抉择中。

这是个重大的抉择,牵扯的不只我一人的性命,还有鲁公的,益阳百姓的,甚至是它身后的整个长沙郡。我痛恨去做一个仓促的决定,使者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使我更加焦躁不安,难以冷静地思考。我实在太了解自己了,我意识到,无论此时做了何种选择,我都将在不久的未来懊恼自己的武断。

与其说是在花时间考虑,不如说我是在等待一个时间点,一个让使者以为我是在深思熟虑后作出答复的时间点,片刻之后,我给出了一个我并没有做太多权衡的答复:“还请回报你家大人,就说甘宁同意明晨与关将军一战。”

使者于是带着我的亲笔回信离开了,然而这个消息竟然不胫而走,鲁肃大人又从益阳城赶奔到水寨,也未及帐外护卫通禀,他已大步流星地迈进帐中,紧皱的眉头和抖动的下颚在他的脸上写满了难以遏制的焦恼。

“我听说明天早上你要和关羽决斗?这要是一个月前下的决定听起来倒还算是个权宜之计,可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正是你大病未愈啊!拖延他犹恐不及呢,又怎么能应下这件事!依我看,这与自掘坟墓有什么区别了!甘都尉,你这是去送死啊,太草率了!”鲁肃越说脸越红,两手不自主地揉搓,最终团成一块。

鲁肃的焦躁不安,却并没有影响到我,也不知是虚弱麻木了我意识,还是昏沉夺去了我的理智,虽然当下的处境是真正意义的大难临头。可我仍然提不起精神来,疲倦的双眼无论做如何努力都只能张开一条细小的缝,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模糊细小。鲁肃依旧手舞足蹈地发表着感慨,而我却像看一出皮影戏,无论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都像是紧凑的锣鼓声;他单薄的身体与长袖又像极了在光和白纱中摇摆的皮影人。

我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翌日清晨,一觉醒来只剩下了我一个人,鲁肃何时离开的,我全然不知,头依然晕晕乎乎的,看来确实要带病上阵了。

即使不走出帐外,我也依旧能感觉到江上的潮湿和寒冷,这害我染病的糟糕天气肆无忌惮地发着淫威,尽管抗争的效果是微乎其微的,可我依旧要与这糟糕的天气抗争,与它在我身上种下的病魔抗争,而再过一个时辰,我还要和关羽抗争。。。

临行前,我最终还是打消了设埋伏的念头,可究竟为什么要打消这个念头,我也说不清楚。我昏昏沉沉地登上轻舟,船上除了我,还有执意要与我一同前往的王遵。我强挺着身板,迎着风立在船头,而王遵则忧心忡忡地撑着橹,虽然一言不发,却用那让人心碎的眼神看着我,眼里含着泪,时不时地还要用衣袖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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