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罢商归来物异人非 救美前往风起浪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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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的范蠡是带着西施离开吴门隐居湖海,这不过是善良百姓所希望的末路英雄同萋萋美人的圆满归宿。睍莼璩晓一切超越常规的情路,无不曲曲折折,磕磕碰碰。

艾椿教授同女弟子异地隐居不到两个春秋,又不得不心在一处,人分两地。

许久不住的家,已没有个家味,地上墙上都是霉味,花了几天的时间才打扫干净。艾椿又要面对这冷寂的家,开始一个人的战争,生活总是这样的无情和不容置疑的实际。

艾椿回到故居的第二天,就去老妻墓地烧纸,烧完纸他在墓边的护栏石上默默的坐着,想当年他同女弟子在这里摸过阄,在写上“旅伴”“师生”“朋友”“路人”的几个封闭的纸条中间作选择,由柳留梅先模,结果是阄子让一阵旋风给卷走了。他之所以要在妻子的墓地摸阄,是希望妻子的在天之灵左右摸阄,也希望能获得亡人之灵的护佑。

艾椿想,他同女弟子的关系,岂止是旅伴,也是师生、朋友,甚至也是路人。路人者,各不相识也不能相帮也。试问至今有多少夫妻是彼此真正相识的?不过是在热昏了头的感情中靠拢在一个屋檐下而已。这是个哲学问题,去它一边。

艾教授挥挥手,排除了胡思乱想,站起来对亡妻三鞠躬,大声说:“我快两年没给来看你了,从现在起,我又可以常来看你。你一定保佑柳留梅,保佑女儿一家。我这个老不死的,你不必保佑啦!”艾椿想过,他的存在,对柳留梅来说,不蒂是个痛苦之源。他一旦归天,对她或是个解放。

艾教授首先要去看望傅副市长,可是去了几趟傅钧山的家都是重门紧闭,院落沉沉。他能去哪里呢?

市文联韩翰主席刚退休,艾椿去他的那间书报成群的办公室,已是物异人非,韩主席当了半辈子的酸腐的文人头目。办公室他在的时候那些凌乱的众多书刊,不知归于何处?两个大书架上只是几本宣传的小册子,摆得整整齐齐。原来韩翰在的时候,这里是高朋满座,现在似乎成了衙门,文联办公室的人告诉说,韩主席去了上海女儿那里,他的老伴一直在女儿身边。

艾椿感慨,韩瀚退休后被边缘化,对于家庭却是中心化,但对这里的一帮骚人墨客来说却是绝缘化,很难再彼此相看两不厌,谈笑有宏论。艾椿不免有一点伤感。新文联主席没有见到,见不见已经无所谓了。新文联主席也没有必要见这些边缘老朽文人。

听说苟经理他陷进了一桩难缠的生意纠纷中,正忙着打官司,对方是有黑社会背景的一方,原来的手机号已经不通,艾椿有些着急,他想关照苟经理,一定注意安全。

秦根已近一千零一天没有见他的面了,他住的老母地的近三十多年的简易楼房已经拆除,他又不知隐居在何处?在他的简易楼房里,值得一提的是一架老钢琴、一本翻毛了边的《易经》和一本《离骚》,还有先后陪伴过他的三个女人,琴和《易经》、《离骚》应该都在,三个女人都已是水向东流,逝者如斯夫!

温柔乡里变沧桑,同柳留梅相处的一年半中,故地竟有如此大的变化!

许久没打开的信箱上已经有了蛛网,里面有几封信,其中一封信引起了艾教授的注意,信封上没有写寄信地址,只是从邮章上看到来自河南,拆开一看密密麻麻写了两张纸,是叶酸妹写来的。

尊敬的艾伯伯:

很想念您以及同你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的愉快的生活。

听说你回老家了,不知你回来没有?同你不见我觉得有很长的时间了,还不知以后能不能再见到你。因此,我的问候你能否及时听到,这封信能否如愿到达您的案头。

老家一定给了你温暖,而我不知何时能回到我的家乡。

我因为实在不愿意同多先生儿媳纠缠,也是为了他能不因我而受到骚扰,决定远离他而到了杭城打工。没有想到一场厄运在等待着我。不知是怎么回事,我刚下过火车,就觉得迷迷糊糊,是一位同座椅上的男人扶着我出了车站,上了出租车,就完全迷糊过去了,醒来时见自己躺在一间杂乱的房子里,听得外面正下着雨,门是反锁的。我回忆是怎么到了这里,为什么下火车就不清醒了呢?黄昏时在车上同座椅的男人回来了,我说我要出去,他说这么晚了,还上哪里去?他煮饭给我吃,同我聊天。

他告诉我,高中毕业后就从农村出来打工,来杭城已有一年多了。这一晚我依然疲倦,无奈还在这间小屋里狭窄的床上过的夜,他则打地铺睡。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和不时的闪电和雷声,我难以入睡,我有点害怕,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是坏人还是好人?因为我意识到,下火车的那个晚上他就占有了我。第二天,他说干脆同他一起到他的打工场所干活,来不就是打工挣钱吃饭?我跟他去了,下了班鬼使神差又跟他回到出租小屋,夜间依然我在床上他在地铺。

艾伯伯,我其实是遇到了一位温柔的能编谎话的流氓,他小学还没毕业就出来混社会。而我在不得不离开多先生的那段日子里,特别的孤独,人在孤独的时候,很需要别人伸过来的手,也不问这手脏还是不脏。一个多月后,我发现我怀孕了,我要做人流他不让,而且我被冤家的脏手劫持到中原西华山村他的家里。有时我还以为是一场梦,会有梦醒的时候。但是这是现实。

前几天,他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的说:“你高兴些吧,我们家都希望你留下来。我知道我强制你到这个穷家,很对不起你,但是不这样干的话,我不仅得不到你,也可能这辈子就打光棍到底。我知道这是犯法的,但我总觉得这辈子可能会杀人放火,日子过得太穷太窝囊,为什么都是在一个社会主义国家里的人,有的人高高在上花天酒地,有的人低声下气贫病交加?心里老窝着一把火。于其杀人放火抢劫泄气被枪毙,还不如先抢个好老婆,也许日子会过得好一些,心里委屈少一点,不去犯罪。你来我家,我家什么都听你的,我们家太需要你这样有文化的人。

因为肚子里已经有几个月的孩子,为了孩子我得调整心情。自从这次怀上孩子后,我是悲喜交集,决心要这个宝宝,否则我可能这辈子就当不上妈妈。

为了孩子我得做些准备,但这个家实在是穷,因为冤家的母亲受不了穷苦,十多年就抛下两女一儿离开这个家,至今不知去了何方,没了女人的家哪像个家?床上的被子又黑又硬,低矮的屋顶全被熏黑。冤家怕我逃跑,也不敢去外地打工,只能在本地打些零工,勉强能养活我们自己,他老父亲有做麻油的绝活,因身体有病,早就歇手,为了我老人家也带病捡起旧活,但因无本钱,只能弄几个小钱。家里一个尚未出嫁的十六岁的小姑陪着我,给我烧饭洗衣。小姑只上了三年小学就不上了,上四年级就要到两座山外的学校。父亲疼爱女儿,也因家穷就失学在家干家务。女孩很聪敏,我每天教她学四年级课本,希望她多些文化以后生活的好些。

艾伯伯,我还不得不同您说出一个疑问,就是我怀疑我的孩子可能是多先生的,因为从时间上推算有这个可能。假如是多先生的,是悲是喜?

我的遭遇暂时没有告诉我妈,一年前母亲去到我弟弟打工的南方,一面照顾儿子,一面做一份保洁工,想挣些钱给我哥娶一房媳妇,哥已经是剩男了。此时我不想让母亲分心担忧。

我担心的是因营养差影响胎儿的发育,但哪有钱买鱼肉之类的东西,另外,还想买些布和棉花,为宝宝缝些小衣服,做些软和的小被子。还有小姑已长成大姑娘,几乎没一件出门的衣服,很想给她做套件新衣,我在服装厂打过两年工,裁剪和缝纫都能对付。所有这些,都需要钱。这里人家都穷,告贷无门,千思万想,我开口向伯伯借钱,能否借我两千元,待我生下孩子,能干事的时候就能挣钱还债。

我的情况,请不要向别人透露。顺颂

平安。                             叶酸妹。  写于一个秋天的山区下午。

叶酸妹,本来是艾教授同多副教授闲聊时对对方小友的戏称,后来她也把这戏接过去自称,以往同艾教授通电话时第一句就是“艾伯吗,我是叶酸妹。”一听也就乐了,谁知如今看到叶酸妹三个字,竟悲从中来呢。

信的下方还标明了她落难地的位置,从西华县城到她村的路线图。

艾教授一看写信日期,离今已经近两月,不知此信在路上走了多久,还幸而到达收信人的手里。现在的平信有30%丢失,人在路上都可能丢失,何况信呢?这信在自己的信箱里不知紧闭了多久,抑或是写好了信没有及时投递,因为她现在还没有完全自由。信封上的邮戳日期,也看不甚清楚。信是由她新结识的一位村里朋友发的。

艾椿教授南下吴门经营小店时,对棋友多副教授说是回老家逍遥去了,那时多先生同叶酸妹还拖拍着,艾教授估计这两人关系能持续性发展,没想到风云变幻。看来叶酸妹已经离开这个城市有时日了,她离开以后,多副教授老头的日子又是怎样打发?艾教授回来就没有见过他的影子,去他家敲门无人应。晚上拜访老朋友南书记时,才知道一点多副教授的事。原来多副教授的儿媳在校内设置了内线,得知她公公同叶酸妹比以往相处的更火,又突然杀个回马枪,上回是文斗,这回是武斗,见了叶酸妹就是几个耳光,闹得沸反盈天,成了继艾教授夫人同保姆紫蛾大战后的又一瞩目校园新闻。儿媳的全武行硬是阻断了一老一少将近两年的往来。

“我要是多先生一定起诉他儿媳,这是无视人权么。”南书记至今还语有些气愤,“这是在高校,在二十一世纪。”显然老书记是很同情多副教授的,一个阵营的人啊。

第二天上午,艾教授就给叶酸妹寄去两千元,不问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生下来都是中国人,需要营养啊,不能像现在的朝鲜许多孩子,营养不足,男孩超不过一米六,致使征兵时降低了身高要求。

汇款人在汇单上简单的写了几个字:“身体第一,孩子第一。”留得青山在是最重要的。没有身体没有以后也没有孩子。

没几天的夜晚,艾教授正要睡觉,后门咚咚响起。艾椿熟悉这敲门声,俏骂了一句“你个蛋,滚哪去了。”

他开了后门,让进了多副教授。

“你去老家这么长时间,怎么就没一点音讯呢?”多卿夹了个包袱,“你走不久,上海方面有人给你寄来个包裹,我给你领来了,邮局有我的一位朋友在。”

艾教授打开包裹,是一件紫色毛衣。一看就知道是洗婴寄来的,其余什么也没有。他就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喜迎还在打毛线,是紫色的纯羊毛线。她要他转交给秦根的红线衣,是早已经打好的。不知洗婴现在情况如何?

老多明显瘦了,两人互道别后思念。老多说起他接到叶酸妹最后一个电话,眼睛依然红红的:“她告诉我被劫持了,被迫同他过日子了,说以后再不会通话了。我一个星期只喝了三碗稀粥,睡不着啊,女儿回来把我带到上海住了一个多月。”

老多的痛苦艾教授能理解,轻轻问了一句:“还想她?”

“怎么能忘却呢?”他又掉书袋,动情的吟起五代冯延巳的著名的《蝶恋花》:

谁道闲情久抛却,每到春来,愁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艾教授一惊,其哀怨之音发自肺腑。自以为对冯延巳的《蝶恋花》所知颇深,听他这一吟诵,顿然有新的感触,这真是有永远的文本,没有永远的解读。

“老艾,我的心哪天不都是‘独立小桥’盼人归啊!”

艾教授拿出了叶酸妹写给他的信,一看到信上的字迹,手就微抖,读着读着就掩面而泣。男儿有泪不轻弹。

“这信实际上是写给你的,至少现在她的人是安全的,而且那家的父母包括那个男的都对她不错,只是生活很困难,我已经在大前天按她的要求汇出两千。”

“这信还放你这里,很感谢你。”老多说。

“信是寄给我的,不放我这里放哪里?”艾教授见老多情绪低沉,向调节一下气氛,“不早了,你回去睡吧。明天有话再同你说。”

艾教授从后门送棋友出门,望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不禁心酸。

第二天上午艾教授正在早餐,多副教授来了。

“吃这么早?”

“没吃,没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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