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越女暮作妃十八(2 / 2)
那时只有红绡外祖母与尚未成亲的母亲二人,两个妇道人家如何能够知道这些曲折内情?
何况还是自家本族的亲戚王大人的心腹告知她们,说这些粮食是红绡外祖父多年的积攒……
素知夫君父亲节俭本性的母女二人自然轻信。
结果不言而喻,虽则那两名来使并非氏族,可到底诸般证据,桩桩件件都指向了红绡外祖父,被判斩刑的自然也不会是王仁祐了。
原本若是王仁祐于此时心中尚有些愧疚,肯出手相救一把,哪怕只是改个监禁,也算是他有些悔意,红绡母亲与外祖母也不致恨他如此。
可王仁祐非但未曾如此,还因为惧怕红绡外祖父一旦得了生机必会设法告倒自己,竟向时为大理寺首员的族中亲故求情,定定着着地判了时年已是近花甲,又长年累病红绡外祖父一个流刑。
这个流刑于这位风骨卓绝,愤懑于心的老人而言,无疑是记催命符,于是是夜,红绡外祖父便自尽于狱中。
文娘听至此处,便叹道:
“娘娘,容文娘说句不中听的话儿,这便是那王老大人的不是了……
若是他肯忍辱负重,信得过先帝治下的清明官度,那不必多长时日,他必然沉冤得雪。
而且……”
文娘犹豫一番,到底也没将最后一句说出口:
……而且若非他这一番冲动,只怕今日的王善柔,再如何家大势大,也不过能做个二品诰命便是好的,哪里还有今日这般与李治添烦?
媚娘知她之意,却又一次摇头道:
“你呀……
却与红绡一般地想不明白,自苦于此。
文娘,你需记得,虽我们都信人心可胜天,可需知有些事,实在是天命如此意,人力有尽时。
何况你也应该清楚,便是今日没有王皇后,只怕也会有李皇后,崔皇后,卢皇后,萧皇后,赵皇后……
你又怎么会知道,这李崔卢萧赵之辈,又是真正良善大度的人?
便是这等良善大度的……
既然身为氏家女,又怎么肯被我这一个小小的先帝才人抢了皇后之尊?
搁在这大唐宫廷之中,便是再如何柔顺如羊的,只怕也最终会成了狼——
你也是自幼便随着惠儿入宫的,也算是一路看着治郎走到这等地步的,治郎这等真良纯仁的德心,天子龙嗣的贵身,尚且被逼至不得不自保狠绝行事的地步,何况是那些氏家女?
所以我也是多番劝过红绡,实在不必因为觉得悔恨的。
可惜她还是看不清……
罢了,总之如此,你也知晓此中原由了。
眼下要紧的却不是这些故旧事,却是要保得红绡平安——毕竟眼下她的父母亲,却还落于王氏一族身为奴役呢。”
文娘大奇道:
“红绡母亲不知自己身世么?她若知晓,为何还肯卖身与王氏一族?”
媚娘闻言叹息不止,又说出另外一重内情:
这便是为何红绡深恨王皇后,无论如何也要置王皇后于死地的理由了——
当年她外祖父故后,她的外祖母也一朝病逝,只留她母亲一人,可怜孤苦。
若是搁在外人家,想必便是计较她一个年幼孤女会不会有复仇之念,至多也只是将她设法除去罢了……
可偏偏这王仁祐之妻,也就是皇后之母柳氏也是个极狠决的角色,知晓自己夫君如此行事之后,非但不肯悔罪,反而以可怜罪吏之女,替其婚配以求其安的名义,将年方九岁的红绡母亲强以两领薄席的价,贱买了入自己家的奴籍,然后丢与自己族中宗亲府上,一个年近古稀的失妻守墓家奴为妻……
也是天佑良善,那老家奴也是个好人心儿的,知道自己不能糟蹋了这可怜女儿,于是明里着认做是夫妻,暗里却是认了女儿,这红绡之母也算过了一年半载的安生日子——虽则那柳氏时时着人监视着她,她却也总能得那老家奴照护,安然度过。
可到底那老家奴年老体衰,不过一年半便病故,临终之前心知自家远房主子必然不能放过这红绡生母,于是便暗中安排着红绡生母早早儿与自己一个认做嗣儿的远房侄儿做了童养媳妇儿——这侄儿便是红绡的父亲——然后他又与侄儿巧番设计,叫柳氏以为时年十岁的红绡生母已死,自然安心。
原本至此已是人间难事,孰料事隔四五年后,红绡生母已长得脱了当年形状,与红绡生父成亲之后,竟因其身为王府理治内务的夫君不慎小误毁了一卷王氏家传的所谓古文,竟被逼得夫妻双双卖身成奴——且还被签的是三世契(就是自第一代签约卖身的奴婢起,儿女一代,孙儿女一代都要成为契主的家生奴才)。
所以后来红绡成人之后,知晓这些内情,才会如此恨毒了王皇后一族。
文娘听得只觉震叹:
“想不到……想不到……”
她又摇头,才惊叹道:
“文娘也是听过宫外来的奴婢们说,诸氏族豪门之中,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
可想不到堂堂国丈一家子,竟……”
媚娘却淡然道:
“这也不能全然说是他们本德有失……只是他们这些氏族大家,自幼受的家训便是以自己氏族门楣光辉为尊,又不得滥动杀孽毁其家门,平素里又自以为高人一等,自为德高望重……
几重交叠下,自然就失了人之本性……
说白些,氏族千百年来能够绵延不绝,盛荣至斯,自然有他们的过人之处。可是万载之辉,亦难逃天定之数,何况这氏族流传至此时,早是少见当年晋汉时期的高贵德行,更多的却是仗名倚势?
自然就会是这等情势了,这也是为何治郎也好,先帝也罢都急于打压氏族一系的真正理由——
现在的氏族,看似威华德清,实则却已是一棵被蚁虫蛀食得外强中空的朽木,危及林中诸秀。
若不及早治除,只怕却是殆害更广。”
文娘点头,半晌不语。
主仆二人沉默一阵之后,媚娘才苦笑道:
“我也是,正说着要保红绡呢……却好没端端的,与你说这些……
罢了,你知晓此事也好,日后务必好好替我照护好了这孩子,她是真的太可怜,又是这般自强,实在是个好孩子。
所以你去告诉治郎,就说是我说的,眼下既然苏儿已经暴露,那便万不能再留在万春殿中由着皇后利用伤害,便是不为晋阳为德安,也得保了她出来。
所以你告诉治郎,可向红绡下旨,叫她避开此间之事,万不可再理再听。
至于苏儿那边么……可叫苏儿自行设法,将些自己旧日里所为的要紧事往红绡身上推,叫皇后知晓。”
文娘闻言瞪大眼:
“娘娘,您不是要保红绡,救苏儿姐姐么?怎么不让红绡拿着苏儿姐姐正是主上派去监视皇后之人的证据,去取信与皇后呢?
如此一来,皇后知道苏儿姐姐是主上的人,自然不敢妄动,只得将她遣退出宫,而红绡也更得皇后信任,不是么?”
媚娘淡淡一笑道:
“皇后多疑,若是这等时刻,她刻意压制此事的时刻,红绡拿着苏儿的实证去向她邀忠,只会更加深皇后对她的猜疑。
何况便是知晓苏儿是治郎的心腹,你以为皇后便不敢动手了么?
于皇后而言,治郎身为她的夫君,竟派了耳目来监视于她,这等事不啻于是对她,对太原王氏一门最大的羞辱,她又是不能明着与治郎相敌的,所以只能选择将苏儿尽善其用之后,加以暗害,叫人永远不知治郎如此不信任她,甚至是避忌她。
若是红绡将此事报与皇后,那么便是皇后不怀疑红绡,为了保住这个秘密,她也只会选择将两个孩子一并永远消除,不留后患。
所以眼下最好的办法,却是苏儿努力将万春殿这池原本就已经污浊不堪的水搅得更浑,让皇后分不清真伪,咱们再趁她犹豫不决于红绡与苏儿之间到底谁是内线之时,抢先一步着令玉氏姐妹将苏儿救出万春殿。
如此一来,皇后知晓是我身边的玉氏姐妹出手,自然深信苏儿并非治郎耳目而是我所派遣去的,而苏儿一逃,先前她推于红绡身上的种种诬证,反而在皇后心中成了对红绡最有力的清白证明。
你明白么?”
文娘闻言,当真是心服口服,立时连称其妙,便急忙转身去依计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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