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再剿(2 / 2)
营中义军不过两百余人,按照浙江明军的编制怎么也有两个哨,但是义军初起,火器队还只能使用弓箭,所以编制上也选择的是南塘营的最初版本。
奈何,由于兵员的逃散,经过混编勉强组织起了三个纯鸳鸯阵杀手队的哨和一支弓箭手组成的火器队,仅此而已。而他们需要面对的却是山下近千的提标前营。况且,还要兼顾营里的家眷,所以从一开始负责领兵的江汉就放弃了山林,决心死守营寨。
没有拦阻,并非第一次杀上这大兰山,提标前营在一些曾来过此间的军官的带领下很快就抵近到老营跟前。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深知道身后的那些文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靠得住的人物,江汉干脆便只留了黄宗羲一人,要他坐镇此间维系士气,而其他人则直接赶回了中军大厅,以免干扰其指挥士卒作战。
修复自焚毁的旧寨,土坯、木墙混搭的寨墙上,弓箭手已经就位,意在居高临下射杀攻寨的清军。而此时,老营的大门却并没有关上,反倒是大敞四开着,唯有堵在那里的一个哨的鸳鸯阵杀手队尚在,拦住了清军直冲入老营的道路。
“鸳鸯阵?!”
这等围山而攻,自不可能全营一同上山,别的不提,光是军阵就施展不开,出现意外情况还会堵住退路,徐信乃是宿将,自然明白这些,所以只是派了两个守备上山,不到四百人的兵力已经超过山上的义军近一倍了。岂料,甫一看到守在寨门口的义军,那两个守备登时就吓了一跳。
随着清军试图通过复制浙江明军编制来提升战斗力的努力遭到清廷的惩罚后,别的地方不知道,反正这东南也就只有陈文的部下还在使用鸳鸯阵,以至于此间看到了对面的阵型和武器配置,这两个曾与浙江明军交锋过的守备立刻就想起了那些不太愉快的过往。
四目对视了瞬间,二人似乎竟找回了一些勇气,连忙指挥部下结阵前进。
大队的清军步步紧逼,很快就进入到射程之内。随着江汉的一声令下,寨墙上的弓箭手便开始了自由射击,瞄准每一个让他们觉得有杀伤可能的敌人。
奈何,提标营本就是浙江绿营中的翘楚,虽说几次与浙江明军交锋,老兵损失不少,但是经验丰富的军官团却尚在。从一开始看到义军的布防,清军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此间射击开始,队伍中的刀盾兵立刻将盾牌举起,几乎是在转瞬间便形成了一面护卫在清军正前方的盾墙,哪怕是之间缝隙良多,却依旧挡下了绝大多数的射击。
箭矢在盾牌上噼里啪啦的响着,不时有清军被钻进了缝隙的箭矢射中而倒地,却并没有使得队列出现丝毫的混乱。每当有人受伤,后面的清军就会立刻补上,就像他们在营中训练和围剿小股义军时那般,同样也缺不了军官的呵斥。
很快,大队的清军便抵近到寨门左近,后队的弓箭手和火铳手在进入射程后也开始了还击,使得前队的步兵压力骤减。
双方间距已经不过二三十米了,清军第一排的刀盾兵在头顶上的压力不甚大的情况下,纷纷将盾牌重新背好,抄起了飞斧、飞刀或是标枪便冲了出去。
“纵阵!”
哗的一声,随着清军刀盾兵的助跑动作,寨门口的义军瞬间就蹲了下来,长牌、藤牌在前,将整个队列掩护在后,一如南塘营在第一战中的表现那般,很是轻易的抗住了第一波的投射。
“还好。”
眼见于此,江汉不由得舒了一口气,以纵阵来防御投射,这是浙江明军中很是基本的战术,虽然简单,但是面对清军时却极为实用。
只不过,助跑投掷的同时,大队的清军开始了冲锋,江汉的神经立刻又蹦了起来。
“擂鼓,大三才阵!”
“虎!”
如训练时一般,擂鼓的同时,一声暴喝,狼筅一挥为其他士卒争取了关键的几秒,紧接着一个完整的大三才阵就呈现在清军的面前。
这一哨的鸳鸯阵乃是江汉训练出最好的一支部队,也是最完整的一个哨。此间通过先前勤奋的训练,他们便迅速的完成了变阵。
清军与义军很快就在寨门口碰撞到了一起,一如当年的四明山殿后战那般,面对鸳鸯阵,这支提标营依旧是无法形成快速突破,甚至一度被攻守兼备的鸳鸯阵压着打。寨门口是一条山路,较宽,却也不过几十米而已,兵力无法继续展开,更加在于火炮始终没有搬上来,想要杀进寨中却显得极为艰难。
刀枪入肉,其实江汉也是第一次见识到鸳鸯阵实际用于战场之上,此间他们占据了地利的优势,尤其是这等狭窄地段更适宜鸳鸯阵的使用,使得他们突然萌生出了凭此坚守下去,以逼退清军的希望。
然而,队列中没有一个见过血的老兵,皆是新兵守卫于此,甚至其中拥有武艺基础的比例都远远无法与陈文当年的那支南塘营相比,随着第一个弓箭手被射杀,自寨墙上摔落了下来,为数不多的士气也开始淹没在了血海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鸳鸯阵攻守兼具的特点使得他们在寨门口的作战极为顺利,莫说是阵亡了,重伤都没有一个。然而,渐渐的,寨墙上的弓箭手却越来越少,有的倒在了寨墙上,有的是从寨墙外侧摔落,而更有不少则是直接摔进了寨墙内侧,完完全全的暴露在鸳鸯阵侧面队列的视线之中。
很快,来自于寨墙上的威胁越来越小,清军后队的弓箭手和火铳手们也腾出了手来。随着为首的那个守备一声令下,一队弓箭手便穿过了前几排步兵,出现在了第一排清军的背后。
“第一排,蹲下!”
去年刘之源曾经用过,这本就是训练已久的战术,为的就是用来对抗鸳鸯阵。而随着号令一出,第一排的清军下意识的蹲了下来,第二排的弓箭手们拈弓搭箭便射向了几乎是呼吸可闻的义军队列。
转瞬之后,惨叫声中,第一哨堵在寨门口的这四个鸳鸯阵杀手队尽皆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杀伤。但是由于缺少甲胄,即便没有射中要害处,依旧会导致很大一部分伤员失去了作战的能力。这是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中的,但却依旧让黄宗羲和江汉感到了恐惧,因为他们手中就只有这么三个哨而已!
“甲哨,退入寨中。乙哨、丙哨,上前!”
退却就意味着将寨门的拱手相让,但是甲哨已经出现了不少的伤兵,其他士卒的恐惧也看在了江汉的眼中。这个哨需要时间重整,同时恢复一些士气,眼下也只能将寨门让出。
接到命令,甲哨开始退却,一些未来得及后退的伤兵和士卒也立刻便遭到了清军的围攻,而这也无形的拖延了些许清军趁势杀入寨中的时间。待到清军结阵杀入,甲哨已经退到了阵后,迎面而来的乙哨和丙哨一左一右把住了寨门内侧,依旧堵在清军的面前。
如此一来,清军的正面、左前方、右前方三面皆是义军,再加上受到寨门的限制,刚刚的战术也再难施展,看起来似乎只能进入到消耗战之中,让对方因伤亡而被消磨光了士气,才好一举杀入,彻底荡平山寨。
看上去是这样,然则寨门一失,寨墙势难保全。接下来,本就剩不下多少弓箭手的寨墙立刻迎来了清军的蚁附攻击,很快就在悬殊的兵力下为清军所占据。
“结阵后撤,后撤!”
寨墙一失,清军便可以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来对守军进行射击,上下两面受敌,伤亡立刻就会大幅度上升。只不过,阵前后退,这本也是极其危险的,尤其是对于他们这样一支没有任何战斗经验的义军而言,更是如此。
待江汉的命令一下,一队队鸳鸯阵开始节节后撤,撤向既定的作为最后抵抗的那片老营行政、库房的区域,留守士卒的家属们也都集中在那里。
可是这后退不比前进,尤其是在经验丰富的清军老兵关于“贼寇败了”的呐喊中,士气急速下降。一队又一队接二连三的溃退,待黄宗羲和江汉退到中军大厅那里,也只剩下了二三十个义军,而且还分属于各队,以至于就连一个鸳鸯阵也再没办法凑出来了。
“看来,今天我等是要死在此地了。”
撤退的过程中,江汉也受了几处刀砍、矢射的创伤,依仗着身上的甲胄和手上当年钱肃乐送给他的宝刀,勉力退到此间。只是话语中的那一份悲怆,却感染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大兰山明军,虽为义军,但却比之其他明军、义军更像是一支真正意义上的王师。四年前,大兰山明军覆没,其残部仅存的南塘营却在这四年间于浙江清军的夹缝中一步步成长起来。然则,其壮大的代价却不乏士大夫的利益受损,哪怕是非法利益却同样足以让黄宗羲等人为之一搏。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尤其是碰巧路遇逃离南京的王江,黄宗羲便干脆以王翊的儿女亲家的身份重建这大兰山明军。
然而,近两个月下来,重建未成,反倒是声势日衰。如今与不到己方两倍的清军对决于有寨墙保护的老营,却连一个时辰都没能守下来,尤其是比之当年陈文与清军血战半日,一战击溃五倍于己的提标营大军,着实让他们这些自认为是正人君子就一定会胜过陈文那个阉党余孽的士人感到羞愤、愧疚,甚至到了无地自容的地步。
看着中军大厅前院的众人,黄宗羲,这个在历史上于顺治朝积极抗清,康熙初年拒仕清廷,到了晚年却在满清的文字狱和一系列拉拢汉族士大夫政策的威逼利诱下转而为奴酋玄烨高唱赞歌的复杂人物,于此刻,却依旧还是当年的那个以“锥刺许显纯、痛殴崔应元”闻名于世的姚江黄孝子!
此时此刻,身上珍藏多年的左副都御史正三品官袍已经多有破口,黄宗羲的目光却依旧如手上的宝剑一般,锋芒毕露。
“能与诸君同死于此地,实乃余姚黄宗羲平生幸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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