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55章 梦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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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兹醒来的时候,外界的景物似乎是他梦境的一部分。他觉得自己蛰伏在一个墓穴内,从外面透进的一缕阳光像是一道怜悯的眼光。他伸出手去,觉得触到了石头,于是坐起身来,发觉自己裹着斗篷躺在一张舒适而芬芳的欧石南干草铺成的床上。一切幻景都已烟消云散,那几尊石像似乎是幽灵,在他睡梦中从它们自己坟墓钻了出来,他一醒这些幽灵全都销声匿迹了。他朝光线射来的方向走了几步,激荡人心的梦幻已消逝,接踵而至的是平静的现实。他看到自己是在一个岩洞中,于是向洞口走去,透过一扇拱形门框,看到了蓝莹莹的天空和蔚蓝色的大海。晨光下空气和海水都显得光彩熠熠,水手们坐在海滩上有说又有笑,离他们十步远的海面上,抛了锚的小船在轻盈地摇荡。

他在洞口站了一会儿,尽情享受那拂过他额头的清新柔和的海风,倾听那卷到海滩,又在岩石边留下一圈圈银白色泡沫的海浪拍击声。一时间他把一切思念抛置一边,完全沉浸在大自然万物间蕴藏的那种神圣的娟秀俊丽之中。人在荒诞怪梦初醒的时候,不都是这样的吗?接着,外部世界的那种如此宁静,如此纯真,如此宏伟的生活把他渐渐唤醒,梦境终究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于是往事开始在他脑中回想起来。

他记起了自己怎样来到这小岛,怎样被介绍给走私贩子的一个头子,也记起了地宫如何富丽堂皇,晚餐如何丰盛甘美,又记起了自己如何咽下一匙大麻精。面对真切明晰的大白天,他不禁觉得梦幻中的一切都至少是一年前的事了,然而梦境在他脑际依然活灵活现,在他心灵中仍然占有重要的一席。在他的想象中,总时不时地看到,昨夜使他感到星光灿烂,并向他投以香吻的几位仙女中仍有一位同那些水手围坐在一起,或正穿行于峭壁旁,或在小船上悠荡。但除此以外,他的头脑完全清醒了,身体得到了充分的休息,脑子不再昏昏沉沉,而且正相反,他感到身心舒坦,觉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空气和晒太阳。于是,他兴冲冲地向水手们走过去,他们一看见他,就马上站起来,船长也迎了上去,说道:“森巴老爷留下话向阁下致意,他不能亲自向您告别,叫我们转达歉意。但是他希望您能原谅他,因为有件非常紧要的事召他去马拉加。”

“啊,原来是这样,我亲爱的加塔诺,”弗朗兹说道,“这一切都确实是真的了。这岛上确实有人请我去,极其殷勤地款待我,在我睡着的时候走了,是不是?”

“怎么会是假的呢?他的游艇扯满帆刚走远,假如您拿您的望远镜来看看,多半您能在那些船员中认出您的东道主。”加塔诺一面说,一面伸手向前边指去,果然有艘小船扬帆向科西嘉南端驶去。

弗朗兹拿起望远镜,调好焦距,朝加塔诺指的方向望去,加塔诺没有说错,那位神秘的陌生人正站在小船尾部,一手拿着望远镜向岸边望来。他穿的衣服正好是昨天晚上请客穿的,一手挥舞着手帕向岸上告别。弗朗兹于是掏出手帕,像对方一样挥舞起来,向他致敬。转瞬之间船尾上冒出一缕青烟,接着在船后优雅轻盈地飘浮,慢慢向天上升去,不一会儿弗朗兹隐隐约约听到一声炮响。“呵,您听到了没有?”加塔诺说,“这是在向您告别呢。”弗朗兹拿起他的马枪朝天放了一枪,但他并不指望这枪声能飘过那么大的距离传到游艇。

“阁下有什么吩咐吗?”加塔诺说。

“你们先给我点支火把。”

“啊,是的,我知道,”船长接着说道,“是想去找那间魔室的进口。遵命,阁下,只要您高兴,我就把火把给您拿来。我也一样,有过您这样的想法,还心血来潮试了三四次,最后也就不了了之。奇奥瓦尼,”他又说,“去点支火把,给阁下送来。”

奇奥瓦尼张罗了一下,于是弗朗兹举着火把走进地下的岩洞,加塔诺在后面跟着。从那张欧石南铺成的,还乱七八糟摊着的床,弗朗兹认出自己刚才醒来的地方。但是,他虽然用火把照遍了岩洞的上下左右,结果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只是从一些烟熏的痕迹上看出,在他之前已经有人同样徒劳无益地搜查过了。然而,这些花岗岩洞壁虽然像难以卜测的前程一样不可穿透,他还是不放过一尺地方而细细检查,一看到什么隙缝他就用他那把猎刀塞进去撬,一看到什么突出的地方他就用力往下压,希望能有什么地方塌下去。但是一切都没有用,他费了两个钟头搜查,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最后他只好作罢,一旁的加塔诺却是很得意。

弗朗兹又回到岸边,这时那艘游艇看上去像是地平线上的一个小小的白点。他又用那望远镜望望,但是望远镜也不能帮他分辨出什么东西。加塔诺提醒他来这岛上原是为打山羊,也真是,他把正事早忘得一干二净了。于是他拿起他的枪,开始在岛上转悠起来,但是他那神情,倒像是在了却一种责任而不是在消遣玩乐。一刻钟的工夫他就射死一只大山羊和两只小山羊,可是这些山羊虽然是野生的,而且像羚羊一般的敏捷,但实在太像家养的山羊了,所以弗朗兹不觉得这是什么野味。另外,他心中牵挂的是其他更为强烈的念头。从昨天起他名符其实地成了《一千零一夜》的某个故事中的人物,他身不由己又被吸引到岩洞。他吩咐加塔诺在两只小山羊中挑一只烤了吃,然后不顾第一次的失败,接着开始第二次搜索。这一次查了很长时间,等他回来的时候,小山羊已经烤熟,午餐也准备好。弗朗兹来到昨天晚上那个神秘的东道主请他去共进晚餐的地方坐下,他看到那小艇宛如在浪峰间上下翩跹的海鸥,正一路朝科西嘉驶去。

“唔,”他对加塔诺说道,“你刚才告诉我,森巴老爷扬帆去马拉加,可是我觉得他这是直奔韦基奥港(科西嘉岛东南端港口。)。”

“您不记得了吗,”船长说,“我曾对您说过,现在他这船上还有两个科西嘉强盗。”

“倒也是!他先送他们上岸吗?”弗朗兹说。

“一点不错。呵,他这个人,”加塔诺大声说道,“听人说,什么上帝什么魔鬼,他都不怕,为了给某个可怜的人帮个忙,他可以多绕50海里的路。”

“可是他在哪个地方实行他这种博爱,哪个地方的当局就会恨他帮这种忙。”弗朗兹说。

“嗨!”加塔诺笑着说道,“当局又能拿他怎么样?他才不在乎呢!当局能办到的就是设法追捕他,可他,首先,他那艘快艇就不是什么船,而是一只飞鸟,每走12海里就把快速战舰甩下3海里;其次,他一上岸就万事大吉,哪儿不都有他的朋友吗?”

事情非常清楚,弗朗兹的东道主,这位森巴老爷有幸结交了地中海沿岸各路走私贩子和强盗,这就足以使他的地位不只是奇特而已了。至于弗朗兹,已经没有什么事再要在基督山逗留下去,于是急着准备用餐,吩咐船员先做好准备,等他用完午餐就走。半个钟头后他上了船,最后朝那游艇望了一眼,小艇已驶入韦基奥港的湾口,快要看不见了。他示意可以出发了,就在他们小船起锚将要启航的时候,那艘游艇最终渐渐消失不见了。随着游艇消失,昨天晚上的最后一个痕迹也渐渐淡去,弗朗兹同时觉得,晚宴,森巴,大麻精和石像,一切都开始化作同一梦境。

小船行驶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基督山岛也看不见了。弗朗兹一登上陆地,便把这几天的事至少暂时忘却了,只顾在佛罗伦萨最后再玩乐一番和进行社交活动,一心一意准备去罗马找正等着他的同伴。于是他坐邮车离开佛罗伦萨,星期六傍晚到了海关广场。我们已经说过,房间事先已经预定好了,所以只要找到帕斯特里尼老板的饭店就行了。然而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因为街上的人已挤得水泄不通,罗马已经像每次大事来临前一样,到处是人声鼎沸,群情激昂。罗马一年有四件大事:狂欢节,圣周复活节前的一周,上帝节和圣皮埃尔节。一年中其余日子,全城都是浑浑噩噩,不死不活,简直就是人间和冥界之间的一个中转站,一个超尘绝俗的栖居地,一个充满诗意和富有特色的憩园。弗朗兹曾来小住过五六次,每次都觉得这地方比以前更是神奇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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