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然否(2 / 2)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自古以来就是这个道理。虽然这些人都为大建效力,同殿称臣,但彼此之间也少不得争上几口气。诸多学士之中,最墙头草的是李天常,最机敏的是杨自和,最老实的是范宣,最稳健的则是李东路。而众人最佩服的也是李东路。可是此时这个最稳健的老学士,却明显没有选择最稳妥的答案来应对皇上的提问。范宣心中疑惑,莫非皇上这一问背后真的有什么深意不成?
李东路拈须沉吟道:“皇上,臣以为:人有人性,诗有诗格。从一个人作诗的格调,便能将其人举止脾性看出一二来。”李东路微微停了一停,继续说道:“若是单论诗词,臣自认不如李天常李大人善赋,但若是勉强说今日诗会有哪一首诗合臣的脾性,臣倒还是能说上几句。太子之诗宏大,二殿下之诗杀伐,三殿下之诗婉约,四殿下之诗旷达,十六殿下之诗血性……其中,最能打动老臣的是四殿下的那首诗。其诗充满闲情逸致,山野之趣,如桃花之源,读来让人心生向往……呵呵,不瞒皇上,读了四殿下之诗,老臣心中着实有些归乡的念头。”
听了李东路的话,人群中忽地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前面李东路赞四殿下的诗句,一些人只是小声附和,可李东路最后一句,却让一些人心中讶异。在朝为官,这归乡之辞可不是轻易能提及的,李东路身为当朝首辅,居然在中秋之夜起了归隐之心么?
此时众人都以为了解了李东路的想法,唯独启元帝依旧注视着李东路,一语未发,似乎在等待下文。果不其然,说到这里李东路忽然话锋一转:“然而,后来的一首诗,却让老臣改变了想法,呵呵。”
“哦?”启元帝这时候似乎也起了好奇之心,立刻问道:“是哪一首诗,能让李卿顷刻之间便改变了想法?朕也甚是好奇,说来听听。”
“回皇上,便是方才皇上赐赏的二等侍卫林南之诗。其诗纵意旷达,追古思今,颇有沧桑之慨……然而在感慨之余,胸中却尤有一股豪气,漫言风物,指点英雄,更有一丝不服输之意夹杂其中……老臣读来心生感佩之余,也暗自有些惭愧,归乡之心也便淡了……”
“哈哈哈!”启元帝听了朗声大笑,环顾群臣,说道:“如此说来,林侍卫之诗倒给朕立了一功啊,不用朕费唇舌,便替我大建朝挽留下来一位肱骨之臣,啊?哈哈!这么一来,朕先前的赏赐可就有些不够了,来人,再赏!”
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着实让大殿上众人有些惊讶,但惊讶之余,也有一些人不免对林南产生了些许的嫉妒之意,不光是年轻一辈,便有些年老的也是一般。有心思精明的更是心下琢磨,皇上从来没有如此高调赞赏一个人,难道此人真是天赋奇运,轻而易举便要飞黄腾达么?
启元帝又道:“此诗朕也颇为满意,林侍卫正是成童之年,少年意气,畅论英雄,激扬文字,正是应时应景之事。然我辈君臣,虽是年事已高,气血渐衰,却也不可输了意气和斗志!放眼江山万里,书中英雄无数,但在我等看来,俱已往矣!”启元帝声音渐长,继续说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古人能够名标青史,莫非今人反不如古人乎?皇叔以为然否?”启元帝最后一句话,忽然话锋一转,将话头引到了吴王身上。
启元帝问得突然,吴王微一错愕,接着哈哈一笑说道:“皇上人中之龙,世事洞明,文辞练达,臣一向是由衷钦佩的。诚然,如李大人所言,这位林侍卫之诗颇显锋芒,气血很盛,皇上是知道的,若是臣年轻之时,依着臣的性子,怕只因着此诗便要痛饮一场了。只是时光似箭,皇上到了知命之年,臣这个做叔叔的也眼看着就六十了,哈哈,现在便是指点江山,也只剩下漫言风物,却再没有‘却待老酒看今朝’的心思了……”
吴王说罢,面上带笑,抬眼朝启元帝看去。却见启元帝也正在拿眼看他,吴王丝毫不惊,似乎早就知道一般。二人略微对视一眼,启元帝便哈哈一笑道:“皇叔此言差矣,谁不知皇叔老当益壮,雄心未已?”
“哎——”吴王摆摆手,动作略显迟滞,似乎显出了一丝老态:“皇上谬赞啦,若是早上几年,臣也断然不会出此言语,只是近几年着实有些感叹,心生出尘之心,正如四殿下诗作描述一般,青山绿水,鸟语花香,省却许多烦忧,那才是神仙般的日子呀……”
“唉!”启元帝闻言也感叹一声,真情流露道:“此是皇叔肺腑之言,朕倒有些失察了。这些年皇叔替朕守在东南,日思夜忧,着实辛苦,朕心里都记着哪!皇叔既有此心,朕便记下了,日后一定物色一个妥帖之人,来接下皇叔身上的担子!”启元帝目注吴王,又道:“只是现在的光景,于我大建朝来说,皇叔却是不可或缺之梁柱,于此等时候,皇叔万不可起了远离红尘之心哪!如此,祖宗基业幸甚!亿万百姓幸甚!朕……也幸甚!”
启元帝如此一说,不但满殿群臣惊异莫名,吴王也慌忙跪倒,连称不敢。吴王这一跪,开平郡王相钰和诸位王公、大臣呼啦啦一下子全跪下了,口称万岁,颂扬皇上英明之心,吴王拳拳之意。
启元帝双眼微眯,面上显露出欣慰的笑容,待群臣表过了心意之后,方才一举杯子:“都起来吧,大过节的何必跪来跪去的,今日是家宴,都不必拘礼!不必拘礼!”群臣应声而起,纷纷举杯相庆,寿康宫大殿之上,又恢复了康乐祥和的景象……
前殿后进的门旁,翠绿的珠帘之后,太后静静而立,不知道来了多久。那如影子一般的张公公就静静地站在太后身后两尺之地,刚要上前掀帘子唱声,却被太后一挥手阻了。太后双眉微蹙,嘴唇微微抿了起来,连一直戴在腕子上的佛珠手链也不知何时紧紧地捏在了手心里……
唉!看着大殿之上言笑晏晏的启元帝的背影,太后心里无力地叹息了一声。莫非这事情,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