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汉魏交兵(接第七十六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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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汉魏交兵(接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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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转身向张飞:“三弟,你我兄弟同心一体,话我就不说了,干!”

张飞大笑道:“大哥!干!”

三叔一生随在父亲身边,视父亲如君、如兄、如父,那种感情,是旁人谁也无法替代的谁也无法体会的。

放下酒杯,父亲望着三叔叹道:“翼德,你的头发也花白了,我又如何能不老。不过,我也知足了,大汉二十余帝,我算是第四个活过六十岁的了,知足了。下面,该看孩子们的了。”

对于父亲的话,我们几个茫然不知所对。半响,三叔道:“大哥,你今天是怎么了,不好好喝酒,

净说这丧气话!”

父亲笑道:“好了好了,不丧气话,咱们说点开心事儿。阿斗现在也大了,三弟你准备好了没有?”

三叔一怔:“什么?”

孔明向三叔举杯:“三将军装什么傻,此次来长安,你都带了谁来?”

三叔大笑道:“唉呀大哥,这还准备什么,本就是订好的,亲上加亲的事,大哥怎么吩咐,小弟怎么办就是。”

我恍然明白,他们所说是我娶妃之事。不由一阵脸热心跳。我说呢,就算我再出巡有功,也不值得父亲为我设宴,原来却是为得此事。

父亲道:“娶太子妃,乃是国事,虽然季汉草创,百废等兴,一时还拿不出多少钱来,但是我也绝不会委屈了我的媳妇。”

孔明打趣道:“看三将军的样子,早是笑得合不拢嘴了。此事臣来请旨,必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

父皇点头,一时三人讨论细节,又说起他们年轻时的趣事,各自大笑。我这个成亲的主角反倒半句话也插不进去。不过,成亲之事,本为父母之命,我倒也懂得这个规矩,所以并不放在心上。一时却又想起许灵儿,想起那个不知名的郭氏女子,到后来,孙尚香的影子却又浮现在眼前。

我摇摇头,把一杯酒灌了下去。

“阿斗?”父亲忽然叫我。

“父皇。”我忙长跪躬身,深怕自己方才想事时面上表情有些疏漏,引起父亲不满。

还好父亲并没有说这件事:“你此番代为父出巡,有何感想?”

“回父皇的话,儿臣此次代父出巡,端的长了见识,亦知父皇统驭群雄之难,开创基业之艰。只是自愧才能浅薄,无法替父皇多分些忧。”这些话是早想好了的,自然答的顺畅。

父皇听了竟是心怀大畅,点头笑道:“父子连心,你这番话虽有朝中答对的套路,但我相信你的话都是真心。为父老了,造化无情,造化无常,为父也逃不过这个运术。只盼着早日把这点基业做得强些,固些,再传给你,那一日我闭了眼,也就放心了。唉,为了你,为了季汉,就算是秦宓骂我,便又如何?如此艰难之时,我管得紧些,严些,到时阿斗继位,或宽或严,皆可恩自上出,由时而定,严些是承我之法,宽些是爱民保民,进退皆可自如。若我此时便休养生息,一是国力难挡曹丕孙权,二是一但我去了,阿斗可怎么来接这个烂摊子。”说着他把头转向三叔张飞:“翼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三叔耸然动容道:“我初以为大哥性情有些变化,是因为身体不好,病魔拿的,万万想不到大哥有如此深意。这实是季汉的福份,阿斗的福份,也是星彩的福份!”

孔明似早知道父皇此举的用意,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笑道:“三将军,怎么连星彩的福份的话都说出来了,要说,也该是我这个媒人来说啊。看你这臣子不似臣子,岳父不似岳父的样子。算了,过两天去你家,好好请我一顿才是。”

三叔大笑:“你是我请都请不来的贵客。早想与你喝酒,可你却总以公务为由,说什么也不喝,这回你弟子与我女儿成亲,不喝可是不成啊!”

孔明笑道:“那是自然。”

三天之后,父亲的旨意降到张府:“……兹以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益州牧之女,端庄贤淑,着封为太子妃……”旨意到达的当日,东宫的定礼也一起送到,不过只是十匹蜀锦、百两白银及一些器皿、三牲、糕点之类。我不讲求大办,况此时不是讲究的时候。先生开我玩笑,你这定礼太过简陋,当心新娘子不满。我说道,当我的太子妃,她应该有这个准备。先生不再说什么,摇着羽扇出去了。

三书六礼、文定大定,请期择日,一个多月的时间,这日子才算是定下来,我将于六月十六日大婚。

就在准备的时候,出了两件小事。

一是许灵儿从三叔家出走,留书说是去找姜维了。这让三叔在吃惊尴尬之余又摇头叹惜。本次大婚姜维不能参加了,边塞事务较多,他正在收伏一个部落,到了紧关节要的时候。许灵儿信中说,找到姜维后就回来,不误参加星彩的婚礼。从来没见过这样有个性的女孩子,难怪她的祖父会把她逐出家门。可是,她的眼光,可还真是挺准呢。

二是小王濬从益州来了。他本来受命随在三叔身边。三叔来长安时,分了两批,王濬在第二批,随同三叔的家眷一起到的。他见到我之后自然开心无比,又说又笑。然后他悄悄对我说,他喜欢上一个女孩子,让我成全。我问他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让他如此动心?他说,那个女孩子,叫张星忆。我先是大笑,接着张口结舌道:“难道你说得是星彩的妹妹?”王濬肯定的点头:“是啊。”我一阵头晕,似乎被触犯了什么一样。在历史上,张氏姐妹都是我的妻子,一是正宫,一是贵妃。可是想不到,王濬去三叔家几天,居然就看上了我未来的一个妻氏。我本不应答应,可是……“可是,以你现在的身份,似乎很难让三叔同意啊。”“我的身份!”王濬恼了,“我家也是世代簪缨,若不是你抢我来,我现在怎么也是公子王孙,出人投第。现在不但抛家舍业给你当了侍读,为你做事,你却还要说我的身份?告诉你,我王濬不是无能之辈,论行军,论治国,没有一样比旁人差的。你帮还是不帮,只一言而决,何必说什么门第?你重视门第么?”王濬说得我无言以对。确实我对不住王濬,而王濬住在三叔家,看上他的女儿也是极为正常的。算了,一切顺其自然吧,反正我连姐姐都没娶呢,哪里管得了妹妹的事。我当下答应过后让王濬与诸葛乔一起出仕。

在处理各种小事的时候,我与孔明用这段时间做了一件大事--对曹魏用间。

孔明先生除了给我当大媒这件事外,极少对参予我家的家事。包括刘升之在的时候,他也很少说什么。关于刘升之或安神药,我不知道他知道多少,但肯定的一点是,这些事并没有瞒过他。但他从来不提。这是他的高明处,也是他的洁身自爱。在他的心中,父亲和我和季汉,是一体的,是很难分出轻重来的。但是若提到公事,他必潜心一意的帮我。

孔明计算出五月二十九日有日食。古代,日食被视为一种上天对帝王的警告,认为是政德不彰引发上天的不满。每当这时候,皇帝就要检视自己哪里做错了。而自东汉以来,每当此时,朝中不再弹核帝王,而是弹劾丞相和三公。所以人们说这时的三公,只是备员而矣,空架在一个高架子上,不知什么时候闹场蚂蚱或发场水就下来换成了别人。

而曹魏此时的太尉正是三国最有名的老狐狸贾诩贾文和。他本是武威人,身怀奇谋,胆识过人,阅历繁复,志节深沉。他的品质里也许有着种种别人难以企及之处,但就客观效果而论,东汉末年的天下大乱,他难辞其咎。他帮着李傕、郭汜打破长安,戮王允,诛吕布,将堂堂汉家朝廷,交入两个无赖军棍之手。数十万户的三辅地区,经过李傕、郭汜的放兵劫掠,仅仅两年间,民已‘相食略尽‘,尸遍长安。虽然此事或不是出于他的本心,但却是他一手造成的。也因为这个,我对他极是反感。不过,仅凭一次日食,便能让他下台么?我可不相信。

孔明笑道:“少主以为,曹魏现存之人,谁是我们的对手?”

我想了想,道:“曹魏人才众多,雄杰如云。若言杰出者,此时曹操手下郭嘉与二荀已故,只余贾诩。此人近年来虽然深入简出,但在曹丕面前实有一言九鼎力。此外当是四友(司马懿、陈群、吴质、朱铄)四聪(夏侯玄、诸葛诞、邓飏、玄畴)诸人,司马懿其人之智,远高余其余众人,当可以先生敌手。”

孔明点头道:“不错,此计便要对付贾翊和司马懿二人。”

我不由感叹,先生不出手是不出手,一出手居然便要以一敌二,可是,贾文和与司马仲达是什么人?那都是一步十计的人物,怎会轻易上当?

“先生,此二人智计非同小可啊。”

孔明道:“正是因为他们的智计非同小可,我们才要先下手对付他们。贾诩其人智计,每每思之,亮亦为之胆寒心跳,若非其人年纪已迈,两军对阵,亮无十足把握胜他。

司马懿,其人出身豪门,能谋善断。举几个例子,可知道他的厉害。数年前,他便指出荆州刺史胡修粗暴,南乡太守傅方骄奢,都不应驻守边防,曹操未予重视。后来,当关将军围樊城之时,这两人果然降顺。后曹操欲迁汉都许昌来躲避关将军锋芒,又是被他劝阻。去年曹操去世,朝野危惧,司马懿管理丧葬诸事,内外肃然。曹丕即位,司马懿受封河津亭侯,转丞相长史。当时孙权率军向西,由于我军细作鼓动,曹魏皆以孙权欲取襄樊。朝臣认为樊城、襄阳缺乏粮食,不能抵御吴军,请求召守将曹仁回驻宛城。司马懿则认为孙权新破关将军,暂时只求自保,不敢进攻,所以不该放弃二城,曹丕未依其言,命曹仁放火烧毁二城。后来孙权果然没有入侵,曹丕悔之不及。此人之智,高绝如此,实乃亮平生之敌。”

话说到这里,孔明不再说话,而是静了下来,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一株翠竹。

我细细琢磨着这两个人,从我的角度想如何来对付他们。

“除去其智力不言,另一个难点是,此二人皆为曹丕之腹心,就算成功骗过他们,也很难轻言除去。最好的结果,是要他们不睦,让他们互相争斗,让他们无法专心对外,攻伐季汉。想做到这一点,很难。我想来想去,还要利用五月二十九日的日食。到时候,曹魏朝中,必有人弹劾太尉。在那之前,我们加把火,让他们烧起来。

其一,要让这个弹劾造成影响。曹丕亦是天姿超绝之人,以他之心性,绝对不会在意日食的,更不会因日食而真的触动太贾诩哪怕一丝一毫--甚至他会以此事为引子,整肃风气,收买人心。所以,我们要想办法让此次弹劾由于天上引入地下,由虚无飘渺的天命引向刻意的人为。就算不能让曹丕相信,也要让贾诩认定,是司马懿在窥视他的权位。”

我听着,暗暗佩服孔明的智计。在历史上,的确发生了钦天监弹劾太尉的事。当时曹丕说“出现天灾和怪异的现象,那是上天在责备君主,如果把过错归于辅佐朝政的大臣,难道符合夏禹、商汤归过于己的本意吗?现命令各级官员尽自己的职责。今后天地出现灾祸,不要再弹劾三公。”这番话很得曹操用人的精髓。

孔明继续道:“其二,是如何把这个弹劾与司马懿联系起来。此事比较困难,最难的是火候,若是明了,贾诩等一眼就能看出是离间之计,嫁祸之策。若是暗了,难,就算是暗,以贾诩和司马之才,也可以找出蛛丝马迹,只怕还是不好办。最好是一切看起来都如同一个让人无法怀疑的普通事件才好?”

听着孔明的引导,我早抛去了原来制做流言粗浅想法,沿着他的思路,心中渐渐有了谋划:“先生,若是河内有一封弹劾奏章来到洛阳,只要它到了,哪怕他的作者与司马懿没有任何关系,我想也会触发老狐狸的心思的。”

先生笑起来,拍拍我的头:“孺子可教也。”

这是从前他教我东西时的习惯动作,但我年龄渐大,就极少再为此举。此时他一时忘情,却在不经意间做出这个熟悉的动作。我两个皆时一愣,不由回忆起从前。

我想了想,对先生道:“在渭南,我见刘豹的事已禀报父皇和先生,此时我手中尚有刘豹祖传宝盔一顶。”

先生道:“太好了,我们的计策又成功了一半。河内处于虎牢之北,地近河东与并州,其地胡汉杂处,有不少吏员皆有匈奴血脉。我们与刘豹偷偷接触之事,旁人谁也不知。以此盔收伏一两个送奏折的人,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而且有此一事,便将匈奴人彻底捆在我们的战车上了。”

我摇摇头:“计是好计,只是对不住刘豹。”

先生道:“殿下莫有襄公之仁啊。”

我笑了:“若是襄公,也不会在此与先生计议此事。”

“开城门了--”随着悠长的喊声,数匹凉州轻骑箭一般的射出长安,向渭南的方面奔去。守城的军士向那离去的数骑行礼。那些人身着火红的战袍绣着猛虎标志,正是季汉的精锐虎步营的将士。

“什么时候能加入虎步营就好了。”城门兵望着那远去的彪悍的身影,羡慕的想着。不过,虎步营那是与陛下的白耳精兵相提并论的部队,就算一个普通士兵也是历经无数次战斗洗礼煅炼出来的精锐呢。

渭南,白袍的将军策马归来,跳下白龙,正是赵云。他接过从人递上的手巾擦擦额上汗水,忽然眉头一皱,不顾身边之人,已快步进入营中。

一头雪白的鸽子在中军营前咕咕的叫着,啄食着米粒。驯鸽人将密信双手呈给将军。赵云轻轻打开薄薄的绢,另一只手轻轻一抖,一编竹简在桌上铺开来,他对应着书简上的密码,译着密信的内容。足有移时,赵云站起身,将那密信在烛上化了。然后换成便服,向外走去。

渭南城东的市邑,人来人往。赵云在人群中悄然行进着,此时他的衣着容貌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看起来与集市上那些挥舞着马鞭大声喊价的商人没有什么区别。他闲散的步子也与一般人没什么不同,只是速度却比给人的感觉快得多。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有人跟踪,就算那人不顾被人发现的奔跑,也不见得可以跟上似乎在缓慢游逛的赵云。

眨眼间,他就消失在人群中。再次露脸时,他已坐在一家酒店的二楼,伙计上了茶点,悄然退下,不一刻,一个老板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坐在赵云对面。

“这是第二件事?”说话声音里带了喜色。

“不错。”

“我还以为自己报不了恩呢,当年在新野,若非将军救治,在下中了搜魂之毒,此身早成白骨。在下曾许下三般誓愿,要为将军做三件事,但十几年来,将军除让我带了几个弟子,勉强算是一件事之外,却一直无用我之处,在下很是痛心,今日不知将军要在下去做什么?”

“你是河内人,熟知曹魏之事,我要你带一个人去河内,送一封信去洛阳。”

“好。便是龙潭虎穴,有死而矣,定不负所托。”

“你错了。若寻肯死之人,我手下怎么也能挑出个一万八千的。我要的是能够不死的人。”

“哈哈哈!”那人大笑了,这一笑,原本平淡无奇的脸上突然迸发出动人的神色来,“好,我便做这个不死之人。”

两人起身下楼。

“随我回营吧,想来,那密使带着东西也来了,一会儿,你就与他一起过河。”

时间不久,这个老板与一个仆人装束的年轻人带了一队货物,策马向东而去了。

六月十六日,我正式大婚。此前三天,长安城里便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虽然父亲与我都曾有言婚事从简,不得铺张,但太子大婚,谁不凑趣,所以我的一个婚事,热闹竟不下于过年。

各地的贺使如云而来,益州来的正是王甫。作为益州刺史马良的副手,他这一年来主要与太傅许靖一起进行益州人才选用工作。我与孔明、许靖、法正一起改良后的察举制突出了由下而上的推举,取消了民族之间的差异,重视良工巧匠和能人异士,不拘一格招纳良才,收到良好的效果。而由于实行民族和睦政策,重视与蛮族的互市和沟通,交流技术和经验,一直叛乱不止的南方各族也被拉拢的差不多了。有些少数民族的土人头领还纷纷离寨前来投靠,以博功名,还有些举族迁入成都平原,改汉俗,用汉姓,学习耕种和纺织。而一些悍勇的部族使投身军中,使益州军队的实力大大增强。

王甫道:“殿下,小人与许太傅于去岁成功举办察举之后,今岁再次进行。共察举良工一百三十八名,其中有名孙者,改良了制丝之术,使蜀锦根根如银,更增秀色。察举贤才、良将五百二十二人,名册皆已上报。征收蛮人军士一万三千人,正在训练之中。”

我与孔明一起接见的王甫,听他说起这些,我们不由很是兴奋。这一万蛮人军士虽不算太大的数目,甚至比不了东吴诸葛恪一人的能力,但这可是没有采取任何强制性手段征召来的。而这种方法见效虽然慢些,但不会激起民族矛盾,不会引发大的变动,对日后的发展大有好处。

“这些蛮兵眼下战力如何?”先生问道。

“属下按照丞相的吩咐,将他们单列一营,以各豪帅、头人充任头领,进行操演,向宠将军与张嶷将军负责训练,向宠将军善于练兵,虽蛮夷之人亦从其号令,张嶷将军在蛮人中威望较高,极得人心,故军力提升极快。若独以战力而言,我军益州留守部队,只怕还难以及得上他们呢。”

哦?听王甫对这支蛮人部队如此推崇,我不由看了孔明一眼,却见孔明没有任何意外。蛮人本来便是好战轻生,而操演他们的又是季汉杰出将领,其实也不奇怪。向宠是父亲和孔明都极为看中的将领,历史上,孔明写《出师表》时,就是把向宠推荐给我,称他“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让我战阵有事要向他咨询。而张嶷则是蜀汉后期一位了不起的将才,自幼就胆大心细,曾在南中一带对夷人恩威并施,为稳定蜀汉的后方做出了大贡献。他对费祎及后来诸葛恪个性所造成的恶果都有所预见。他离开南中时,蛮夷之人拉着车轮不放他走,他死后,南土民夷无不悲泣,为他立庙,四时享祭。他二人共同练兵,的确不会差的。

王甫接着说道:“近来,这支部队又添强助,属下这次来长安,也是想要向万岁、太子和丞相报喜的。”

“哦?什么强助?”我问道。

“去年三将军在益州时,有一次闲得无聊,便到军中去,他对部卒从来看不上眼的,因为他总觉得身体比不上他的兵就不是好兵。对此我们也无可奈何。那天三将军大约是很久没喝到酒了,不知怎么就直直向一个营帐去了,那营里是一个蛮人头领,来成都锦缎,并送几个子侄来投军,他是自酿的果酒,不知怎么就让三将军闻到味道了,直直的就冲进去。那头领不识三将军,知道军营不得饮酒,就把酒藏起来,只说没有。两人言语不通,连比带划,居然为这酒打下了赌,要大打一场,以武定酒。”

听王甫不说强助,却讲起故事,我与孔明心知这强助必与张飞有关,当下只是听着,并不打断。想想三叔为一坛酒和蛮人头领争斗,我不由想笑,大约是王濬和张苞把三叔管得太严了吧。看孔明,孔明也是笑。

“后来呢?”

“当时我也不知道三将军来,而他的从人也不敢管。两人就交了手,打了足有半个时辰,整个营盘打得天昏地暗的,不过,三将军是万人敌,自然是三将军得到那酒了。不过,三将军开心的很,他拉着那个蛮人头领,两人藏在帐里一块喝的天昏地暗的,还差点拜了把子。”

此人居然能与三叔交手这么长时间,实在是员虎将了。孔明问道:“如此虎将,不知后来如何,白白放走了,岂不可惜。”

王甫道:“那蛮人头领回山不久,便又来找三将军,那时三将军已领军去战徐晃,没有见到。他便找到马良,要求将全族人迁到成都,他自己也投了军,此次太子大婚,他非与我一同前来,眼下正在外面。”

“快快请进来。”我忙站起身来,“但不知此人姓甚名谁?”

王甫道:“此人唤作兀突骨。”

“啊?”我吃得一惊,“他可是着了一身怪异的藤甲?”

这次轮到王甫吃惊:“殿下如何晓得?”

我心扑扑乱跳,掩饰道:“只是曾闻其名罢了。”这个兀突骨,难道便是日后在南疆,随孟获叛乱,几次打败先生部队,害先生用土雷火炮之计才击败的滕甲军首领。那一场大火,使得整个乌戈国灭族,也让先生感叹不已。想不到,我们的和蛮政策加上三叔一场打斗,他竞先行归顺了,那日后先生就不用为杀生太多大伤天和而痛心了吧。

而且,我想,在这种民族和睦的情况下,或许孟获的叛乱发生的机率也会小很多吧。

“听说他们有种藤甲,是也不是?”

“太子果然博闻广知。臣也是才知道不久,他们族人采摘山藤,浸油晒干,凡十余次,方编之甲,渡江不沉,沾水不湿,刀箭皆不能伤,且又极为轻便耐用,只是制作不易。”言下大有羡慕之色。

孔明却摇头:“藤甲之物,制作不易,若有伤损,难以补充,且利于水者,必不利于火。蛮夷各部,有其特点,也有长处,必要时可收奇兵之效。然两军征杀于平野,砲石横飞,万马奔驰,蛮军还是要依我将令,不可独求奇技淫巧而忽视正途。”

王甫被孔明说得红了脸。孔明又笑道:“这是说的大局。不过,我其实对这藤甲也挺好奇的,把他叫进来,让我看看那藤甲是怎么回事,能不能使我军的藤牌加以改进。”

终于,六月十六日到了。

这一整天里,我被司仪拉着,傻子一般的穿行于宾客中间,不是敬酒,就是饮酒,喝得得头晕脑涨,却也只有强自支撑。马超、赵云等长辈们还好说,诸葛乔、王濬、张苞、关兴等小一班的兄弟们,说什么都不肯放过我。梦也似的拜完了天地,新娘子入了洞房,我却陪在前厅。此时大厅上早已失去了尊卑,人们相互敬着酒,讲述着今年的年景,讲述着父亲的功德,讲述着我取雍凉二州的惊险,说到开心处,哈哈大笑,又憧憬着季汉的将来。小张苞开心起来,也不顾自己娘家人的身份,在厅外设了擂台,进行摔角。关兴忍不住跳上去与他斗得难解难分。诸葛乔和王濬在一边加油使醋,一个帮关兴一个帮张苞。突然间王濬叫起来:“三将军你怎么也来打擂。”张苞一惊回头,被关兴钩住了腿,扑的摔倒。起身后却连喊不算,要求重来。关兴见好就收,说什么也不肯,张苞不放。这时李氏兄弟又推和尚普法。普法抱起李氏兄弟,将他们丢到圈子里。张苞关兴一见来人,立即分开各自攻敌,李氏兄弟哪是他们的对手,一边哇哇大叫着一边逃走。

父亲情绪也很是兴奋,呵呵的笑着,招呼这个,呼喊那个,特别是把张飞等一般老兄弟叫到身边,一边回忆从前共同征杀的日子,一边开怀大笑,笑到后来,又给张苞和关兴加油打气,到后来,却忽然哭起来,众人连忙劝慰,却是他想起了二弟关羽。一时众人劝解开来,又再饮时,忽然大鸿宾孟达来报,曹魏使者前来贺喜。

此言一出,众人皆感怪异。要知道,我们与曹魏势不两立,他们怎么会来贺什么喜?而且,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孟达道:“他们是化妆成商人入城的,然后适才找到臣下,亮出身份。臣不敢做主,故来请示陛下。”

我看看父亲,父亲冷笑道:“看样子是坏我们兴头来了。刘备怕过谁来,见!”孟达叫道:“传曹魏使者觐见!”

此时整个大厅静无声息,人们自动按殿上品级分立两侧,鼓乐与侍从退下,执金吾们列在两厢。首席的父亲没有动,他侧身于几后,左手执樽,右手抚须,不紧不慢的品着杯中的酒,眼神里傲慢中带着冷峻。重新面对曹魏的使者,他又恢复了鄙睨天下的枭雄之貌。

时间不长,宫门开处,两个人随着侍者走了进来。

当前一个四十余岁,面色发青,右手托着书简,昂然而入。他后面是个瘦小的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定睛看时,那人却正是司马望。只见司马望一对小眼睛四下里张望,突然间看到我,眯眯一笑。

孔明问道:“使者通名,下书何事?”

那使者四顾众人,在父亲脸上没有任何停留,便将目光直投到我身上,问道:“使臣吴礼。哪位是公子刘禅?”

我不由大怒,一个无名小辈,却如此据傲,如此无礼,真不愧叫了这样一个名字。他唤我公子,自是不承认我太子身份,这也不算什么。但就算使者再傻,我与父亲的衣着也说明了我们各自是谁,而他却不称呼父皇,反直接寻我,这分明是他刻意而为,要离间我父子的亲情。我与孔明暗中离间贾翊和司马懿,曹丕居然当面来离间我与父亲。父亲虽老,却容不得他如此轻乎,我拍案而起,怒喝道:“尔既代表曹丕而来下书,何不将书信呈上?汉天子在此,何问刘禅?”

那使者吴礼道:“我家万岁传书刘禅,我自然来寻刘禅,汉天子辟位为山阳公,将天下禅让我主,天子在洛阳,长安哪里来的天子?”

“曹逆篡位,苦害汉室,也配称天子?你回去告诉曹丕,刘禅不接他什么书,三年之内,我必引军去洛阳寻他!”我大声喝道。

“三年,哈哈,三年!”那使者寸步不让,“刘公子,旬月之间,我主将引精兵三十万扫荡三辅。我代我主下书,便当着这喜宴宣读,尔等敢闻否?”

曹丕要来了!我心中一惊,四下环顾,还好,大厅中诸官员将领虽也惊疑,却无慌乱。我把目光投向父亲,请他示下。

父亲无论对使者赤裸裸的挑衅还是我的怒喝,都没有任何表情,甚至,他的眉毛和皱纹都没有一丝的颤动。他只是把目光投向那使者,整个大厅的中心,便一下子变成了他。

那使者也感到了他的威压,微微颤了一下,却高傲的昂着头。

父亲缓缓站起身来,我感觉这年迈父亲,突然变成了一头在林间穿行的猛虎,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惊人的气势。这种气势不是天生的,那是无数次战阵里冲杀出来的,那是统驭群雄指点江山练出来的。平日里与亲属臣下还感觉不到,但一旦临敌,这种气势便会喷涌而出。在这一刻,我感到心里控制不住的激动。我没有见过父亲亲身对敌的样子,此刻,终于看到--“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那是怎样一种鄙睨天下的英雄气慨。如今曹操已死,更有何人能是父亲的敌手?看着父亲,忽然觉得只要随着他,莫说是曹丕,便是曹操亲来又有何妨,便是与天下为敌又有何妨!明明知道父亲已老,甚至他经常糊涂。但在此刻,所有人情不自禁的被他所感染。视在一处,意满八方的统帅之心让我在注视父亲的同时,可以轻易感受到周围群臣的那种兴奋、激动和自豪,感受到他们对曹丕和那使者的怒气。父亲没有说一句话,但是此刻,所有人都在随着他的举动而协调一致了。

何时,我才能有父亲这种在不动声色间令群雄束手的威力?

父亲已来到使者身前,那吴礼竟然震得说不出话来,一时手足无措。

父亲冷冷一笑,吴礼竟不由后退了一步。父亲抬手便让那书简抢过。使者不及防,不由面红耳赤。父亲却已从容打开书简,看完一哧。足下不停,却来在司马望身前:“你,是不是叫阿望?”

司马望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略慌了一下,随之镇定下来,从容答道:“小人司马望,副使。”

“阿望。”父亲不理会他的辨解,很温和很慈祥的重复道,“我听说过你,当年你随崔先生来荆州的时候,还是个孩子,也曾与阿斗在一起学习,算是同门之谊。后来阿斗回长安,听说你还打算在路上款待他,阿斗知道了,连忙去寻你,可你又有事,走了,唉,让我儿好生失望。还好只要有缘,便能相见,阿斗成亲,你能来,我很开心,想来,阿斗也会很开心。一会儿多喝几杯。”

司马望听父亲说起他在路上想要袭击我的事,只做听不懂,道:“刘将军,我二人奉命下书,在下只是副使,公事完毕,再谈私谊。”

“公事,我与曹丕,没有公事可谈。他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刘备虽老,但没糊涂,何况再老了的猛虎,也是猛虎,也都是要吃人的--至于你是副使,好象有这么一条规定,正使死了,副使自然可以转为正使。”

司马望脸色发白,道:“两国交锋,不斩来使!”

父亲一挥手,早有武士将那使者拖下去。

那使者大叫着:“大耳儿,你敢杀我!你敢杀我?”声音忽然中断,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便摆在朱盘上呈了上来。

父亲还是微笑着,看着阿望:“使者大人,我没有说错吧。”

阿望面容一肃:“没错,正使已死,我便代正使之责。现在当众宣读我家万岁的旨意。”

父亲笑道:“这孩子,果然有几分胆色,你不知道我可能把你也杀了么?”

阿望道:“司马族人,无怕死之辈!”

“很好。这东西我已看完了。回头告诉曹丕,给我写信,写明白一点,那些华丽的词赋我也看不懂。反正是他要来打,我季汉举国应战就是了--另外,我不是曹操,也不会防着自己的儿子权力太大,用不着他们挑拨离间。再告诉你一句,曹在书简中不是说我‘年老体衰,不堪为敌,’说阿斗‘少年英杰,足堪为匹’么,他说得对。阿斗大婚之后,我就会将权力交托给他,打败曹丕,他就是堂堂正正的汉天子!”

满朝文武包括我在内,一下子跪倒了。满庭中,只余父皇与司马望两人站着。司马望想不到父亲不但没中曹丕计策,反而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大权交于我手,更想不到父亲会丝毫不讲两国情分,在我大婚之日不顾忌讳的斩使夺书,更当众羞辱魏帝。一时不由愣怔。

父亲大笑着:“给司马正使上杯喜酒,为他压惊!”

司马望哪里还饮得下酒去。此时他已没有一句话,双手一拱,收起那使者的人头,道声:“告辞。”转身向外行去。

父亲大笑起来:“回去告诉曹丕,来得时候要洗干净了脖子。”

司马望离去后,满厅人等静寂无声,只待父亲发话。

父亲重重叹一声:“曹丕小儿,连喜酒都不让我吃舒坦了。众卿,宴席到此为止,各回各府,今日之事,不得对外言传,否则必处以重罚。孔明、孟起、翼德、子龙、文长、正方,你六人留下。”

众人遵旨纷纷离去,刹那间群臣走得干干净净,一时厅堂冷落,只余杯盘狼籍。

父亲将我们七人叫到身边,说道:“来,都坐拢些。阿斗也不要急着入洞房了,咱们商量一下。现今许靖多病,还在蜀中,刘巴奉命前往汉中督办秋粮之事未归。在京之人,以你们几人为尊,若曹丕来攻,我等当如何应对?”

李严初为御史,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略一四顾,昂声说道:“陛下,微臣以为,曹军有征伐之兵,季汉有备御之固,无需恐慌。近年来,我军名将虽有损折,但曹军亦然,彼之良将,现今能上战阵者,唯张辽、曹仁、徐晃、张郃数人而矣。张辽、曹仁,皆扼守长江,以备孙权,我军有马孟起、张翼德、赵子龙三人,抵曹军二人足矣。可使三将军守益州,以备孙权,马将军守清泥隘口,以防徐晃,赵将军与庞德将军守潼关,敌住曹丕和张郃等人的军马,魏延将军前往临晋,则河东并州之敌亦无可乘之机,如此,则长安稳如泰山。”

父亲微微颔首,却转头问孔明:“丞相意下如何?”

“李正方之言成理。若以防守论,此策亦不为过。然而敌强我弱,复不知敌军态势,军力如何,进攻何处,却一味分兵,实为不妥。”孔明挑捡着婉转一些的词句,却是完全反驳了李严。李严的想法与我最初的念头差不多,我不由也凝神静听,“想来,曹丕此来,准备已久。这是他登基后的第一战,必然要打出威风。曹操方死,他便完全失去了雍凉二州。如此耻辱,他自然不能不洗。而他若出兵,必然动员诸路大军,举国之力,一同前来。若亮想得不差,第一路,他会行文江东,令孙权引军逆江而上,牵制我益州军马,甚至他会任命孙权为益州牧为饵,引孙权入川。孙权背信之贼,狮虎之心,无时不以天下为念,得此机会,必然心动,我军有备,则孙权军马隔江观火,看我与曹魏相争,稍有疏忽,其军几乘机而入,则益州危矣;第二路,曹魏初定辽东,必发兵公孙恭,令其引军相助。公孙恭虽然定会出兵,但人马不会出动太多,不过却是精兵。此军虽不足惧,但辽东出良马,其军队行动飘忽,有如刺客一般,须防他突然攻击战阵,侵掠城池;第三路,曹魏会用匈奴部队与我争锋。我军与刘豹暗定盟约,然匈奴人只相信实力,从来不在乎誓言,故此路军马不得不备;第四路,我军背后有西羌之国,据于青海苦寒之地,向与我军不睦。其国自凉州之战败于我手,一直未曾归附。此次曹魏必与之勾结,行乘火打劫,背后插刀之举;第五路,曹军主力现有二十余万,分为中军和外军。曾与太子战于鹑觚者,便是外军,其军力如何,太子自然知道。而其中军战力,远强于外军。曹操晚年,更于中军内设立武卫、中垒、中坚、骁骑、游击新五营,军力更为中军之翘楚。所以我们要对付的主力,还是曹丕的中军。”

说到这里,孔明饮了一口茶。在这个时代,信息网络并不那么健全,很多时候的作战,全凭着领导者令人难以置信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或者在后世看来这种分析与纸上谈兵无异,但在那时,却是必须的。听着孔明的话,在位众人都不出声,诸人皆是曾与曹军做过战的,并没有怕过什么,但此次曹军军势若果如孔明分析,那还真是一场大战。

孔明继续道:“曹军中名将如云,谋士如雨,若为曹操统领,实所难当,但此时为曹丕统领,实力不免大打一个折扣。为君者,不一定要多谋,但却要善断,要能集众人所长而为已所用。观曹丕上压汉皇,下逼胞弟,所做所为,可知其人心中发虚,有曹操之才气,却无曹操之霸气,更无曹操之胆气。所以,其中军虽强,却也不是无可抵敌,其军破绽一出,我军自可轻易出击,各个击破。”

李严不悦道:“丞相既言曹军势众,复说其可轻取,是不是前后矛盾。益州虽固,但北征雍凉,带出的兵马极多,陈到初领江州,只怕势难服众,三将军再不回益州,一但孙权进攻,则我朝根本之地化为乌有。陛下,臣愿请旨,前去益州,抵挡孙权。”

父亲笑道:“孔明,你接着说来。”

“是,陛下。益州为我军根本之地,所以,李大夫不用回益州,三将军也不用回益州,甚至,还可以将益州军马调出一部分来支援雍州。”这话说得更是前后矛盾,李严几乎发怒,但他才在父亲那触了个小软钉子,此时便不再发言,只看着孔明。孔明已自己回答道,“何故?孙权知益州为我根本之地,我军绝不会放弃,再加上险滩要塞,易守难攻,此其不可攻之一也;孙权北有曹魏,南有五溪,山越未平,荆州初定,内乱外忧不可不虑,此其不可攻之二也;孙权奸狡,深通平衡之道。我军在,则他可左右逢源。我军不在,他也独木难支。主公细思,孙权数年兴兵,包括荆州背信之举,皆是联弱击强,不愿三国一家独大也。此其不可攻之三也。然则,若我军无举动,则其亦难免不利欲熏心,引军攻伐。可使益州军马,打出三将军旗号,树些假人旗帜,以为疑兵,则孙权必不敢西顾。而孙权的这种举动,又会牵制曹魏长江之兵,则我军反而可以集中力量对抗曹魏。”

高,太高了,我心中暗叹道,先生把孙权分析到骨子里去了,我怎么就面对敌人只想如何分兵击败他们,就没想过哪些可打,哪些可不打,哪些可利用呢?看来我还得学啊--可是,为什么我越学,感觉自己与先生的差距越大呢?是因为自己的眼界变阔了,反而看到自己的不足了么?曾听说过学者几重境界,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知道自己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知道,知道自己知道,大约我才到了知道自己不知道吧。

一时乱想着,父亲已拍板了:“好!益州之事,便按孔明所言。抽调新成立的蛮军到长安来,江州军马由陈到统领,张苞打上三弟的大旗,前去军中参赞;上雍军马由寇封统领,诸葛乔前去军中参赞,寇封虽然勇猛,智计不足,诸葛乔也可以帮扶着点。那么还有三路军马如何处置?”

“西羌之国新败,不足为惧,其实他们在曹魏心中,也不过只是起个牵置我军的作用。然太子平定凉州,定下五策,羌胡各部,尽皆归心。西羌本就难有作为。马岱、姜维、成公英三将出身凉州,颇得兵法要诣,深通地理民情,关平亦是文武双全,能征惯战。此四皆可独挡一面。可传令马岱与成公英,严密监视西羌国动向,若有机会,可主动出击,但要控制战斗规模,要对方知道我军有备即可,莫不要因他而坏凉州发展大计。姜维与关平则继续引军向西,稳固敦煌局势,恢复西域都护。凉州以经营和发展为主,不用参加此次做战。同时搜集各地情报,广交朋友,收纳民心,巩固季汉的统治和影响,站稳脚跟之后,再向西、向南、向北发展。曹魏与东吴皆为强国,向东发展必有恶胜,而西方有着无比广大的天地,那里是大汉儿孙建功立业的战场。也是我军日后发展的主要目标。

匈奴人这一路应该起不到什么作用。此时他们被曹魏欺负的如同编户,否则他们也不会偷偷与我军联系。所以无论其人参战与否,也不过是个空名罢了。

公孙恭西来,若其军老老实实便罢,若敢轻动,我让这些辽东蛮子尝尝连弩的滋味。

甚于曹丕,就看他是如何进军了。”

关于公孙恭和曹丕,先生说得最少,但大家都知道,这两路将是我们关注的重点。

各处的兵力分配,战斗重点都基本上确定下来了,大家说起具体应敌之策,各抒已见,滔滔不绝。虽然人都说马超与张飞少智,但在会议上我发现他们两个并非无智之人。而魏延表现尤其活跃,他从偷袭到固守,转眼间说出十余条规划。难怪当初任命汉中太守时,人皆以为会留守三叔,最后却任命了他。其实他算个文武双全的人物。可惜在孔明这里不吃香,也难怪。孔明才华高绝,如一座高山,低头俯视,一个一丈高的土包与两丈高的土包是没什么区别的,若是那个只有两丈的土包还总是自我夸耀和卖弄,反而会让他感到没有那个一丈的土包稳定。四叔一直在父亲身边,亲自掌握中军和白耳精兵,历来稳重和谦逊。此次会议上也不开口,只静静的听着,但微微变幻的神色却表现出他心中的敏锐和机警。

大体议事毕,将探马、细作连环的派出去了,把情报网络全部动员起来。消息陆续传回,曹丕果然起举国之兵,西征季汉。而且,一切均如孔明所分析的那样进行着,便如被孔明指挥的一样。而我军此时,各路人马安排都已在路上,抢占了先机。

新婚的我,那一夜入洞房时,已经快到天明。星彩已在青帐之中沉沉睡去,两道泪痕浸渍了盛妆的粉面。看着她海棠春睡的样子,我不由感到有些愧疚,为她掀了盖头,正要吩咐丫环帮她卸妆,她却突然醒来,一惊站起却又很自然的躬身施了一礼,叫丫环端来早备好的醒酒汤。我略含歉意的一笑,正要说话,她却轻轻的止住了我:“我知道的,国事为重,家事为轻。”

说完,她轻轻浅浅的一笑。让我不由心神动荡。好个知书达礼聪敏过人的丫头。

星彩的母亲,是魏故征西将军夏侯渊侄女,夏侯霸从妹,建安五年(即公元二00年),她十三四岁,在本郡(指沛县一带)出行樵采,为张飞所得,飞知其良家女,遂以为妻。两人年纪相差了二十二三岁,感情却一直很好。夫人生了二子二女,二子是张苞、张绍,二女便是星彩和星忆。

烛光下看星彩,一张面孔皎白,嘴唇丹红,秋波似剪,带怯含羞,别有一番动人的神韵。我轻轻抓住她的手,把她带到身边坐下,一时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新婚的青帐,布置的有如天幕。不知是谁,在天幕上画满了星星,那最明亮的北斗之侧,环着无数美丽的闪光。

“星彩。”

“嗯。”

“嫁给我,难为你了。”

星彩睁开美丽的大眼睛,很奇怪的望着我,不明所以。

七月十五日,曹真、张郃出潼关,引军十万直取渭南。赵云在华阴城外沿河列阵,以两千军据险阻击曹军后继人马,自引军两万正面迎敌先头部队五万人,自午至昏,待敌军疲惫,庞德以西凉铁骑五千侧翼突然出击,将敌军切割开来,大败曹军,阵斩五千、落水者达万人,河水为之变赤。而负责阻击的两千汉军,生还者不足一百。其后,张郃引军围华阴,赵云与庞德分兵成犄角之势,双方互有胜负,一时僵持不下。

七月二十日,许晃引军五万出襄阳,破新城、房陵,兵至上庸城下,寇封与诸葛乔坚守城池,不肯出战,许晃久攻不下,诈留五千军马围城,其余移师武关。寇封不听诸葛乔之劝,引军攻打留守部队,被许晃返军击败,幸得诸葛乔救回。许晃以高官厚禄收买城中大户,诸葛乔设宴整肃城池,诛杀了入城的奸细,随后设计引许晃入城。许晃以下属冒充自己入城,被射杀于城门。许晃大怒攻城,自夜至昏,连攻二十余日,终不能克。

八月十日,曹军郭淮部欲渡蒲津,魏延已至临晋,却并没有亮出自己的旗号,他让王平避河扎营。王平也是宿将,以勇闻名,郭淮惧汉军半渡而击,一时不敢过河。公孙恭军马悄至,各处搜集船只和羊皮伐子,自上流渡河冲下。冯习没料到世上居然有如此不怕死之人,竟差点被他们放火烧了水寨。何九曲以小船二十艘,横河逆击,将敌军引入旋涡群中,倾刻间敌军折损达千人。紧接着何九曲击破公孙恭东岸船只,公孙恭人马先头人马无路可退,竟逃入冯翊。吴班引军围攻,但到来岸上的辽东军马猛恶之极,闯阵而出,向北方逃去。孔明大怒,令吴班派精骑进行追击,无论如何也要将这只部队完全击溃。

八月二十日,孙权令徐盛、潘璋引军,带着攻荆州之战被他擒获,又被他封为益州牧的刘璋,逆河而上至永安。陈到和张苞打着张飞的大旗来到夔关。徐盛潘璋虽立功心切,但一来孙权给的兵马不多,二来三峡地势难以攻拔,三来季汉有张飞亲自引军,人马众多,一时不敢来攻,只日日令刘璋引人宣传,大搞人心攻势。奈何一来刘璋名声不好,二来季汉此番人马多出于陈到,他与赵云所带军马多为父亲手下宿将,所以起不到丝毫作用。

八月二十五日,西羌国彻里吉出兵,未至青海湖,被马岱伏击,死者甚众。姜维与关平随之进军合击,斩饿何、烧戈,降服者万馀落。

九月一日,曹丕亲领中军,自洛阳出发,逆河而上,九月十五日抵达潼关。

“这个混蛋!”在长安,我低声诅咒着,把一封书简狠狠的丢在桌上。虽然所有的消息都不算太差。但是,随着战争的进展,我军开始显现出吃力来了。曹丕这个进军时机太可恨了。眼下已是秋收,难道他不知道秋收时不收获会一年没粮食吃么!这个空当儿里打什么仗--当然他是知道的,但他就是打的我不吃,也不让你吃的主意。可是曹魏现在是个胖子,三天不吃问题不大,季汉还是个正要长身体的孩子,没饭吃哪里受得了!八百里关中,这可是我们的粮仓啊!接连的忙乱,让我的火气有些上升,我从来不会在父亲面前表露情绪的。

“现在所有妇女孩子都到田中去了。与军政无关的官员也都要下到田间,甚至宫中的太监,宫女,都到田间去,加快收割速度。另外要严防敌军破坏,纵火。民以食为天,什么规矩都先放一放。打胜了仗,保住口边的食儿才是最重要的。”父亲一直在一旁似睡非睡,此时说道,“孔明,”

孔明停了手中的笔:“臣在。”

“要当心虎豹骑啊。”

虎豹骑,好久没有出动了。就是这支队伍,曾经北征三郡,千里奔袭,获号称“冒顿”再世的单于蹹顿;这支部队,曾大破马超,斩成宜、李堪等将领;这支部队,曾一昼夜行三百里,追父亲于长板,害的糜氏母亲投井,捉去我两位姐姐的队伍……这支部队,以百人将为小卒,个个能征惯战,持锐披坚,势不可挡。这支部队,从来皆由曹家嫡系亲自掌握。这支部队,从来没有打过任何一次败仗。

我心中默默回想着虎豹骑的资料,不由也自咬牙。曹丕来了,虎豹骑还会远吗?

但是,这支部队在哪里?为何连一点它的消息都没有呢?我不由暗叹我军的细作还是太差。汉皇是死是活这种消息得到得不到也就罢了,怎么连敌军虎豹骑的消息也不能准确得到呢。不过在这个时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在这种人都被杀得不剩多少的时代,在这个信息都靠人来传递的时代,种田征兵人数都不够,哪里有能力派出那么多的细作建立情报网呢,再者,就算派出细作,到了陌生的地方,只怕先被当壮丁抓了或当粮食吃了。相比之下,我军现的在情报网络已强于魏与吴了。

孔明道:“陛下,臣已知虎豹二骑现今何在了。”

我与父亲同时望向了他。

“若臣没有猜错的话,虎豹二骑已编入新五营,只怕便是骁骑营。”

“有何证据?”

“没有任何证据。”孔明这样说的时候,依然是那样恬定。我与父亲便不再追问。每当他这样说的时候,基本上就是可以肯定的了。

“上庸还能坚持多久,要不要派兵去接应?”父亲问道,“曹营五子良将,于禁最号毅重,张郃以巧变为称,乐进以骁果显名,张辽打仗英勇异常,徐晃治军严谨,二弟皆曾被徐晃的一支杂牌军击败,封儿与乔儿能守得住上庸么?”

孔明微皱了下眉头,这并没逃过我的眼睛。他道:“陛下,寇封自请复归本姓,愿陛下慎称之,否则徒引诸臣疑惑。寇封与诸葛乔守城之战,目前并无任何不当。上庸号为坚城,多年加固,非一般城池可比。太子殿下以孤军三千守鹑觚小城,敌十倍之敌,尚可令孟建难进寸步。看战报,除寇封中计追击之外,尚无明显失误,料应无碍。许晃取不得上庸,曹丕亦不会令他北进武关。故此路不足忧。眼下需防敌军出潼关破渭南、渡黄河攻临晋与出清泥隘口过蓝田。眼下郭淮的北路军马渡河困难,料不足虑。清泥隘眼下并无敌军消息,赵云与庞德守渭南,以四万军力敌曹军十万已是难为,此次曹丕亲领大军,看来亮也要亲自引军前往前线了。更何况,渭南乃是这三路敌军取长安的必经之路,守住渭南,则长安无失。”

父亲叹道:“我真想也到前线去--我这个身体啊,怎么就这样了呢。”他摇着头,然后说道:“要当心虎豹骑啊。”

我笑了:“父皇,您已说过一次了。”

“是么?我说过了?我竟忘了。孔明啊,新野已守不住,我却不想夺刘景升基业,我们还是走吧。南去江陵,与刘琦会合再做打算。”

父亲怎么又糊涂了。我与孔明对视一眼,回头解释道:“父皇,我们在长安,不是在荆州。”

“长安?我们怎么来了长安,那荆州呢?荆州还在不在?二弟怎么样了?”父亲急切起来,“二弟怎么样了?”

“父皇,你不要吓儿臣。我们在长安,已建立了季汉。您是季汉的天子,我们正面对曹丕的进攻,您忘了么?”我小心的提示着,父亲可不要出什么大问题啊,在这关键的时候。

“我怎么会忘,我的记性最好了!”父亲站起身便向外走,内侍扶他,却被他推到一边:“我还没老到走不动道的地步。”

我发现父亲的脸色很难看,有些担忧的问:“父皇,看起来您脸色不太好,可要传太医?”

他摇头道:“乱想什么?我还结实的很,我还要亲自打败曹丕呢!”

我唤过一个内侍,令他去找太医,然后亲自扶了父亲,前去旁边的寝殿。一路上,父亲都在低声叨念着:“曹丕,你敢来欺我。我要打败你!”

我心急如焚,知道父亲又在犯胡涂,只是漫应着:“是的,打败他!”

父亲忽然一把将我推开:“去马棚,带我的宝马的卢来!”

“父皇,的卢死在蜀中了,与庞军师一齐被射死了。”

“胡说!这是子龙才给我得来的宝马,他们还说此马妨主,可是我骑着它,一跃三丈,飞过檀溪。天下英雄,可有如我者?”

“没有。当然没有。”

“你也知道没有,好,好!刘玄德乃天下英雄,谁人不知。敢来欺我?敢说我老?拿我的双股剑来,我尚能上马杀敌呢!”

“是,是,父皇,您休息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我温声说道。

他却忽然大怒了,从腰间一伸手,抽出长剑向我劈来。我吓得向后急避。一名内侍已抱住了父亲的腰,父亲回手一剑,将那内侍劈倒在地,仰天大叫道:“带我马来!我是季汉天子刘玄德,天下是我的天下,我看哪个敢来抢夺!曹操!曹丕!孙权!吕蒙!你们来吧!”

他挥舞着长剑,脚下一跘,突然摔倒了,剑划在腿上,鲜血淋漓。我猛扑过去,一手夺下了长剑,一边大声哭叫道:“父皇,你醒醒!我是阿斗,是您的儿子啊!现在季汉危难,您可要挺住,若您在有个好歹,儿臣可怎么办啊!”

父亲紧闭着眼,脸色铁青,豆大的汗珠自额间淌下来,倾刻间湿透了全身。

那一刻,我感到,天都要塌了。

数个时辰之后,父亲终于醒来了。他迷茫的睁开眼睛,四下的望着,眼神散而不聚,似乎什么都看不到的样子。

“父皇!父皇!”我叫着。

“陛下!陛下!”皇后吴氏也叫着。

孔明挥手再唤太医。太医把手放在父亲的脉博上。

良久,父亲眨了眨眼,好久,目光终于有了焦点。他把目光投向了我:“阿斗。”

“儿臣在,儿臣在啊,父皇。”

“我方才,有没有做过什么?没有伤到你吧?”

“没有,父皇,什么事都没有,您只是突然晕倒了。”父亲似乎是记得的,而且他的情形比我想象的要好,但我哪里敢说实话。

吴氏道:“怎么没有事。内侍说太子惹您生气了,气得您用剑刺他。唉,就算太子不好,你还有两个儿子,干嘛生那么大的气……”我有些吃惊的望向吴氏,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话。

父亲却猛的坐起:“那个内侍呢?那个内侍。我记得我动剑了。”说话间他就起身向外,怎么拦都拦不住,他喘着气,眼珠子似乎要突出眶外,每一步似乎都要了他的性命。他让人扶着他,拖着伤腿来到个那内侍尸首旁边,放声大哭。在厚葬了那个内侍之后,他让人把所有兵器都搬离了他的下处。他开始自我隔离。他把所有的朝政都交托到孔明手中。除了我与孔明,他不再见任何人--包括吴氏。

他痛苦的自语,他绝望的呻吟,他仰天长啸:“我怎么会老了!怎么会就这样老了!造化无情,苍天无心,老却英雄,只如等闲事尔!”

他在卧室里养病。有时会把我叫到卧室里,让我坐在那幅巨大的地图之下,然后看着我和地图发呆,时间长了涎水流下来,亮晶晶拖得老长,他自己却不知道。

他虚握着拳头:“天下,天下……”

有时他会对我说:“斗儿,我好难受啊,你知道么?你懂得么?”

有时他会对我说:“斗儿,你快点成亲吧,生个儿子,我想看看孙子了。”

父亲,真得老了!他居然忘记了我已成亲。

他问我:“斗儿,你怕我么?不要怕我,其实,我最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怕了。这辈子,我伤害的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妻儿。现在我老了,想顾一顾自己的家了,可你都不给我一点家的感觉么?别叫我父皇,如同你儿时那样,叫我一声爹爹吧。”

他向我伸出手来,那手瘦瘦的,皮扶是松驰的,上面带着斑痕。

我迟疑着,终于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第三天,父亲对我说道:“儿子,为父不能再持掌季汉了,乘着自己还明白,我要把季汉交到你的手里。”

我吃惊的抬头,然后跪倒在地,连连叩首:“父皇,万万不可。父皇虽然略有小恙,好好调养一段时间,自可痊愈,万不可生此念。况儿臣年幼德薄,绝计难当此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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