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枕黄粱(1 / 2)
枉死城,阴律司。
阴间不似阳间有昼夜和四季更迭,而是全天沐浴在一种惨淡凄然的阴霾中,放眼望去,方圆几百里荒芜一片,怪石嶙峋,唯有忘川河沿岸那大片曼珠沙华如鲜血般泼洒在地,弥漫着一种触目惊心的浓艳色泽。
线香燃尽,化作一阵扑簌簌的灰落在案台上,只余下一截光秃秃的根在香炉里。百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敞开的大门,招魂幡插在地上,于一色愁云惨淡里未见有任何动静。
这已然是第一十三根还魂香了,可惜小姐姐的魂魄却依旧不知所踪。
睚眦眼中难掩黯然之色,乖巧地走到百里身边,用头去蹭他垂在腿侧的手,无声地进行安慰。
粗糙的鬓毛刮蹭手背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感,僵直的手指微微一颤,百里回过神,顺着它毛发生长的方向轻柔地抚摸,“我无碍,睚眦。”他回答得格外平静,双目却仍注视着那一动不动的招魂幡没有移开,在昏暗的光下,他半面脸俊挺玉雕,平直锋锐的剑眉,深邃斜挑的凤眸,每一笔都好似水墨丹青精细勾勒而成,未沾惹任何烟火气,超脱出尘。
睚眦默不作声地仰望百里,只觉他下一秒便要远离这世间,走去一个自己陌生的地方。它紧张地向前靠了靠,小火炉般滚烫的胖身子紧贴百里,小姐姐已经不在了,若是主人也离开,那它又要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地府……
“睚眦——”百里忽然喊它,它抬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主银,什么事?”
百里唇角勾起一丝浅到几乎没有的弧度,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大脑袋说:“我有点累,去休息一会。”语落,折身朝里屋走去,和衣躺在床上,头一沾到枕头便不省人事。
睚眦走到床边,枕着他垂落一旁的手轻轻卧在地上。
“主人……”感觉他的指尖逐渐冰凉,胸膛则毫无起伏,一点微弱的鼻息细若蚊蝇,睚眦不敢离开一步,生怕出现什么差池。
事实上,为了坚持到刚才,百里已经耗费了自己近大半的法力,再加上咒术反噬,早已是强撑到了极限。他能够感觉到睚眦舌头一下一下舔着自己手背所传来的粗粝感,一双眼皮却重若千钧,怎么也睁不开来。眼前是一片死寂般的黑暗,忽而有乱光一闪而过,他感觉身体沉甸甸的,似有无数双手在拉拔牵扯自己的手脚,于无声静谧中,他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了,想不到自己亦有今日。
忽地,身前冒起一撮微弱的青光,那是他丹田紫府中的阳火,阳火将盘踞在黑暗中的那些个魑魅魍魉一一驱散,又蓦地隐入他腹中。
百里这时,方才觉得身上轻松了一些。眼前出现淡淡光亮,隐隐有噪杂的人声充斥进入耳内,逐渐地,光线越来越亮,而鼻尖嗅到一股诱人的香气。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于在闹市的小酒楼中,在二楼临窗,低头便可望见外头车水马龙,人头攒动,而抬起头,小二哥吆喝着递上一笼刚出炉的热气腾腾的小笼包放在桌上,白姬坐在对面,先是好奇地扫了一眼那白生生汤汁饱满的小包子,随后发现自己在看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眼。
此情此景,忽然令百里恍惚起来,他心中一动,看着白姬问:“阿浔,我方才睡着了么?”
白姬端起一小碟醋闻了闻,似乎是被酸到了,嫌弃地放下,随口道:“是啊,我看你似乎很累,就没叫你。”话说回来,看到百里打瞌睡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呢。
原来是——梦么?
百里伸手去碰桌上的茶盏,杯身是温热的。他不由得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上下都松弛了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揉了揉额角,无奈地笑。
“方才我似乎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白姬用筷子摆弄着小笼包,头也不抬地问:“什么梦?”
百里望着她恍若新鲜苹果般红润饱满的脸颊,以及白嫩若葱尖的双手,总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恍惚间,心头又涌来一阵凄迷哀伤的情绪,总觉得她离自己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就是一个噩梦罢了,没什么好说的。”
害怕说出来,噩梦会成真——他被自己逗笑了,低头听到白姬清冷中透着软糯的低音:“噩梦要说破了才不会灵验呢。”
是这样么?
百里兀自把玩着杯盏,于澄色茶水中倒映出自己锋锐深邃的眸子,他知道这只是看似平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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