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2 / 2）

沈岚霜明眸似水，悠悠转了转，然后，潋滟笑道：

“你说得对，我当然不会……”

这样的坦白与直接，倒叫夏侯缪萦不由望了她一眼。面前的女子，虽然一张苍白的脸容，仍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但眼角眉梢，却仿佛凝着毫不掩饰的湛湛浮光，这幅模样，全然不似她平日里惯有的温婉贤淑，诚如换了一个人般……或许，这才是她真实的面目，不是吗？沈岚霜也知道她在看她，却没有丝毫的不适，依旧自顾自、好整以暇的浅啜着杯中的清茶，一把柔软的嗓音，似被这缭绕的茶香，也浸出一片盈润来：

“说起来，岚霜还要多谢缪萦妹妹你……让岚霜的父亲，免于牢狱之灾……”

夏侯缪萦始终淡淡：

“只怕沈姑娘谢错人了……令尊的事情，我什么都没有做过……况且，令尊虽不至于投监，但他收受贿赂，证据确凿，陛下已经免了他的官职，并着令他即日起程，去往蛮荒之地，有生之年，都不得再踏入永安城一步……这样的刑罚，对一个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户部侍郎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事……”

沈岚霜挂在唇边的笑意，似乎深了深：

“正因为缪萦妹妹你什么都没有做，没有将岚霜的罪过，迁怒到家父的身上，所以王爷才肯替我阿爹求情，令陛下网开一面，没有过多的苛责……虽然家父今后都不能再入仕途，但总归保住了一条性命，这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

夏侯缪萦不由望了她一眼，说这番话的女子，精致脸容，容色平平，瞧来既无喜亦无悲，倒像是对她父亲逃过一劫的事情，早已在预料之中一般。

心中一动，夏侯缪萦开口道：

“你说得对……对令尊而言，或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如此一来，他就可以远离朝廷中的种种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了，日子可能虽然会清苦些，但总归不必再受制于人，倒也可算是逍遥快活，不是吗？”

语声暂顿，夏侯缪萦看到，在她说到后来这些话的时候，对面的沈岚霜，盈盈明眸里，有浮光影影绰绰，闪烁未定，但旋即已敛去了所有，只余一丝淡淡的不置可否：

“或许吧……”

夏侯缪萦望着她优雅的举杯，娇艳唇瓣，微抿着杯中的茶水，细瓷白釉杯，挡住了她微垂的眼眸，掩住了瞳底的一切情绪。

心中不知为何，微微一动，莫名的沉了沉。

沈岚霜却已漫不经心的转了话题：

“听闻柳将军如今也赋闲在家，是吗？”

一句话，令夏侯缪萦复又有些沉默。瞥了她一眼，然后道：

“没错……柳将军听闻他的爱女出事之后，一时气愤，就向陛下检举了令尊贪污受贿之事，哪知因着柳依依胁迫你残害自己的孩儿，从而嫁祸给我的作为，陛下责他教女不善，已夺了他领兵之权，令他闭门在家思过，一切容后再议……”

听到这个消息，沈岚霜似也并不惊讶，墨色的瞳仁浮出一片寡淡疏离，如闻他人是非一般，藏住了眸底一闪即逝的锐茫：

“说起来，柳将军一世英名，如今却也被柳依依拖累了……”

抬眸，夏侯缪萦望向面前这个女子，试图想要将她看清一般，却只见她眼帘微垂，纤长而浓密的睫毛，柔润如蝴蝶的羽翼，在眼睑处，投下细碎的阴影，整个人平静若一波无澜的春水，瞧不出任何的情绪。

夏侯缪萦收回了视线。

“我还以为，沈姑娘会说，柳依依害人害己，如今罪有应得呢……”

沈岚霜执杯的手势，微微一僵，旋即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抬眼，反问道：

“难道不是吗？”

轻淡的语声，却有一抹坠的极深的灼然恨意，藏也藏不住。

这么久，这一刹那，才是她泄露的最真实的一个情绪吧？

夏侯缪萦心中动了动，嗓音不禁柔和了些，开口道：

“就算如此，柳依依她也已经付出了自己的代价……她疯了……”

由自己亲口说出这三个字，比夏侯缪萦想象的还要艰难，初初从赫连煊口中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曾经想过，要去看看她，但被他阻止了，如今柳依依已被她的父亲接回了家，只怕此生都会被关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浑浑噩噩的活着。

一念及此，心中仍是不由涩了涩。就像每个人说的一样，如今柳依依落得如此下场，确实是她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但夏侯缪萦还是觉得有某种悲哀，无法抑制，也无法排解。

沈岚霜瞥了她一眼，唇角兀然浮起一丝冷笑，开口道：

“是呀，柳姐姐她疯了……但这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与其清醒着求而不得的痛苦，但不如这样疯疯癫癫的糊涂着……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不必背负着过去的罪孽，带来的内疚，也不用担心未来会发生怎样可怖的事情，难道这对她不是一件大好事吗？”

夏侯缪萦望着她。女子如画的一张脸容上，即便强自隐忍着，但那些似有若无的讽刺，却还是如此清晰的浮在她的面庞上，衬得她白皙的皮肤，仿佛透出丝丝的灰败之色。

“沈姑娘你倒是看得通透……”

低声道了一句，夏侯缪萦有些沉默。抛去沈岚霜对柳依依的境遇的冷嘲热讽，其实她这番话，细细思来，说的何尝没有道理？

但转瞬，沈岚霜却仿佛已将先前的失态，一并抹了去，唇角绽开丝丝无谓的笑意，接口道：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岚霜有自知之明，不会贪心到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到头来，一无所得，只会让自己陷入更悲惨的境地……”

说这话的女子，眸底不由自主的划过一抹决绝，坚韧如石。

夏侯缪萦想问她，是不是就因为如此，所以她如今才会不顾一切的选择了另一个男人，置身事外，但张了张嘴，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道：

“若柳依依有沈姑娘你一半的想法，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

许是夏侯缪萦语气中的一抹感伤，刺激到了沈岚霜，但听她毫不掩饰的冷笑一声，连一把绵润的嗓音，都不由漫出丝丝的尖利：

“柳依依虽然疯了，但至少她还活在这个世上……不像我的孩儿，却生生的被她逼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