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九章 体育课(2 / 2)
他说:“自从布朗先生离开之后,你在体育课上从来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你一直都是沉默的,一直都像一块石头那样坚硬地沉默。”
他说:“你不知道,这一点对于我们教研室的各位老师,是多么严重的一种折磨。”
他说:“心心,你还这么年轻,我实在是不能看着你这样地自我折磨。”
他说:“我知道,现在和我谈话,对你来说就是一种很难忍受的折磨。但是,这话,在你毕业离开之前,我无论如何还是要对你说。”
他说:“我知道现在它不会发生作用。但希望以后会。”
他说:“我希望有一天,未来的时候,它能化开你心里的冰层。”
他说:“我知道你会走得远远的。但是,我希望你牢牢地记住,无论你将来去哪里,无论你将来做什么,你指导,他都殷切地希望你好好生活。不管此刻他的灵魂在哪个世界上,他的心,都会一直这样期望。虽然,我们都不再能看到他的身体形象出现了,但是,你不要让他失望。”
那天,汪指导在永别之前,对我有如父亲一般地给了许多安慰和教导。但我始终一言未发,保持着绝对的沉默。
我不是想要辜负他的友善和关切。我只是什么都说不了。
那是超越我那时候的能力的。我从此就被判决了。被判决缄默。
(三)
我对体育的绝缘一直就延续了下去。
大学的前两年,我拼尽全部的心力,又忍耐了两年的体育课。
进入大学三年级的那一天,可说是我的解放日。想到今生再也不用被迫面对体育课,我真是如释重负得想要失声痛哭。
我百感交集地看着的新学期课表,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在课表上。
那是你死后我第一次能够真正的呼吸。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碰过哪怕是最简单的体育项目。哪怕只是打一会儿羽毛球。
我甚至连看也不愿意看别人在玩羽毛球。
这种株连后来变得非常广泛。我不下象棋军棋跳棋围棋,不跳绳,不玩呼啦圈,不打扑克,我也不看电视上的体育节目,读报纸从来不看体育版,听广播听到体育赛事转播就立刻换台。
再后来,我连和体育有关的服装品牌也绝不涉足。然后,扩展到运动饮料、健身俱乐部……
最后,我连“体育”这两个汉字也不愿意再看到和书写。每当看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心里浮现的景象就总是两副被剔光了皮肉的骨架被悬吊于寒冷的风中。它们就这样在风中摇晃着,发出咯啦咯啦的声响。
(四)
后来工作了,我常常出差。
出差的夜晚,常常有同事过来邀请我打扑克。我总是能够拒绝就给予拒绝。
有一次,出差的一共就四个人,三缺一,少一个就玩不成。于是,我被迫坐在那里。
我坐在那里的时候心如刀割,如同身处油锅。
一位年纪比较大的领导奇怪地看着我,他说:“心心,你工作这么久了,居然连争上游、拖板车也不会打吗?”
他说:“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不会打扑克的中国人。”
那天晚上,他们花了一小时指导我学习一种什么打法。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对付过去的。从现在的叙述来看,就知道他们全都是白教了。我不仅什么也没有学会,我甚至连那是一种什么打法的名称都没有记住。
我完全是在做着一场没法醒来的恶梦。
这一点让我在同事当中总是显得很孤独。
有一次,我刚刚获得工作后不久,单位组织了一次登山比赛活动。大家跑到山顶之后,20分钟我才心神恍惚地出现。
然后,我发现自己面对一场新的尴尬。所有的人或者打扑克,或者下棋,或者在参加呼啦圈比赛,或者在麻将中。而我什么都不能参加。我只能在旁边看着。
从那以后我就发誓,凡不是工作的任何娱乐活动我都不再去了。
我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辞着。最自然的理由就是听说他们要搞什么活动了,我就找一个地方去出差。
自从你给我上完最后一堂体育课之后,我就开始与人类生活脱钩。我的生命和青春也就在那阵下课铃声当中结束了。
我就在那时开始死亡了。此后的全部不过都是余生了。
我不能存在于没有你的生活。虽然我还在呼吸,还在吃饭,还在睡觉,还在工作,但那都不能说明,我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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