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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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就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对张贲那么气恼——那时她分明就知道张贲的难处,明白这是无奈之举,却为何一反常态的无法以平常心待之。

因为她隐约从张贲身上看到了自己,她其实是在为自己的困境而焦灼,而自我厌恶。

明明就只是琉璃气恼之下口不择言的辱骂,明明根本就不必当真……

但如意还是瞬间红了眼圈。她全身的刺也随之张开,几乎是立刻便倔强的扬起头来,傲慢的直视着琉璃,反击道,“你处处都比不上我。我是个野种,你岂不是连野种都不如!”

这两个姑娘本质上都是极聪慧、极善于洞察人心的。一旦有心伤人,便句句都能戳在人最痛之处。

琉璃脑中嗡的一响,几乎在反应过来之前,便一巴掌扇过去。

如意毫无防备,但她毕竟自幼习武,反应极敏捷,当即便后退闪避。琉璃没扇实在了,只指尖扫到她的嘴角。如意口中腥甜,已是磕破了嘴角,但她抿紧嘴唇,不肯流露出来。而琉璃也已发了疯,见如意竟敢躲闪并且还真躲过了,越发气急,立刻便又挥过一巴掌。

她毕竟比如意大了一岁,且御花园中道路曲折、草木幽深,如意终于避之不及。

徐仪上前一把抓住了琉璃的手腕,愤怒道,“适可而止!”

琉璃此刻怒不择人,反手便也给了徐仪一巴掌,“滚开!”

徐仪没有躲避。

所幸琉璃扇过去时总算意识到这是徐仪,先前的怒火被打断了,她登时清醒过来,及时收住了力道。然而去势急了,那一巴掌终还是扇了上去。

明明下手很轻,琉璃却只觉得掌心被烫一般的疼。意识到竟在徐仪面前展露出如此不堪的一面,她眼泪也立刻便涌了上来。

徐仪目光冰寒,分明又带了些嘲讽——她是公主,所以他忍她一巴掌,但也到此为止了。

琉璃对上他的目光,便已意识到无可挽回。

——这个人是真的,打从心底里看不上她。

她眼中泪水涟涟,情窦初开后第一次喜欢上什么人,就这么无头无尾的夭折。她心中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就只是想哭。

可她也是有些一不做二不休的狠劲头的,已然在喜欢的人面前丢尽了脸面,虽克制不住眼泪却也还是要强硬到底,斥道,“我教训自家妹妹,干你什么事!”

徐仪俯视着她,缓缓道,“她并不只是你的妹妹。”

他说的含蓄隐晦,话语中似乎有许多含义,但琉璃首先能想到的竟只有“他同如意有婚约”这一件。她也几乎立刻便敏锐的意识到——他所宣示的也许正是这一件。

琉璃羞恼、嫉恨至极,一把将手腕挣回来,抱在怀里。就这么狼狈而逃未免太凄惨,她便咬牙切齿的诅咒,“你也未必能如愿!”

这才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也太出人意料。自立朝以来宫中便一直都有皇子公主,然而二十多年来,这还是头一次遇到吵嘴、打人的场合。

宫娥们都毫无防备,待终于反应过来后,又似乎是琉璃接连将如意和徐仪都打了。她们不敢拉琉璃,但拉徐仪和如意又心中有愧,便都没有十分出力。

此刻事情终于结束,她们各自跟上自己的主子,纷纷松了一口气。

徐仪回身望向如意。

他待要安慰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终还是只能道,“……回家吧。”

如意忍着眼泪点了点头,她无言以对,也唯有沉默罢了。

徐仪将她送回辞秋殿里。

他心知如意必然有许多话要问徐思,便不久留,几乎立刻便告辞了。

然而走出去许久之后,依旧不能安心。

所幸正逢翟姑姑回来,路上正遇见他,他便叮嘱翟姑姑道,“她被沭阳公主打了,还被骂作是……‘野种’。我想她也许不会主动开口告诉娘娘这些,只怕娘娘还会按着早先的方法处置,那她便太……”他顿了顿,心下一时恨恼自己无能为力,道,“还请姑姑务必代我转告娘娘。”

翟姑姑愣了片刻,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应下。徐仪便问,“姑姑有什么不便吗?”

翟姑姑立刻便回过神来,终于点头,“我记下了,会告诉娘娘的。”

如意果然什么都没对徐思说,回到殿里向徐思问安过,便默默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但她分明就是一副才哭过的模样,心情也一反常态的低沉,徐思如何会察觉不出来?便向如意身旁的侍女们质询。

侍女们哪里敢说如意被琉璃骂是“野种”?便只细说琉璃如何差点当众揭穿如意的身份,如意又如何撞破大皇子对生母、舅家无礼,惹得琉璃迁怒。又说姊妹二人激烈争吵。至于琉璃恼羞成怒打了如意一事——因如意及时躲开了,她们觉着应该是没打到,便也含混带过。毕竟真让主子被大了,是她们的大过错。

她们说的前因后果清晰,徐思倒并没有十分疑惑。只觉着恐怕姊妹二人争吵时说了许多过分的话,也许琉璃还差点要动手。

——自己养的女儿,徐思如何不知道她的性情?

她想这次争吵想来也不是什么争吵,只怕又是如意试图讲理,可琉璃只是迁怒,甚至蛮横呵斥。

徐思心下也十分沉重。

她将如意养得懂事并且正直,但她无法给如意一个公平的处境。这其实是一件相当残忍的事——她告诉这个孩子什么是对的,却放任她秉持着正道四处碰壁,生活在是非颠倒中。

但她依旧想将如意送到正常的环境中。她不愿为了如意此刻活得轻松些,而将如意养成一个是非不分、见利忘义的软骨头。

所以每次委婉的要求如意宽恕、忍耐、躲避、自保的时候,她都觉得分外沉重和愧疚。仿佛她也变成了自己厌恶的那种人。

可这些话必须得由她来对如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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