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半边胎记(2)(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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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政无筹在清谧园一躺便是半日,他已经很多天没能好好休息了。此刻他眉头紧锁,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下似睡非睡,眼睫轻颤着,陷入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灰蒙蒙的天空,冰冷彻骨的河面上雾气迷蒙,河水湍急流动,带起阵阵鲜红翻涌不息, 一个五岁的男童在水中竭力挣扎着。

他漆黑的眼眸绝望而无助的圆睁着,感受到生命在一点一滴流逝,却无能为力,死亡的恐惧充斥着幼小的心灵。胸腔内翻滚着窒息般撕裂的闷痛,他目光仿佛穿透了赤色河水去看那个冰冷的世界,无声地向残酷的命运质问着:“为什么?”

从记事起就在逃亡的生涯中领略到血脉至亲之人的残酷狠绝,他眼睁睁看着母亲留下的那些保护他的人一个个相继离去,最后只剩他一人带着满身伤痕独自喘息。在那些个冰雪肆虐的暗夜里,他拖着疲惫的身躯缓慢地前行,迈出去的脚步带出两行血印。

他不能死!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变得强大,才能救出正在为他承受着苦难的母亲,才能知道为什么他的生身父亲会对他心狠手辣赶尽杀绝!他满心愤恨,从那刻起,噬心痛楚似乎已将他肺腑寸寸蚕食,强烈的求生欲望给了他超乎常人的顽强生命力,他不知道在河中漂了多久,终于等到一双手将逐渐失去意识的他从水里捞了出来。

长达五年的追杀逃亡生涯,自此结束,但命运带给他的不幸却刚刚开始。两年后,他在天仇门门主的协助下,制订了营救母亲的计划,却在入宫之后,亲眼见到了母亲葬身火海的一幕。那一刻,仇恨就如同那场滔天的大火,在他心里肆意的燃烧,仿佛具有了焚毁一切的力量。从此,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只有仇恨。

在那些毫无人性可言的残酷训练里,惨绝人寰的黑暗斗争中,他学会笑着面对一切,习惯了带上面具,将最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练就一颗冷硬无情的心。他朝着目的地一步步艰难进发,将世间万物皆不放进眼底,没有人可以阻拦他的复仇计划!只是命里运数,终是不可违逆,他遇到了她,那个淡然镇定到仿佛对世间一切都不在意的薄凉女子。

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他已经记不清了。也许是见到她之前听到别人对她的描述,也许是第一次天水湖边的相遇,也许是东郊客栈的竹林里,也许是皇宫中的重逢,也许是屋檐下的凝望……

为什么会爱上她,他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一个通透的眼神,或许是大雨中她独自哭泣的背影,极力掩藏的脆弱,孤寂的灵魂,与曾经的他是那么相似,让他在心底忍不住疼惜。他欣赏她的坚韧和聪慧,还有那玲珑心思筹划出天衣无缝的计谋,在那朝夕相处的一年岁月中,她淡然却隐含伤感的笑容里,他清醒的看着自己沉沦。

一个早已失去爱的资格的人,终于还是作茧自缚,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青丝成雪,她有多恨,他知道。在这一年中的几百个夜晚,他只要阖上眼睛,便能看到空中飞舞的满头银丝,瞬间化作利剑朝他心脏直刺而来,仿佛万箭穿心。

躺在床上的男子突然睁开眼睛,他慢慢起身坐直,外面天已经黑了。他起身回了御书房,等待他的仍旧是堆积如山的政务,他却不看一眼,直入内室,床上植物的根茎颜色透明,乌黑色叶片缓缓张开,每日的这个时刻,血乌都需要新鲜血液来滋养生长。

他抬手,正欲将食指放入幽黑的花叶孔内,却突然顿住动作,眼微微一瞥。

“陛下不必再白费苦心,她用不着这个了!”伴随着叹息的柔和声音,御书房屏风后出现一名女子。女子柳眉如画,身姿婀娜。她婷婷步入,默默行了一个礼。

宗政无筹面无表情,转头看她。

女子上前轻叹道:“这样小的一棵血乌只够恢复一个人的黑发,但南帝为平息军队暴乱,阻止白发妖孽的流言,服用逆雪,以减寿十年为代价将头发变白。所以……她不会要这血乌,陛下也别再自伤元气了!”

宗政无筹面色骤变,呆望着床上那被他视如珍宝之物,有片刻的失神。之后,凝眸问道:“是何人散播的谣言?”

女子道:“南朝丞相桑丘,据说从他府中搜出了多封密函,上面盖着您的玺印。”

宗政无筹目光陡然一利,“朕的玺印?”

女子很确定地点头,他缓缓转身,背手踱了几步,面色深沉。

屋里十分安静,针落可闻,片刻后,他仰头深吸一口气又沉沉吐出,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才问出一句:“她……过得可好?”

女子轻轻点头,“她很好,很幸福。”

宗政无筹默默垂眸,掩下眸底神色,又道:“那她可有说过,何时来找我……报仇?”低而沉缓的嗓音像是冰雪压倒树枝发出的声响,饱含了沧桑与悲凉,无声的压抑着,在心头拢了一团坚实的冰雾。

女子摇头,似是被男子的悲凉气息所感染,目中也掠过一抹哀伤。

宗政无筹自嘲一笑,摆了摆手,“你去罢,好好替她打理茶园生意,别叫她失望。”

女子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应了声,行礼告退。

宗政无筹缓缓步出屏风,走到桌案前坐下,从抽屉里取出一枚通透碧玉制成的印章,紧紧握在手心里,指节泛着青白。一个皇帝的私印,这个世上,还有谁能随意使用?他的母后,已经这样迫不及待了吗?

“陛下,属下有要事禀报!”门外传来侍卫李谅的声音。那是他从亲军之中亲自挑选的贴身侍卫。

宗政无筹将印章放回原处,敛了神色,道:“进来。”

年轻沉稳的侍卫进屋,跪禀:“属下查到天仇门人在西南边境出没,派人前往查探,受到一股来历不明的暗势力阻挠。”

西南边境,与启云国相邻。宗政无筹眉头一皱,却没说话。

李凉又道:“属下无能,还未查到这股暗势力来自何处。他们神出鬼没,从不与我们正面交锋,似乎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每一次,都恰好避过我们的追击。”

宗政无筹目光一沉,他竟不知天仇门背后还有暗势力!他站起来,背对李凉,沉声道:“继续查,凡与天仇门有关之人,一律杀无赦。”这一年的通缉追杀,天仇门人所剩无几,而剩下的那几个,正是他最痛恨的。

“遵旨!”李凉复又道:“陛下,属下还查到人称‘天命神算’的任道天回了骊山矛舍。”

宗政无筹眸光凝住,透过屏风的缝隙,望向内室大床中央的血乌,目中微微燃起一丝光亮。骊山,与北朝相邻,属南朝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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