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浮冰(1 / 2)
阿苦咬了咬唇,当即便想走人。如果不是无妄来求她,她才不会来呢!无妄说师父被噩梦魇着了,怎么叫也叫不醒,把她从好睡的被窝里捞出来,谁知道却要受这劳什子气——他凭什么这样发火,他凭什么啊?
她心里恨极了,连灯也不想给他留,拿起烛台便走。手已经放在了门上,烛火随着她的身形飘忽移动,床上的那个人已经被完全抛在了黑暗里。她却又有些害怕了,站在原地,不敢往前也不敢往后。
她想,他如果叫她一声,她一定回去照顾他。
可是他没有。
他一手撑着床,一手捂着心口,一切痛苦和挣扎都隐没了声音,只在窗纸上投下一个冷清的、骄傲的、却又孤独的影。她侧头看着那影,却不敢看他。
师父好像藏了许多许多件心事,却一件也不肯与人说。
她终于横下心,推开门。
未殊并不是不想叫住她,他只是再也发不出声音了。方才那一声吼已经抽走了他的所有勇略,看着她的背影不作留恋地离去,他想,这样也好,他们之间,终究还是她抽身离开。
每一次……每一次不都是这样?
她走得很干脆,不回头,留给他的则只有无止尽的噩梦的河流。流水浮尸,残兵断刃,大雨倾盆,却不能将血腥气稍稍洗去分毫。铁骑,厮杀,无数张扭曲的挣扎的脸孔。有人在骂他:“妖孽!祸害!”有人在温和地安慰他:“没有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人在恳求他:“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风雪声拍打着窗扉,梦境一层深似一层,好像回环往复永无穷尽的阶梯。他裹紧了被褥犹觉寒意侵人,他有些无奈地想,原来无论在黑暗里生活了多久,他终究是需要光和暖的。他终究是期待光和暖的。
这不是噩梦,他很清楚地知道。
这是记忆,是深埋的成灰的记忆。突然被风雪搅动起来,洒了他满头满脸,他不能辨别,才更加痛苦。
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句话——
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像沉闷的钟,像钝重的刀,砸过来,割下去,他混沌一片的脑海里什么也没有了,只有寒冷和孤独。
阿苦将所有的灯烛都搬进了东厢房里来,屋外风雪呼啸,屋内亮如白昼。
在一片眩目的明亮中,阿苦一步步上前,试图靠近那个做噩梦的人。他其实很安分,平躺床上,被褥盖得整齐,如果不是那急促的呼吸和惨白的脸庞,他正如一个熟睡的寻常少年。
她不敢唤他,她怕醒来的他更难对付。她将那只小熏炉热过了,想放入他怀里去。她第一次这样靠近一个男人的床榻,有些羞臊,心底里却还隐隐有一种要命的兴奋,她的手探进了他的被褥里,将熏炉放好了,他的被褥沾惹了太多他的气息,暖暖的,温软得令她留恋。她咬咬牙,欲抽出手来,却听啪地一声,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子。
他抓得很用力,她几乎立刻就要喊疼,好歹忍住了,他已喃喃出声:“阿苦……”
她惊骇地回头看他。他却仍是闭着眼的,过于明亮的光让他的疲倦和痛苦都无所遁形,她的心突然狠狠一缩,像被鞭子凌空抽了一记。
她没有应他,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阿苦?”语调微微上扬,似在询问,却是哀恳,“别……别走……”
他还停留在前半夜吧?她默了片刻,将他的手反握住,径自坐在他床边的地上,咽了口唾沫,终于开口:“我不走,你睡吧。”
仿佛是安下了心,他不再说话了。她等了约莫半个时辰,腿坐得酸了,便想抽出手离去。他的手却好像自有知觉,手指张开将她抓得更紧。
她眨了眨眼睛,认命地坐了回去。
当未殊从迷梦中醒来,他已经把阿苦纤白的手腕抓得麻木。看着她咋咋呼呼地捧着手腕细吹,他却别过了头去。
然而阿苦却也只是说了句:“你真厉害,睡着了还那么大力气。”并没丝毫怨怪他的意思。看他已清醒泰半,她便转身走人。
他想问她去哪里,话到口边又潜生出奇异的胆怯。房内一片静默,他能听见雪片落在屋瓦上的声音,像是谁轻盈地步来,在偷听他的心声。
***
钱阿苦其实压根没想那么多,她满脑子想的便是出去玩。
来到司天台里快一个月,她都要被闷成傻子了。好不容易今天早上师父变成了傻子,她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赶紧回房,找出来师父给她的新衣衫,轻软的夹袄,淡淡的清水样颜色,领口边缀了细细的雪白绒毛。她揽紧衣襟,那绒毛便轻轻蹭着她的脸,痒乎乎的很舒服。
她走出司天台,才发现整座西平京已被大雪覆盖,遍天遍地的洁白,她踩出一脚,便陷进了积雪里。
她高兴地要叫起来,往前直跑,在雪地里跑出一条小小的道路来。她要去找小葫芦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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