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铜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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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扶香阁的。总之她回到扶香阁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正是扶香阁最热闹的时候,鸨母花娘们迎来送往,嫖客龟公们目露精光。香气与酒气糅合出浓似糜烂的情-欲味道,在重重灯火楼台间随风徘徊。这个时候是娘亲最忙的时候,阿苦从来不去打扰她。

可是,这个时候,她好想见一见娘。哪怕是被她骂一句也好,又或是听着她数她的恩客也好,阿苦想,娘聪明绝顶,一定有法子让她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她惦记一个人惦记了九年,临了那人与她说,他根本不认识她。

她是不是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她低着头往小桃楼走去,然而才刚走到院落的垂花门下,便有小厮贴上来笑道:“阿苦可别往前走了,今日你娘有贵客。”

阿苦看了他一眼,慢慢地“哦”了一声,转了个身,原路返回。那小厮挠了挠脑袋,九坊三十三院最泼皮的钱阿苦,今日怎么这么听话……

阿苦走到厨房的后边,这是一片狭长的小菜园,是扶香阁的私产,客人不会到这里来。她走到院墙下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棵孱弱的小树,树上刻了歪七扭八的四个字“钱阿苦栽”。

她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那小树上好不容易抽出的几片翠叶。“你真不争气,连一个梨子也不结给我看看……司天台的东西,不都是通灵的么?就你,你偏不争气,真是讨厌死了。——你最讨厌,你最讨厌了……”

说着说着,她的语声渐渐哽咽。

“你最讨厌了!”

“——姑娘在讨厌谁?”

一个轻佻的声音突兀地□□了她的哭声中,像一把刀子切进了空气,激得她跳了起来。她抬起头,便见一个宽袍缓带的贵介公子摇着折扇从厨房边转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块蜜饯,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舍卢人?

这是阿苦见到这男人时的第一反应。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瞳色清淡发亮,像两弯浅浅的月牙儿,看起来温顺,却藏了许多的光芒。一等舍卢二等蛮,三等黎羌四等汉,舍卢人她见得多了,仗着自己的可汗坐了龙庭,便在汉人的土地上作威作福,一个二个却反而都喜欢穿着汉人的衣冠,只是掩不住高鼻深目的样貌。眼前的这个男人也不例外——他虽然生得好看,却透着一股俗气,就如扶香阁里的每一个寻常嫖客一样。

嫖客是她所熟悉的,俗气也是她所熟悉的,所以这会子阿苦倒放松了下来。

“看你衣冠楚楚,原来也会偷妓院的厨子。”她冷嗤,“缠头都扔出去了?”

“那倒没有。”他爽朗地笑起来,声音清越,随风拂来,她闻见一阵酒气。再抬眼,他竟然已走到了她的面前,低头看着她,“看你年纪还小,也想赚缠头了?”

她才发现这舍卢人其实十分年轻,容貌轮廓深邃,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镶嵌在棱角分明的眉骨下,荡漾着笑意。她仰着头看他,脚底一滑,险些摔进泥里去,他伸手就来扶她,被她一把拍开。

“走开!”她大叫,“我不卖!”

这话她好像从小就在说,对各种各样把她错认成花娘的嫖客说。过去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关系,可是这一回,这一回她突然好委屈。她不是花娘,她不是鸨儿姐,她不陪酒,她不跳舞,她不吟诗作对,她不猜拳行令,她只是喜欢到处玩闹的钱阿苦,她只是在这里种了一棵树,可是它不肯结果子,就好像她在心里藏了一个人,可是他却不肯记得她。

那舍卢少年有些尴尬地站在地心,手里的折扇也不摇了。阿苦寻常都是很有眼色的,若不是她今日真的心境奇差,她不会看不出来这少年的金玉冠、铜镂扇、玉带锦袍都象征着怎样的身份。

她不再看他一眼,拔腿便走了。少年留在当地,半晌,回过头,对着那小梨树苦笑:“这都什么,汉人女子就这样?”

一个暗影不知从黄昏何处浮凸了出来,“小王爷。”

他将铜骨折扇收起,在手心敲了敲,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

“仙人说是假的。”那暗影的声音一板一眼,没有分毫的波澜。

小王爷那双浅色的瞳孔微微一缩,又缓缓地张开了。

“我知道了。”

这一夜,未殊没有睡好。

月光像是无穷无尽细碎的银沙子,从窗棂的缝隙间悄没声息地漫了进来。他披衣而起,用手挡了挡光,再抬头望向窗外。

氤氲的黄白云气围绕着苍白的月轮,淡漠而飘渺。他安静地凝望着那云气,看着它散而复聚,渐渐凝作连环的重影,变得比夜月的本身还要明亮。

“月晕连环,白虹干晕。”一个嬉笑的声音在窗边低低地响起,“怎么说的,嗯?”

未殊的目光连动也没有动一下,就那样平静地回答:“月晕连环,白虹干晕,女贵人有阴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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