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伤痕(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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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蓦地一声惨叫出声,像是承受着无尽痛苦,叶曼青拼命挣扎着要脱出穆寒萧的掌控。

木怀彦大惊,手中劲力一吐:“放手!师兄!”

穆寒萧一声闷哼便松开手,他似乎也被骇住,怔怔看着死死抱着左手的叶曼青。

“叶姑娘,你怎么了?!”

木怀彦忧急如焚的声音似从遥远的天际飘来,叶曼青只觉左掌掌心剧痛无比,像是血肉被生生撕裂了般。所有的感觉都模糊似水中雾,只有那剧烈的痛楚清晰无比,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愈来愈剧烈,直如潮水汹涌淹没她的意识。

“我的手……我的手……”

见她已痛到神志不清,木怀彦再不忍她受这般苦楚,一指点上她的昏睡穴。穴道被制,叶曼青挣扎一下,便晕睡过去。

院中一时静了下来,木怀彦轻嘘一口气,这才看向呆立一旁的穆寒萧。

“师兄,这样的境况,怀彦不想见到第二次。”

穆寒萧却恍若未闻,只是盯着叶曼青蜷缩成拳的左掌:“她的左手……”

木怀彦一愣,探手轻轻掰开叶曼青的左手。只见白皙的掌心中一道寸长的殷红疤痕赫然显现,在隐隐脉动的青筋映衬下,越发显得那疤痕红艳刺目。这伤疤木怀彦先前曾见过,但以往所见,这疤痕颜色暗淡略显暗青,绝不是现下这般。此刻叶曼青气息浅弱,周身冰凉,却唯有左手滚烫如注。这般奇异的状态,便是木怀彦一时也理不清缘由。

却听一声抽气声,注目看去,只见穆寒萧煞白着一张脸,眸中光芒变幻,一时欢欣一时痛楚:“你果真回来了,辛眉……”

木怀彦只作没听见,低头看着昏睡中仍是紧皱双眉为痛楚所苦的叶曼青,只觉这朗朗天日之下,却有层层乌云压叠而来,让人喘不过气来。

天光湛湛明亮,清风朗朗,吹动檐下铜铃晃动,轻响不觉。漏壶滴滴答答,不紧不慢地露出一道道刻痕。暗褐色的木地板纹理清晰,一条艳红的绶带在其上蜿蜒,勾出妖娆的曲线。

修长的人影慵懒地倚在游廊上,似阖非阖的狭长凤眸偶尔掠过廊前静立的黑色身影,嘴角便勾起漫不经心的笑意。

“那片天有这么好看吗?”

“当然。朗朗昊天,真正让人心怀酣畅。”

“哦?可比得上玄冥山上的青天?”

仰首望天的况风华没有动作,似随意道:“玄冥山之青天与海相连,浩荡无界,望之茫然;这中原之天,空渺变幻,却是截然不同呢!”

“截然不同?”半卧的况柒芜睁开眼眸,“你是更喜欢哪一种呢?”

况风华侧头:“都喜欢。”

况柒芜嗤笑道:“这般贪心,可不太好哦。”

“知狂别无他求,就只这点贪心,老天该是应允的。”况风华淡淡道。

“……你打算如何做?”

“做什么?”

“先前你那般坚持离庄,难不成是为了到这看天的么?”况柒芜眸光微转,冷意乍现。

况风华轻笑一声:“还真让小师叔说对了,知狂这次就是为着游山玩水来的。”

况柒芜微微眯起双眼,注视况风华半晌,才淡淡道:“你以为我容着你出昴州,是为了什么?无非是师兄一句话。你想要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吗?”

况风华面色一肃,这才转过身来面对他:“知狂要的,也是师尊想要的。”

“师兄不过是要报当年月漪被逼跳海的冤仇罢了。”似是不愿提起这事,况柒芜眸色略微一暗。

“小师叔当真以为师尊是那般狭隘之人?”想到十数年独居玄冥山的师尊,况风华语气不由微紧,“师尊想要的,是让那陈腐的规条破碎。而这,也是知狂全心所求。”

况柒芜沉默一瞬,忽地哂笑道:“有这般念头,你是还把自己当女子看不成?”也不待况风华答话,他便扬声大笑起来,“瞧瞧你全身上下,哪还有半点女子的模样?从你成为墨君的那一刻起,你便不再是女子!”望雷山庄怎可能承认一名低贱的女子成为墨君?更遑论是庄主继承人!况风华既被承认了,那么此后便休想再用女子的身份。更有甚者——

“临出庄前,我曾听说长老会似在准备为你选觅姬妾呢!”

看着满脸嘲讽笑意的况柒芜,况风华面色平静:“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哦,难不成你真以为你能左右长老会的决定?还记得当初承继墨君之名时的誓言,‘服男装,行君仪,遵先训,务庄则’,庄规严厉无侵,你敢违反?”况柒芜双眸灼灼,慵懒的凤眼耀出夺人心魂的光芒。那一句句逼问像是恐吓,却又似怀着某种期望的鼓励。

“知狂自然不会违反誓言。”况风华忽地一笑,带着点趣味的笑意在自身上下扫了一遍,“‘服男装,行君仪’,知狂自认在这两点上无可指摘。若说是遵守先贤遗训庄规守则,知狂也从未做出违逆之举。”

“……那你是打算接纳姬妾了?”

“不可能。”

对她这般前后矛盾的言语,况柒芜不由有些气恼:“你是当如何?!”

况风华悠然一笑:“师叔可知山庄数百年可有女子继位的?”自然是没有。她微微挺直背,傲然之气油然而起,“我况风华的机缘,是天地独厚,谁人皆不可重复之路!”

况柒芜没有反驳,谁能想到当年逃入昴州的流民中会有这么一个人物?又有谁能料到,十几年前那个饱受欺凌的幼女竟能徒手攀上玄冥山后崖让甫出生的传世雪鹏认主?便是她因着雪鹏的因由入了山庄,恐怕也没有人能预料到现今这般局面。一路从侍女到墨君到继选人之一,到现在连长老会也认可的少庄主,若无意外更是下任庄主的不二人选,这番经历,便是当故事听也嫌惊奇。确如她所说,无论前朝后世,怕是再无人能行她所行之路。

“……既无前例,先贤的教诲中自然也没有针对女子继位的规例。知狂,便是个例外。”况风华眸中笑意湛然,隐隐然霸气威压,“所以,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不算违逆。”

“师叔和其他几位别有心思的墨君,不正是为了这一点才选中知狂么?”

况柒芜一滞,略有些不自在的撇开眼:“你都知道些什么?”

况风华微微躬身:“知狂只知道,我们有共同的目标,那便是,让那早就腐烂的东西,彻底消失在这世间!”几百年来,昴州多少女子悲惨一生却不得好死?望雷山庄中,又有多少人不敢探问亲生母亲的情况?为了遵守那些毫无道理灭绝人性的规条,多少人有爱不敢说?至亲分离,至爱不得相守。便是师尊和师娘,也只落得一个魂葬浮海一个双腿皆废。这样的悲剧,怎能让它再继续?

似乎怕被她面容上耀眼的光芒刺伤眼,况柒芜垂下眼帘:“越是腐烂的东西,越难清除,更何况是自身的腐烂。人心,最是不可捉摸……”数百年的传承相续,那些规条已经成了昴州人心中根深蒂固的习性。不说男子享受惯了高人一等的待遇,便是那些受苦的女子,也早习惯于承受侮辱和痛苦,甚至将所有这些视为天理伦常。半山宿中那些侍女麻木无神的眼神,他见得太多了。师兄当年出逃的计划会失败,不就是因月漪的姐妹告密所致么?当规条已经成了习性,要改变却又谈何容易?

却听清亮的女声坚定不容置疑:“若是自身不能去除腐烂,那便延请外援操刀。”

况柒芜猛然一惊,抬眼看去,只见卓然而立的黑衣锦袍女子迎风望向廊外青翠竹林:“只有见到外界广阔天空,井底之蛙才会有跃然跳动之心。师叔,这大好河山,便请您细细观览!”

清风拂动竹叶,簌簌轻响中偶尔夹着几声铜铃悦耳,屋中漏壶正于此时“咔嗒”一声跳响——

箭船见底,时辰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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