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76章 血一样的海棠红(2 / 2)
人穷志短,肚子都填不饱的人,你寄希望他去关心国事家事天下事,这无疑是不现实的。像顾绝尘那种谦谦君子,胸有博学的人,在盗墓者中其实很少见。当然,顾绝尘入盗墓这一行,也是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苦衷。
湘南这地方穷,比原先白灭明所呆的太行山里面还要穷。所以到了湘南之后,白灭明便发现自己一路上遇到的大多数人看起来似乎都有一些凶悍。这不是虎背熊腰那种凶悍,而是眼睛里面透露出的凶和悍。
这里的凶悍没有贬义,只是描述一下千百年来湘南百姓和大自然斗争过后,在血液里面积淀下来的那东西。
人不畏天,是而凶悍。
战争之中,湘兵、川兵、晋兵最能打,也最不怕死,多多少少有这方面的关系。
往上追溯三代,鲁家其实就是一户小农民,穷到不能再穷,几乎到了饿死的边缘。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狠下心来掘坟盗墓,然后逐渐发家。
所以现在这个湘南的小城里面,三豹爷鲁天暴跺上一跺脚,城门楼子也要震上三震。小城里面有着极为复杂而细密的关系网络,网络的最中心,并不是民国政府的公事楼,而是鲁家那丝毫不藏富的大院。
能在这种地方,修这么一座豪气毕露宅子,只能说明鲁家有底气。
有兵戈?
有革命?
有山匪?
这都不是事。黑白两道,三暴爷都通吃,甚至就连暗自活动的地下党,老头子都私下资助了不少钱财。前半生,鲁天暴为了钱财给鬼推磨。后半生,他有了钱财,只恨鬼不能给他推磨。
也许是遗传,鲁家各个都是暴脾气,这从鲁崖那嗓门就能看得出来。不过鲁秋萍却是一个例外,她柔弱如水,受了委屈也尽数咽到心里。
鲁家儿子们都像老爹,女儿却是像娘。鲁秋萍的母亲不是湘南人,而是金陵的小家碧玉,当年也算是一个标致美丽的姑娘。也不知是怎样的姻缘,居然被鲁天暴这个大老粗给娶回了家。
三豹爷有钱有势,他完全有能力像白河愁一样娶几个姨太太。可是偏偏这老家伙却是一个情种,这一生就爱自己娶了的那一个女人。鲁秋萍的娘死了以后,鲁天暴愣是哭出了血,七天七夜都米粒不沾,只差抹脖子随老婆共赴黄泉了。
近乡情更怯。一进到小城里面,鲁秋萍走路的双腿都在颤抖,她离家有十几年了,小城却仿佛如当初一般,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街道巷尾、砖墙檐角,都还是当年熟悉的模样。只有家门前的那棵小树苗,现在长得粗壮而挺拔。
树的周围,满满地栽种着海棠花,这海棠花还是少年时候鲁秋萍和鲁崖种下的。如今正是海棠盛开的时节,一大片鲜红色的海棠花热情而浓烈,就像是归乡之人心中沸腾的血。
沸血的烧痛,岂不就是乡愁的烧痛?
鲁秋萍怀里抱着鲁崖的骨灰,看着自家的大门,眼泪簌簌直落。都道是一梦几十载,她这一去的十几年,岂不是就像一场梦么?
段乙未对鲁秋萍抱了抱拳,说道:“你们顺利到家,我职责已尽,也该回去和东家交代一声了。”
一路以来段乙未对鲁秋萍母子三人照顾周到,可是一来便走,这无疑有些说不过去。
鲁秋萍挽留道:“奔波了这么多天,你进去休息几日再走不迟。”
段乙未笑道:“南北不相见,这是行里的规矩。我还是走罢……”他说完之后,伸手摸了摸白灭明的头,又捏了捏白秀蝶的脸,然后便转身便去。
只留得鲁秋萍、白灭明和白秀蝶在原地,心中一阵涟漪。
鲁秋萍叹了一口气,她转过身,迈步走到了自家的门前,叩响了门上的铁环。片刻之后,一个老翁开启了大门。
老翁看着门前的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问道:“你们是谁呀?有什么事情?”
鲁秋萍眼中含泪,却面露笑容:“根叔,我是小萍啊……”
老翁愣了一愣,似乎在想什么。他年纪大了视力不好,于是眯起眼睛凑近了打量着鲁秋萍,过了半天,老翁突然浑身一颤。
他微微张着嘴,颤颤巍巍地指着鲁秋萍:“你……你是小萍?!”
“嗯!”鲁秋萍重重点了点头。
老翁顿时高兴地流出了眼泪,他转过身,颤颤巍巍却又快速地朝院子里面走去。激动之下,甚至忘了招呼鲁秋萍三人进门。
老翁的喊声远远地传出了大门之外:“二少爷,二少爷!小姐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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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先生所作《乡愁四韵》,后来罗大佑为之谱曲。
取其中一段:
“给我一掌海棠红啊海棠红,血一样的海棠红。沸血的烧痛,是乡愁的烧痛,给我一掌海棠红啊海棠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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