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跪灵 一(2 / 2)
在紫星还未出世前,父王曾让她背诵各级官衔、各省都邑和主要城市的名称,熟记地图上江河山脉的分布,主要干道的起止地点,异族人出没的区域和居住的方位,父王甚至要求她观看各种武器的制作,描摹它们的形状大小,并为她制作了小型仿真品。那时候她才六岁。现在她明白,父王怕得不到一个男孩。和爷爷相比,父王在生育方面不甚强健,不算可能的私生子,爷爷有五个儿子和三个女儿,而父王仅有一个儿子。而且在三十岁之后就再也没有让王后和王妃们怀过身孕了。
她回忆起六岁那年,父王和她这样说过:“黛岚,如果父王不能给你带来一位弟弟,那么你就将成为国家未来的主人,你知道么?你会和父王一样,当上龙君,天下所有事情都归你来管。这不是一个女孩儿应该做的事情,本该是交给一位男孩子去做,父王当然是希望你娘能再生一个弟弟啦。但你是父王的女儿,你是龙之血脉,如果轮到你来做龙君,你就要勇敢地接过龙头金杖,像一个男孩子一样,像父王这样勇敢,你会么?”
当她年龄尚幼,并不懂得这件事的严重性,笑嘻嘻地答应,就像她答应父王别的很多很多事情一样,她一向都是个乖公主,从未令父王额外*心。幸运的是,母后终于给她添了一个弟弟,她永远也忘不了父王抱起弟弟时泪流满面的样子,以及母后躺在床上凝视他们父子时幸福的模样。她后来明白,那幸福里包含了如释重负、终有所获的轻松。
等她来了初潮,知晓男女之事,渐渐明白,紫星将是父王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远远胜过他另外四个孩子。父王并非厚此薄彼之人,亦无重男嫌女的想法,但他必须有所分别。虽然女儿亦能继承王位,但历史上毕竟并没有真正诞生过一位女性龙君,大地之神在地面的代言人一直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女人,究竟并不太适合这样的位置,她是同意这一点的。紫星将是家族的继承人,国家未来的主君,而她们这些当姐姐的,注定了未来将成为一方诸侯或一位望族继承人的妻子。
这样就很好。她没有不满,从未曾觊觎过什么。那是不轨之心,断不可存。
但这王廷之内,竟然另有人怀持了那不轨之心。他对王座对国家大权的欲望是如此惊人,他如此胆大妄为。但她再怎样也想不到,他冷酷无情,就连自己的至亲也没有放过。
他下得了手。她不敢相信,不愿相信。然而除了这样的解释外,又还有何种可能呢?
他就是这么样一个人。她所有的叔叔中,数他最难接近,最不易相处,也数他权势最大,声望最隆。他掌握了军阁的力量,父王已死,兵权全在他手中,八万大军驻扎在城外,营帐相连,堆放到很远很远。
如今连王都武卫团她恐怕都控制不了,席渊舅舅已被免职,接任的寇海是谁提名的,她很清楚。她根本就是身单力薄,陷入罗网之中。如今她成为了他最大的障碍。法典禁止残疾和畸形坐上王座,在她之后,下一个合法的继承人是小公主龙碧月。她们将成为他下一个对付的目标。
想到此处,笼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此刻佩剑者就在殿外,五百龙君护卫个个武艺高强,他们是她在这王宫中最坚贞、最值得信赖,也是唯一的屏障。但在跪灵日结束之前,她还不是龙君,他们还没有对她宣誓,不是她的誓言护卫。
由于并非太子,她的即位必须通过龙廷会议,由内阁宣读法典,对她的品质进行表决,若无人能证明她犯有重大过失,她就将在父王进入众龙殿后择日进行登基大典。这几天将决定一切。
一夜繁绪,满腹悲伤,不及合眼。等到晨光从窗外透入,她才惊觉跪灵的第二日已经过去了。
殿里的僧侣们似乎不知疲倦,依然在念诵着经文,看起来他们就像不需要睡觉一样。不过她知道半夜里换过一批僧侣。浓郁的焚香味道让她感觉睡意来袭,转头一看,英姝已经靠在身后的柱子上睡着了。她不打算叫醒这小妮子,就让她多睡睡吧,白天还有一整天要跪。
她强打精神,整理发髻,理顺衣裙,调整了一下跪姿,跪这么长时间,还真是辛苦,膝盖完全麻木了。想到自己居然在这里跪了一夜,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若是寻常人家,恐怕都是做做样子,随便跪跪,入夜了就爬到床上去休息了,但在这王宫大殿里,她要做的是表率。看看天光,过不了多久,廷臣们就该来觐见他们的先王了。外省的省督们在接到太子坠亡消息后不少已经赶到了王都,未到的这两天也会抵达,除了西泽省的卞力。未来几天里,会陆陆续续地有外国的使节挤进巨龙城,到时候整个王都将人满为患。
会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也许还有很多人都在等着看这出挂上伤悲帷幕的大戏。
接下来的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中度过——除了僧侣们那令人眼皮打架的低吟外。上午首先进殿的是王妃们,然后是内阁们统领群臣,之后是她的叔叔和姑姑们,以及已经抵达王都的省督和他们的家眷。她不知道于坚是不是还在殿外,有没有看到袁大为。
过了中午,她实在熬不住了,英姝替了她,让她去侧殿休息,那里面有间安静素雅的卧室。外国的贵客目前只有札义摩王子,其他需要她亲自出见的人还来不及赶到。
她在下午剑时左右醒来,重新回到主殿,头脑里仍然昏昏沉沉地。英姝告诉她:下午小巨人和秦昱来看她了,四亲王龙顺天也派人捎了话过来。但等到晚间的鬼时,门柯推着龙素云的轮椅进了殿,她才真正等到替跪人,结束了这疲倦至极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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