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外卷一(1 / 2)
“皇上!”
殿外下着瓢泼大雨,御史大夫石敕由侍者撑着伞,快步走入御书房中,足下尚粘着泥水,全身湿透,似从很远的地方赶路而来。
殿中烛光明灭,将最上座的古骜全身笼罩在晕黄的色泽中。石敕还记得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古骜时候的情形,也是这样的夜晚,那时身为汉王的古骜意气风发,又雷厉风行,趁着行军空隙,当夜就带着他去收了富户的粮。
这些年来,古骜身上的张扬与锋利仿佛都收了起来,内敛成了深沉与捉摸不透。
石敕左右看了一眼,古骜的声音从上面传来:“……都去外殿候着。”
“是。”侍者宫女鱼贯而出,古骜仍在低头处理着手头的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案中抬起头,放下了笔,端起手旁的温茶轻啜了一口,向石敕道:“……如何了?”
石敕扑通一声在古骜案前跪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叠文帛呈上,伏首道:“禀皇上话,皇上让臣去查的,都已查清。御史中丞林况秘奏中所参之事,言语虽有夸大之处,但总体不差。丞相自天启十年起,就有纵容属下卖官鬻爵之事……至于此次饥荒蔓延,朝廷救济不力,也是丞相为了提携族子陈貌,因此报喜不报忧,不仅压下了济北遭灾境况,且还多进贡了许多珍宝粮帛给朝廷,为讨皇上开心。”
古骜开始翻看进呈上的文帛,石敕继续道:“丞相结党营私,遮蔽圣聪,有欺君之嫌,只是……”
“只是什么?”古骜问道。
“只是……上密奏告发丞相的御史中丞林况,臣调查发现,他与江衢王府过从甚密,他有一诗友,正是江衢王之门客。否则林况一介书生,千里之外,怎么知道济北的情形,又怎么知道丞相的阴私?”
古骜点了点头,道:“你把这些日子你查到的情况,都原原本本地与朕说一说。”
“是。”
两个时辰以后,雨势渐小了,天色也渐暗,御史大夫石敕在傍晚的时候,离开了御书房,与太尉王虞君樊几乎擦身而过,石敕道:“太尉王。”
虞君樊笑了笑,“原来是御史大夫,办差回来了?”
石敕道:“是。”
“这趟跑得辛苦,你好好回去休息。”
石敕行礼:“太尉王体恤。”
虞君樊点了点头,便进殿了。石敕看了一眼虞君樊的背影,心道,太尉王从前军旅之中,白衣白甲,穿着质朴,一年到头就那么几件,如今这些年倒越发讲究了。一个白色狐毛的披肩,脚下踏云雪靴,腰带暗纹雅致,笼住头发的玉簪也精细。倒不是说多华贵,而是有种用心的淡雅之感,果然是……
石敕想了想,便离开了。
虞君樊进殿来到古骜身边,又招呼人将养生茶沏上,一个人端至古骜面前,侧身看着古骜龙案上的东西,轻声道:“……怎么了?这么急着叫我来?”
古骜将石敕呈上的文帛递给虞君樊,叹息:“……陈江简直太不像话,朕从未想过他竟如此胆大妄为。你管着监察百官的暗卫,这些东西,怎么事先都没查出来?”
虞君樊一怔,他放下了递在古骜面前的茶盏,低下头:“……臣管着暗卫,监察的是江衢王与各个归降的诸侯,还有朝中归降的世家子,并未监察从汉中就跟着汉王出来的旧臣……”
“旧臣,你也知道他是旧臣,他自己却不明白。”古骜伸手敲了敲案几,“你说朕该怎么办?”
虞君樊看完了文帛,道:“……皇上急召臣来商议,臣一时之间,哪里能有什么周密想法?只是……若处理了陈江,朝中就要变动了。这么些年,受皇上倚重文臣中的重臣,也只有陈江一个人是从前寒门出身。再一个就是石敕了,只是石敕根基浅薄,皇上才刚把他从山云书院调至朝中,唉……这些年科举中第之人,也大都是从前大家世子。若是免了陈江,文臣中就无一寒门翘首了。”
“陈江辜负了朕对他的期望。”古骜道,“君樊的意思,是让朕饶了他这一次?令其戴罪立功,以儆效尤?”
虞君樊道:“一切都凭皇上决断。”
古骜指了指座椅:“坐下说。”
虞君樊便与古骜相对坐下了。古骜道:“陈江如此,朕不可能不罚他,否则赏罚不明,让众臣寒心,也让遭灾的百姓寒心。朕是万民的皇上,不是寒门的皇上。”
虞君樊点了点头,古骜道:“不过君樊的考虑也对,丞相之职,事关百官,事关天下,不可轻许。朕准备免了陈江之职,令他闭门思过,让你接任丞相,你意下如何?”
虞君樊一愣:“臣这么多年来,管着京畿禁军、虎豹骑、暗卫,丞相之职并不熟悉,不过若是皇上执意如此,臣也愿意担丞相之任。只是……丞相之职不可轻许,太尉之职,更是一国之重,皇上准备让谁接任太尉?”
古骜道:“朕准备把典不识从燕地召回来,让他做太尉王,再封燕王世子为北侯,然后在燕地设郡,派京官直辖。这几日虎豹骑要调动,燕王入京后,令虎豹骑封住渔阳与上郡的门户,遥慑戎地……至于暗卫与禁军,朕到时候划归丞相管辖便是。”
虞君樊道:“原来皇上已决意。只是如此……燕王能答应?”
“那他还要怎么样?统领天下兵马的太尉王,还不够?”
虞君樊笑了笑:“这样倒也好。”说着虞君樊站起身,来到古骜身边,推了推他的肩膀:“用饭了么?我都饿了呢。”
古骜道:“那这就叫。”
虞君樊便坐在榻边陪着古骜。一会儿饭菜端上来了,虞君樊便陪着古骜吃了饭,天色晚了,古骜仍然在忙碌,虞君樊道:“那我先回府了?”
古骜从案牍中抬起头,起身走到虞君樊身前,为他披上披风,道:“朕让人送你回去罢。”
虞君樊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星光洒满了道路,虞君樊坐在回府的銮驾中,靠在褥中想着这些年以来的事……缤纷的水珠从树梢滑下,在暗夜中带来一道细微的流光掠影。
还记得,十多年前刚平定天下那会儿,他与古骜两人为了四海改制之事,忙得焦头烂额。两人忙完了,经常就一起睡在了御书房,即便不睡在御书房,他那时也经常留宿寝宫偏殿……是的……那一段时间最甜蜜,也最安然。他们朝夕相处,又大志方伸,满心踌躇之志,日日神清气爽,每一刻都带着笑意……且天下尚摄于汉军铁骑余威,唯唯诺诺,莫不遵从,因此他们很多事办得也专断厉行。
可是后来,降军降将与归顺新朝的文臣谋士们,慢慢在朝中站稳了脚,随着科举与平世庶的改制都平稳地进行,朝中也随着重整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改制,让曾经属于旧朝的人,有了新的身份。他们被剥夺了世家的特权,许多人主动献出了良田,摆脱了与新朝的敌友之别,得到了新朝臣子的身份。
古骜以君臣之礼待之后,真正的博弈才渐渐开始了……
属于古骜的力量与忠诚主要在于军队,以武晋身的将官们天然地崇拜古骜,拥护皇帝,忠心不二。
可‘武’可以平天下,却无法治天下。
治天下,靠的还是朝廷;不是军队。
治天下,靠的还是文臣与官员,而不是校尉与将军。
建国后不久,汝阴王谋反。
虽然很快就被平定了,但是朝中却仿佛隐藏着暗潮。
奇怪的事正是没有任何迹象能表明,汝阴王与朝中众臣有牵连,仿佛汝阴王就是这么平白无故地反了。
从那时候起,虞君樊就多派了人手,盯着上京中的江衢王府。
可却没有确凿的证据。
毕竟江衢王是朝廷的牌坊,不可轻动。
那时真可谓忙得足不沾地,到头来,结果却好似一拳打进了棉花里,石头沉入了黑潭,没有半点涟漪。
因劳累又受了风寒,未修养好,虞君樊生了一场大病。小时候卧冰求鲤损坏的身体,随着年龄的增大,渐渐显出不足来,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在他卧床不起的时候,古骜一直一个人与群臣周旋。那时候古骜还常与陈江古谦他们说:“不要以为天下已平,就万事大吉了,躺在功劳簿上,以后小心摔下来。”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