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七 在劫难逃(下)(2 / 2)

加入书签

他已掉入精心设计的圈套。忽而了悟,更释然地轻声一笑,居然重又抚弦。

再无所谓成败,亦无所谓生死。一心,一曲,一念。于是,静气凝神,抛开一切繁杂,或是疼痛。中断的琴音又从容地续上。翻覆出多变的节奏,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每一根琴弦上都斑斑驳驳地染上了血痕。鲜血凝成暗红的血珠,血珠堆积成长长的血线。血气凝结到了铿锵的琴音中。

戈矛纵横的悲声里,杀伐之气张扬,比先前更加浓重的悲声激烈地在曲中冲撞不止,指尖飞转跳跃,琴弦急促地颤动,恰似那千军万马疾驰而来,正迎上万箭齐发的相抗。悲而无怨,悲而不伤,琴音化作了剑,铁骨铮铮,破开一切阻挡。多年的愤恨与隐忍,多年的杀伐与相争,皆托付了琴音。

侠客之曲,非侠客不能成。

乍然声震,天地一寂。

恨意似乎被冲淡,她已泣不成声。

不敢料想,他竟用这受伤的手,硬生生奏完了一曲慷慨激越之音。

“失算了,凤仪。”他极力运气调息,然而自受伤的指尖而起的麻木倏忽间顺着筋脉侵吞了他的整条臂膀,继而入心,最终整个身体都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他终是不支,软倒在桌前。胸口的旧伤一阵阵撕扯般的急痛,无奈,只能以一臂紧压住心口,才勉强缓解痛楚。

“你刚才分明已经知道……”凤仪哭着说,“你知道那根弦已被我做了手脚。是,那锋刃伤不了你,但那根弦,浸满了剧毒,一旦破溃处沾染,可迅速夺人性命。”

“我早料你已动了杀心,却没想到是这张琴。你刚才弹奏长河吟数次避开此弦,选择广陵散恰是因为你知我弹奏此曲的习惯—激越之处,终是要触碰此弦。好谋划!”他依然按着胸口,眼中却泛起笑意。只是惨然的笑更映衬出他脸色的灰白。气息越来越难以控制,他的痛苦也越来越深:“只是……到底何人给你此毒?”

凤仪仰头欲止住泪水,却忍不住抽泣:“为何明知已入陷阱,还不停下?”

“曾经失手的曲子,既是终局,总该善终。”他双眉舒展,长目流光,笑得一如当年般温厚迷人。只是他的气息已渐渐衰弱了下去。他可以一时功力强封住毒液的扩散,却无法控制受此毒激发的阴气冲撞,造成旧伤的撕扯。若不运气控制那凶险的毒,只怕立时立刻就会剧毒攻心,当场毙命。无论是何种选择,殊途同归。但是此刻他必须要弄清一个问题:冷凤仪的背后一定另有他人——这才是他致命的疏失。

冷凤仪慢慢靠近他,趁他无力还手之际抽开他腰间的龙冥剑,抵在他的脖颈。

急痛再度逼来,心肺正在碎裂一般。他的胸膛因为呼吸艰难而剧烈地起伏,汗水从他的鬓角直淌而下:“你可下得去手?”

剑刃紧紧抵着他的脖子,凤仪却更加悲伤地抽泣起来:“北岸的人已打算过河来讨个公道,南岸人心动荡。可是没有人会预料到,他们的楚掌门会在这里畏罪自杀。自己的剑,自己的琴,自己最熟悉的散心之地。无懈可击。就算我不动手,你也活不过日落。让你少些痛苦,也是不坏。”

既已走到此处,他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认命而已。微弱的声音倔强道:“沈雁飞让你这么做的?因为传言我逼疯了齐恒……”

她默认了。

他终于了悟似的一笑。苦心等着沈雁飞来,却着实没想到,沈雁飞却早已利用绝望中的冷凤仪给他布下绝命的陷阱。可是,这个女人因沈雁飞与李洛而遭的罪,难道顷刻就忘了吗?莫不是,受了什么胁迫?

紧逼的剑刃一阵阵颤抖:“你为何要出那样的损招逼疯齐恒?不杀你,我无颜回齐家,是死,杀你,南岸人迟早将我碎尸万段,也是死。你知他活着,知他是个窝囊废,何不就此放过他?”

楚涛满目悲凉地朝着她冷笑:“我如何有空闲去理会那窝囊废!”

凤仪心头一惊,就见寒光一闪,剑刃突然反掣,架在了她自己的脖子上。

紧要关头,楚涛眼疾手快,飞起一脚踢准了她的手腕,剑柄脱手的瞬间,他一个旋身进而夺回了剑。

她恨然扑向那夺命的琴弦,然而楚涛已先她一步推琴离桌。

轰然地,琴径直飞出凉亭,摔落下去,砸在悬崖下的巨石浅滩上,一跌再跌,翻滚着,碎成许多片,一阵浪涛席卷,那些残迹就被带进了长河,不见了。谁曾想,原是想交托给识琴之人,却作了自己的送葬。碎了的,何止是一张琴?

一下子拼尽最后的力气,楚涛摇晃着退了几步,猝然如玉山崩,大厦倾,直直地倒在椅中,不复言,不复动。

“楚!”凤仪唤他。

他只是闭目,仰天,静如白瓷人偶,冷漠如死灰。许久,眼角闪过一丝晶亮,缓缓蔓延开,滑过脸颊。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