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偶遇(1 / 2)
山海关下,有一片长得郁郁葱葱的树林。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将那林子里的天地包裹得严严实实,让人望而生畏。附近的百姓——不论是后金人还是大明朝的子民——都称这林子为“鬼林”,又叫“死亡之海”。意思很是明显,不熟悉里头情况的人贸贸然进了这里头,那便是有去无回。除了成了这林子里的孤魂野鬼以外,没有第二个选择。
惜离,便住在这片死亡之海里。
自从若干年前偶遇了那痴情书生之后,惜离便觉得,自己的入世之道似乎便开始起了变化。书生在投胎转世之时魂灵痛苦挣扎的模样成了她的梦魇,午夜梦回之时,总能梦见。和先前那个总是在她的梦里出现的白色身影一道,搅得她不得安生。
或许是为了了却自己心里的这一桩心事,又或许只是纯粹的慈悲为怀,惜离竟然就因为黑白无常的那么一句话,踏上了探寻书生来世之路。原因很简单,无非便是想要弄清楚书生身上这一缕仙魄的难处,想办法还他一片清明,不用再度这凡人肉身修仙之苦。这么一寻找,便寻了三十多年,几番辗转,惜离沿长江以南而去,又原路返回到了山海关。一转眼,这曾经鼎盛强大的大明朝,也到了风雨飘摇之时。
这一天,山海关终究还是下雪了。雪花随着风,透过虚掩着的窗户,偶尔会飘进惜离所住的这间茅草屋里,落到惜离的榻上,濡湿她的裙裾。
突然,正盘腿在床榻之上冥想的惜离忽然睁开了眼睛。映入她眼帘的,正是一团温暖的火光,还有那一抹红色的身影。
“仙子,您进入迷离之境不过一刻,怎么就出来了。”
“静不下心。还是算了吧。”
惜离叹了口气,便利落下了榻。回头望去,又有些雪花争先恐后地往这温暖的屋子里挤,刚触到那温柔的光,就化成了水珠。惜离默默看着这飞蛾扑火一般的雪花,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可怜,于是她便栖身向前,将那窗户关了个严实。无端端地,惜离便想到了梦里的自己。
她并没有跟溧阳细细描述她的心到底是怎样的乱,因为梦里的那些纵欲横流,实在让她难以启齿。那白衫男子的一句忘,竟然恨得她咬牙切齿,哀怨难平;自己的那一声勿忘,又是那般撕心裂肺,竭斯底里。
惜离觉得那样的自己太陌生,她从未见过,也不想见到自己如此堕落。那样的自己,就好像是一朵开得娇艳欲滴的雪莲花,明明只能呆在高处不胜寒的天山之巅才能存活,却偏偏要在那遍布鸟语花香的凡间污泥之中绽放自己最后的美丽。
一股绝望之意,突然涌上惜离的心头,让她忍不住用双手抱住了自己,好让那又开始肆意被撕扯蹂躏的心能够稍稍安静一些。
“仙子可是冷?”
溧阳抬头,见到惜离如斯,赶忙问道。
惜离摇了摇头,便在溧阳身边坐下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扑鼻而来,正是惜离扑撒在桌上,准备晒干的药草。而今,这药草也风干得差不多了。
“哎。仙子未免太好心。在这里逗留这么多天,尽救了些不知好歹的人去。我看那些人,就活该死在这鬼林子里。让那些借道的阴兵收了去。”
溧阳嘟了嘟嘴,在接过惜离递给她已经风干好了的那些草药的时候,忍不住便唠叨起来。其中意有所指,惜离自然明白。无非便是在说那个恩将仇报,醒来之后一走了之的袁将军。
想到那个人最后义无反顾的融进黑夜之中的背影,惜离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人命数我等不可左右,不论是我还是你,不过是他命不该绝之时必然碰见的贵人罢了。若真到了他的劫数,不用你去诅咒他,他也是要跟着鬼司的人走的。这么浅显的道理,我想你也明白。所以,莫再赌咒发誓了,这习惯可不好。”
惜离低垂着眼帘,一心一意地选取着草药,耳畔只有溧阳发狠捣着草药的敲击之声,如暮色之中的晨钟,让人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不自觉间,惜离的思绪又飘到了很远。溧阳的话和这满鼻的药香,与那如豆的灯光一道,让她禁不住想起了她与那袁姓将军偶遇的情形。
……
那一日,惜离救得那个袁姓将军纯属巧合。本来惜离是在山海关附近游走,想着超度些在战争之中枉死的孤魂野鬼。哪知道溧阳太过贪玩,上窜下跳,让她不得不随着溧阳走了好多冤枉路。惜离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下瞧见了被后金官兵追赶的袁不羁。
“谁!”
惜离翩然飘落在袁不羁身边,他手上的长剑早已经毫不犹豫地向着惜离落地的方向挥去。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他一向引以为傲的横斩却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一截白纱弹了回来。霎时间,袁不羁只觉得头晕脑胀,一股甜腥味喷薄而出。
惜离皱了皱眉,似乎并没想到长剑的反弹力如此之大。正要上前查看袁不羁的伤势,溧阳却突然现出了魂体,拦住了惜离去路。
“溧阳,你做什么?”
惜离已然抬起了一只手臂,却因为有溧阳挡在中间,只好将手中那一团刚成的仙气散去。
溧阳撅着嘴,似乎很是不满意袁不羁的态度。大张着双臂的她,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撒娇的孩子罢了。
“仙子何必要救这种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就算要救,也不该拿仙子好不容易练成的仙气去救。”
惜离一抿唇,也觉得自己太过冲动了些。看那人伤得极重,便想到了这急功近利的法子,若不是经得溧阳提醒,多半她也会与当年救下书生之人一样,犯同一个错误。
“……他们来了。你回我这里来。好不容易化掉了不少戾气,可别被这杀气沾染了。又打回原型。”
说着,惜离便张开怀抱,袁不羁在昏迷之中,似乎见到有一团红光慢慢融进了惜离的体内。正想看个究竟,又见那白衣女子对着他长袖一挥,便转身面向追兵的方向。
莫非,这女人是要出卖了自己?
想到自己将要死在一个女人手里且无人知,袁不羁已经陷入混沌的神智忽然间清醒了不少,只是这身体早已经千疮百孔,根本连拿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刚才他对惜离的那一击,已经用尽了他最后的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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