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雷劫(2 / 2)
等得久了,众人开始有点不耐烦起来,有人蹲在墙根抽烟,有人干脆去逗那哭闹的小孩,整个族厅一下子没有了原来的肃穆。
吴叔公见状,说:别吵吵,莫散了阳气!这一声喝止,虽然声音充满稚气,但却正气十足,颇有威严。大家先是被他这一喝止弄得一愣,随即看这小道士神情肃穆,也不免严肃起来,恢复了原来的状态。
就在这时,只见远远地一股斜风吹来,那几根香烛火仿佛摇曳欲灭。吴叔公见状,一下跳上祭台,拿桃木剑一指香烛火,嘴巴爆喝一声,那香烛火又直直地竖立了起来。
众人被这一下彻底怔到了,这才觉得眼前这个小道士还是有点本事,于是按吴叔公的要求,纷纷脱开裤子,沿着族厅大门撒起尿来,众人的尿全都撒成了一条线,在族厅门口形成了一道长长的尿廊,那尿浸得布鞋都湿了。
吴叔公见大火都撒完了尿,喊了句:出来吧!虽是少年声,但在夜空中却显得无比威严且不容置疑。
只见族厅天梁上棺材板“吱呀”一声晃动,一物事从一棺材跳出。这族厅一般是家族重大议事的场所,南方族厅设置有其特殊性,往往一个大族有一个大厅,大族里面互相之间又有较为亲近的小族,小族会有一个小厅。
吴叔公作法事的地方正是梁村的大厅。
大厅规模比较宏伟,门口习惯竖起石狮子像,也有的家族会竖起半圆形的嘝,然后会有高高的门栏,所谓门当户对,便是说有多大实力竖多大的嘝、竖多高的门栏。只有嘝跟门栏差不多的家族,匹配婚姻,方叫门当户对。
族厅正堂一般会摆上先祖画像,也就是最早迁移来这里一代祖先的画像。到底是否是其真实相貌则不得而知,但大多都是拿着官牌,肥头阔耳的福气相,跟村中的厨师或杀猪师傅有点像。后庭摆放的是祖先灵位,用来供后人祭奠用。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族厅的大梁上一般都放置好了许多成品的空棺材。
这里有两层意思,一是棺材虽是装尸体之物,但在民间,“棺材”与“官财”谐音,将棺材置于族厅大梁上,表示子孙后辈有官又有财。另一个意思是,农村人一般比较穷苦,生前不敢奢望享福,惟愿死后能不受暴尸荒野之苦。人到五六十岁,便提前为自己在山上看好了墓地,然后花上多年的积蓄,打好一口棺材,放在族厅大梁上,留着死后用。
需说明的是,并不是村里所有上了年纪人的棺材都可放在族厅大梁上。能放置在族厅大梁上的,一般都是族里比较有威望,或者说生得儿孙多,所谓命比较好的人。
那物事正是推开梁村族厅大梁上的一空棺材的盖板,从里面哗地一下跳了下来,跳下来后直扑摇篮中哭闹的小娃而去。
众人抬眼一看,这物事竟然是只长了两条尾巴的猫!
吴叔公喊了一句:魔天煞!手中捏出一道黄符,从祭台上跳将下来,奋力地往那两尾猫身上贴去。
没想到那猫一个腾挪,跳将开来,吴叔公扑了个空,险些摔倒。那吴叔公人虽小,心机却是灵敏,见那猫躲开,也不再追,转声抱起摇篮,连同小娃一齐转到了祭台后面。
那猫见摇篮被拿,眼睛刺红,咧着嘴冲祭台窜来。
吴叔公说了句:来得好!
只见他迅速地拔起那祭台上的纸人,朝猫射去,那猫又转身躲开。吴叔公又拿起纸人频频弹射,那猫虽一一躲开,但那些纸人却正好在猫前后左右围了一个圈,这猫左转右转却硬是冲不出去。这些纸人都点缀着丹红色的嘴唇,仿佛咧嘴冲那猫嘲笑。
吴叔公大声喊道:大家拿起铜钱放在胸口上!
那二尾猫知道自己被困,朝东边一个冲撞,想撞倒纸人逃去,没想到那纸人“突”地一下全身着起了火,吓得它又跳回了纸人圈。那猫左冲右撞,反而使全部纸人着起了火,将其团团围困起来。
吴叔公开始念起了咒语,咒语一念,众人胸口的铜钱发起了奇怪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既有人说话,又有人买卖,还有赌博,总之,恰是录入了铜币每任主人日常生活中的场景。
那猫耳闻得铜币发生的声音,发出了凄厉地“喵”叫声,嘴巴露出尖尖的牙齿,眼睛里充满了怨恨。
正所谓“一棵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众人中有一个胆小怕事的,本身流着大哈喇子,见了这场面,哈喇子也忘流了,那猫凄厉地一声惨叫,吓得这人脚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那铜币自然摁不到胸口上。
就在这哈喇子倒下的刹那,朝向着他这边的纸人因为缺乏了铜钱发出阳气的逼迫,火突然一下就熄灭了,那猫见了,知道此乃天助,猛地从这个缺口跳出纸人圈,朝族厅门口狂奔而去。
吴叔公喊了声糟糕,只怕要被这猫逃了。
因为他知道,逃出纸人圈,整个族厅目前就只剩下最后一道防线,那就是众汉子拉的尿。近年来梁村小娃都被猫叼走,苦于找不到许多童子,没办法只得挑了些精干汉子充数。要是猫冲逃而出之处,正好碰到的那汉子还是童子,倒还可把它再困一困,倘若不是,只怕以这猫的修为,一下就可冲出去。那这精心设计的布局可就全泡了汤。
事有凑巧,那猫刚跳出族门,闻到一股怪味袭来,没想到正好碰到了童子尿!当下一昏头,脚步蹒跚地停了下来,不敢再往前冲了。
吴叔公大喜,心道:好极!快速摔出一根红色的绳索,那绳索便是吴叔公这一脉道家师传的“捆妖绳”。
那红色的绳索仿佛长了眼睛一般,一下就套住了那猫的脖子,吴叔公双手用劲一扯,便牢牢地把那猫捆住了。那猫自知逃脱无望,在那呲牙咧嘴地叫唤。
吴叔公总算松了口气,暗叫多谢祖师。
吩咐众人将猫用铜笼子装了。吴叔公拜谢了祖师,然后收了祭坛后,问众汉子:谁敢去把这猫杀了?
听吴叔公这么一说,当中就有两个汉子立马说他们愿意去。原来这两汉子是亲兄弟,年前刚生的小娃都被这猫给叼走了,再则,那猫爬出来的棺材,正是他们父亲准备百年后的寿材,没想到他们父亲没睡,这猫竟然给他们当了回爹,在那里安逸地躺了起来,所以对这只猫恨之入骨,时刻想剥它皮、抽它筋。
吴叔公交待他俩:杀了之后,无比要将其剥皮,然后挂在柳树下暴尸三日。那两汉子满口答应,吴叔公于是把铜笼子交给他们,然后又吩咐人把小娃给送回去了。
那两汉子这下寻到了出气之处,高兴地提着铜笼子走,就在两汉子转身的瞬间,吴叔公却看见那猫眼角里流出了泪水。
吴叔公当时毕竟还小,未深刻体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真道,想起这猫的前因后事,又觉得这猫甚是可怜,全家被冤死,虽然通灵而且饱含怨气,却也一直未伤及人命,这样让它魂飞魄散难免不公,不免一下动了恻隐之心。
于是叫住两汉子,只说怕他们处理不干净,还是由自己亲自处理较为妥当,便把那猫收了回来。两汉子心有不甘,但刚刚见识了这小道士的本事,也只好把猫交换给吴叔公。
吴叔公把它带到山上,对猫说:你原本不应再存活,奈何我看你修行不易,倒是有心饶你性命。
那猫听到吴叔公这样说,竟然在铁笼子里朝吴叔公跪下磕起头来。
吴叔公说:我答应不害你性命,但我却怕你再出来害人,到时我要被父亲责骂。我需把你魂魄封在山上,让你做一个有神无体的石猫,你看是否愿意?
那猫流着泪点了点头。
吴叔公拔了两根猫胡须,然后刺出些猫血,把这些东西埋在了山顶的石头下,念起来摄魂咒,把这只猫的魂魄死死地封在了石头上。
那猫魂魄一丢,肉身很快就死了。
吴叔公也算是完成了父亲交待的任务,扛着剑回去复命了。
十六、往事由来
吴叔公说:都怪当年一时妇人之仁,酿成今日之错。未想到那石头本是天生灵石,每天受风吹雷劈吸尽了天地灵气,这猫的魂魄虽困于石内,修行反而日渐精长,年头久了,竟然渐渐地还了原神。因此那山顶看起来像极了一只石猫趴在那里吞云吐雾。附近老百姓都称它为“猫子岭”。
大熊恍然大悟:难怪这“猫子岭”要吃梁屙宋,原来这猫对梁村人还是一直充满怨恨啊!
吴叔公说:丧夫失子之痛,谁能一时消散?这些年来,我见她虽然吃了梁村一方膏脂,那也是梁村人自己作孽该有的报应,却也肥了宋村一方百姓,也未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也就由得她去了。失去了最好铲除她的时机。
大熊说:你当年都能把她拿下,现在应该更不在话下。
吴叔公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正是这猫的狡猾之处。我们都差点忘了她本来身份,她原就是有了二条尾巴的通灵猫,当年我才九岁,现在已经七十二岁了。她明里吃梁屙宋,其实是打着这个幌子掩人耳目,暗自趴在山顶修炼年轮,如今六十三年过去了,她现在已经多修出了七条尾巴。
大熊惊呼道:九命猫妖?!
吴叔公点点头说: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为道者务必要当断则断,千万不能有丝毫犹豫,否则像今日一样,祸患无穷,我现在能否将其收服,恐怕还未知。
王小牧疑惑地问道:不对呀,叔公,这猫既然只恨梁村,为什么宋木匠父子却遭了灾难?!
吴叔公点了点头,夸道:问得好,我昨日正在调查这事,现在弄清楚了。你是否记得村民传说宋木匠大儿子上山偷半山腰人家冬笋的旧事?
王小牧说:听说过。
吴叔公说:天下事也是如此巧合,那个半山腰的家庭,正是那野猫还未通灵之前的主家。更巧的是,那婆娘被沉潭冤死的丈夫和儿子当时也就埋在这家房屋边上。这半山腰的家庭也是一心向善之人,每到清明,都会顺道把这穴孤坟给打扫、祭拜一遍。这九命猫妖甚为感动,所以命令田鼠们去给这家人挖冬笋,暗地里叼到他家仓库里,以报其恩。但这家人也是没享福的命,大雪压塌了房子,一家人被压死了。那宋木匠大儿子去偷冬笋,这冬笋变成猫毛也是活该,更可气的是,这小子犯起了浑,不仅在这九命猫妖丈夫和儿子的坟前撒尿,还把他们骨头都烧成了灰烬,这猫妖岂能容宋家父子活在世上?
王小牧说:我在真君观里碰到得猫正是她了!
吴叔公说:没错。这九命猫妖那段时间正是长第九条尾巴之时,那段时间她妖法薄弱,更何况那真君庙也有些年头,乃半仙地,否则你怎能逃出她的魔掌?她急需九口阳气疏通致阴之体,但迫于直接动用妖法吸食阳气,又会有损修行,她只能幻化成人,嫁到宋家,通过迷惑宋家父子去猫子岭,吸引村民来猫子岭找人,或者让手下两个田鼠精捉人的办法,来弄足所需阳气。
王小牧说:那岂不要乘早解决了她,她只剩两口阳气没吸了!
吴叔公说:所以一定要在她彻底妖变前收服她。
大熊说:妈拉个巴子,听说九命猫妖有通天彻地,移山排海之本事,要是这样,这娘们太可怕了!
吴叔公又听见大熊说粗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熊只得低下头不说话了。
讲完这些,天已大亮。
天空中突然飞来几只乌鸦,“呱呱”地乱叫一番,然后围绕着猫子岭山顶上那群像极了猫的石头,盘旋了几圈,似乎在预示此处的不详与危机,尔后,又扑棱着翅膀向远方飞去。
众人虽一夜未睡,但却都未觉丝毫困倦。
王小牧突然觉得手心里开始沁出了点点汗珠,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担心。
吴叔公一脸肃穆地站起来,说了句:东方既白,可以行动了。
于是三人起身朝山顶怪石走去。
那山顶石头甚是奇怪,近看起来高低起伏不平,密密麻麻地无边无际,怎么看都是一堆乱石岗而已,哪里会像一只猫?但若从别的山头远处望去,这群石却实实在在像极了一只慵懒趴在山顶的石猫,甚至连猫的眼睛呈半闭合状都瞧得一清二楚。
王小牧这才想起,宋木匠儿媳妇那天看自己的眼神跟这石猫半闭半合的样子一模一样,难怪自己觉得怪异不已。
吴叔公告诉王小牧和大熊,昨夜进去的那硕大溶洞,正是这山猫的猫嘴。附近有大小溶洞若干,稍微判断不准,很容易弄错。
这只猫目前八条尾巴已然长全,最后一条尚在幻化之中,修为已非常高,只有找到这石猫的命门,才能将其魂魄彻底从石头上驱离,尔后方可设法将其降服,否则,以这无坚可催的石群,纵使再高的法力,也难奈她个究竟。
至于这猫的命门所在何处,吴叔公也寻了几天时间,硬是没得出个确切的结果。
三人围着石群转来转去,吴叔公一会儿贴耳在石头上听听,一会儿用手摸摸石头,有时还贴一两张符在石头上,但每次做完这些事,总是无奈地摇摇头。
王小牧跟大熊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跟在吴叔公后面瞎转悠。这么一来,一个响午过去了,仍然没有半点成效,三人的衣服倒是被汗渗了个湿透。
大熊一时兴起,爬到一块石头上,左右看了看,说:这咋看也不会像猫啊,我看这密密麻麻的是石头,倒像昨晚那些大小不一的鼠群!
王小牧听大熊这样一说,也爬上块石头去看,果然,远远望去,这群石还真有点像田鼠,三人在群石之间,好比被千万只田鼠围困。想到此,他心中突然一个恍惚,莫不是几个又像昨晚一样,重新陷入了田鼠阵当中?
若是如此,难怪找不到石猫的命门,众人如何脱离这石鼠群便成了首要问题了。转念又一想,这石猫既然能够驯服田鼠,必然与田鼠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昨晚的田鼠虽然多,但都是些未化成精的凡物,其个头比之宋木匠小黑屋的田鼠自是大大不如,那一大一小两只田鼠,必然是这群田鼠的头。
要脱离石鼠群,必然要先拿这两只成了精的大小田鼠开刀。
想到此,王小牧登上一个更高的石块,放眼一看,徒然在几百米处,看见兀立着两个巨大的石头,那石头一大小,即使是小石头,也比周遭的石群大出许多。
两块巨石与其它石块犬牙交错,地势又高低起伏不定,若不是站在高出,还真一点也看不出来。
王小牧凭借直觉,认为这两块石头必定有蹊跷。于是几个窜跳从石头上蹦下,然后对着两人说:我们要先把两块石头给炸了。然后撒腿朝那两块巨石跑去。
大熊不解地说:胡扯,你就是炸它两百块石头也没用啊。
吴叔公却未理会大熊,跟着王小牧往前跑了过去。
半刻之后,众人都跑到那两石巨块面前。
这些石头长得一模一样,不出片刻便会看花眼睛,王小牧从地上挖了几块湿泥巴,在两巨石上作了标记。
随后,王小牧把自己的想法跟吴叔公和大熊说了。
大熊说:这不扯嘛,说半天我也没听明白这石头跟田鼠有啥关系?你被邪物上身了吧?说完掏起身上的黄符就要往王小牧脑门上贴去。
吴叔公一把打开了大熊的手,捋了捋胡须,说:孺子可教,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倒极可能是个突破口。
术士常给人驱邪消灾,也常与人堪舆风水,难免会碰到削山点佳穴,挖沟做财源之事,所以里面的包裹都是百宝箱,什么家伙什都有。吴叔公拿出自己的包裹,掏出土制炸药,吩咐大熊用钢钎在石头上打炮孔。
大熊最不缺的就是力气,一槌一槌地往石头上打起孔来。砸石声在山顶有节奏地响了起来。砸得一盏茶功夫,大熊突然停了下来,然后用耳朵贴在石头上听,尔后又砸一锤,又用耳朵在石头上听。
吴叔公正要喝问大熊停下来做什么。
大熊皱着眉头,一脸苦相地说道:不行啊师傅,我怎么不像在砸石头,倒是像在砸人一样,每砸一下这石头就会哭一声?!
十七、财主的故事
吴叔公和王小牧听闻,只得凑近跟前用耳朵在石头上听,但听了片刻,却未听出个所以然。
大熊见状,拿起钢钎对准石洞,用锤子猛地砸了一下,果然一声“嘤嘤”地哭声从石洞里发出,那石头恍若受了极大痛苦,发出似重遁砸在身上的那种痛苦嚎叫。
大熊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在地上捏了两团青草,双手搓揉一会,弄成两个团状,塞住了自己耳朵,说:这叫声真是让人心烦得很。
吴叔公听到此,冷笑一声,说:这两块石头果然有古怪,且不用管,继续砸。大熊复而跳上石块,轮圆了肩膀,又梆梆地在石头上砸起来,砸了半刻,硬生生地砸出了五六寸长的石洞。
吴叔公说:可以上炸药了。
大熊从包裹里掏出炸药,往石洞里面一塞,用火匣子点燃了引线,说了声:走你!然后一个纵身,迅速地跳下了石块。
三人急急地跑到旁边不远处石头脚下躲了起来。那石头正好有个巨大凸起,能够较好地避开炸开的落石。等了半响,却见石块并无动静。三人均觉得奇怪,明明点着了引线,怎么还未爆炸?
大熊等不急了,提前离开躲避之处,爬上那石块一看,呆呆地说:什么情况,竟然出血了!吴叔公和王小牧也从边上走了过来,往石洞上一看,那石块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渗出了丝丝鲜血,用手一抹,又继续往外冒,恍若人的皮肤被划破一样,不断往外渗出血来。那火药已然被石头上渗出的血给浸灭,难怪不能引爆。
吴叔公看了,并未说话,双手往空中虚化两圈,掏出个银符,念了几句咒语,然后啪地一下贴在石头上,那涓涓往外冒出的血瞬间被止住了。
大熊说:他娘的,真是邪门了!于是又掏出些许炸药,再次点燃丢在洞里。
众人又跑回那凸起的石块下躲了起来,正在等待炸药爆炸的片刻,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此时却毫无缘由地轰隆隆打起雷来,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不仅将炸药给浇灭,三人也浑身淋了个湿透,连包裹中的物事全部被淋湿了。
吴叔公那白胡子也已被雨水淋了个,只见他眉头紧皱,一脸严肃,对大熊说:布煞!
事到如此,王小牧和大熊都已明白,这正主实在是不好惹,单从吴叔公那严峻的表情就看得出,众人肯定是遇到了大麻烦。大熊不敢懈怠,只得从包裹中拿出湿漉漉的香烛、幡旗,把这些物事都插上,又拿出几道黄符,摆出了个造型。
做完这些事,大熊双手一摊,无奈地对吴叔公说道:师傅,这东西全被淋湿了,怎么点得着?
吴叔公却从怀中掏出一张未淋湿的银符,口中咒语念了一番,把银符捏在手中,朝天空晃了几晃,那银符竟然着起火来,虽然外面倾盆大雨,但银符却在大雨中兀自燃烧,完全不受影响。大熊赶紧将香烛等物事拿来点燃,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下,喃喃地念起咒语。
吴叔公也不闲着,手捏燃烧的银符在雨中踏起了梅花步,变走边拿着桃木剑在空中挥舞。只见他银发银须,随着飘摇的雨不断起舞,手中银符燃旺着明火,在空中忽上忽下,雨滴落在桃木剑上,幻化成片片剑花雨,绕着吴叔公身边摇曳起舞,煞是好看。
王小牧在一旁看得呆了,心想,啥时候自己有吴叔公的本事就好了。正当王小牧胡思乱想之际,吴叔公几遍咒语已经念完,那天空中的雷声轰了几轰,雨竟然瞬间止住了。
吴叔公不敢怠慢,几个腾跃,跳上那两块开琢了洞口的石块,将手中燃烧的银符猛地塞进洞中,然后向王小牧和大熊喝道:趴下!随后自己一个滚身跳了下来。
只听到“轰隆隆”几个声巨响,被炸开的石块纷纷哗啦啦地在三人边上砸落。
王小牧暗叫:乖乖,幸好没离开这块凸石,不然岂不要被炸成肉酱。却见吴叔公从地下爬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碎石,说了声:总算炸了!
三人赶紧跑到那石块前去看,只见那一大一小石块已彻底被炸了个稀烂,露出一个巨大的坑,石头与泥土接壤部分还渗出血来,并发出阵阵腥臭。
大熊问:这石头也炸了,接下来该咋办?
王小牧也不明所以,他只是隐隐觉得,这猫竟然能训令鼠群,那要找到这猫,必须破了这石鼠群阵才是首要的,而这两块巨石,兀立在群石之间,从外貌、神态都与两只鼠精一样,仿佛是这石群的头,而且刚刚砸石的过程,也确实发现了蹊跷。但至于下一步该怎么办,倒是完全没有了主意。
吴叔公探下身子,从坑里捏起几团血泥,放在鼻尖闻了一闻,然后转头问道:小牧,你能看出来这里面有什么蹊跷吗?王小牧认真围着那石头与泥土接壤部分转了几圈,说:什么也看不出来。
吴叔公说:如果你历经千幸万苦,获得了一样东西,你应该把它藏在哪里?
大熊在一旁边转悠边随口答道:那还用说,我自是把它天天带在身上,省得被人弄了去。
吴叔公说:错了,最安全的地方恰好不是放在自己身边,因为自己是第一目标,别人要找到,即使把你剥皮抽筋也会从你身上倒腾出来。
王小牧问:应该藏在别人找不到地方吗?
吴叔公说:也不安全,你能想到的地方,别人也能找到。
王小牧说:那应该藏在哪里?
吴叔公说:我跟你们讲个故事,以前有个财主,家里金银无数,全都藏在一座山里,他把进山的路线绘制出了一张藏宝图,并编成了两句口诀,外人除非知道这口诀,才能拿到这张图,否则休想进得山去。这财主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为了争夺这财宝,已经反目成仇。财主认为只有兄弟和睦,才能家兴业旺。两个儿子既然不和顺,那财主宁愿让财富封存于地下。
王小牧说:这老头也是怪,拿出来分了不就得了。
吴叔公说:其实这两个儿子都已经口诀了。
王小牧问:那怎么还互相打来打去?
问完这话王小牧觉得有点奇怪,大熊这个话唠好像对吴叔公讲得故事一点兴趣都没有,在边上一直未搭话,于是侧眼看了下边上的大熊,却见大熊在一旁挤眉弄眼,表情别扭,王小牧刚想问大熊在做什么,却又怕吴叔公责骂他,只得由他去。
吴叔公说:财主早已把两句口诀传给了两个儿子,但老头用心良苦,告诉他们这只是其中一半口诀,另一半口诀在你兄弟处,若是两人和睦,口诀一对便知道。但这两人都不愿把自己口诀讲出,只是一味地逼对方讲出口诀,当然找不到藏宝图了。
王小牧听了半天,有点不明就理,就问吴叔公:叔公,我都糊涂了,这与我们找这猫妖有什么关系?
这时,一旁的大熊突然说:我先去撒泡尿。说完不等吴叔公答应,迅速几个跳跃,如同猴子一样,竟然跳上了旁边一偌大的巨石上,哈哈一阵怪叫起来。
只见大熊赫然站在那巨石顶上,面相狰狞地朝着天空,双手胡乱地挥舞,全身肥肉乱颤,口中呜呜哇哇地乱叫不停。大熊每喊叫一下,天空就闪来一道闪电,击在大熊身上。大熊头上的道士方巾已然被烧黑,但他却恍然不知,依旧在石顶上乱喊乱跳。
这情景,把吴叔公和王小牧看得惊呆了。
十八章、石坑
吴叔公叫了不声不好,迅速几个窜跳,跃到了大熊边上,手中银符已经掏出,急急地贴在了大熊的额头上,口中边念咒语,将手中桃木剑一甩,那桃木剑脱离吴叔公的手中,径直向空中飞去,朝着一道正向大熊闪来的闪电砍去。
那闪电被桃木剑一斩,瞬间缩了回去。吴叔公乘这当口,单手把大熊往怀中一抄,并咬破食指,将血抹在了大熊的眼睛上,大熊一下瘫软了下来。吴叔公不敢怠慢,边念着咒语催动着那把在空中的桃木剑,然后脚尖一点,三步并两步抱着大熊跳下了石块,将大熊往地上一放。
却见吴叔公的桃木剑犹如长了眼睛,绕着那闪电缠斗。那闪电左右腾挪,似乎烦极了这缠着自己的桃木剑,“轰隆隆”地朝剑猛劈了两下,却都被桃木剑让开,反而劈在边上的树枝上,那树枝本就只有几片残存的绿叶,被这一劈,枝桠一下断了,半棵树如同被火烧过一般的漆黑。那闪电见缠斗不过,狠狠地劈了两下之后,几个伸缩,如蛇吐长信地缩了回去。
吴叔公见状,眉头稍微有所舒展,朝空中喊了句:收!那桃木剑又回到了他手中。随即,只见他拿出包裹中的黑色药丸,往大熊鼻子里塞去。
大熊鼻子被药丸一塞,吃不住这药性的刚烈,先是哼哼唧唧地扭了几下头,一张肥脸憋得通红,然后巨大的喷嚏打出,喷了王小牧一身鼻涕,人才悠悠转醒。
吴叔公见大熊转醒,骂道:你刚才动了什么东西?
大熊晃了晃脑袋,说:你们刚才在说话,我看到不远处有几根长长的藤条状东西,长得甚是漂亮,平日里也没有见到过,于是跑去扯了一扯,没想到这一扯,竟然闻到一股腥味,浑身一阵冰凉,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吴叔公倒未再责骂,说了声:那些藤条在哪发现的?
大熊向边上一指,说:就在这石块下面。
吴叔公望石坑底看了一看,然后拉起大熊,冲王小牧使了个颜色,三人齐齐地往坑下跳去。
吴叔公炸药药性极为刚猛,被炸出的石坑足有一个房间般大,四五米高,容纳三人绰绰有余。三人围着大熊指出的地方找了半响,却哪里见什么藤条,连根茅草都没有,大熊摸了摸头说:不对啊,刚刚明明就在这里,好多根长长的藤条。
吴叔公只得把王小牧拉来,像初次见他一样,用力按了按王小牧的脊梁。
王小牧突然觉得眉间一闪,眼前一犹如巨大灯光亮起,抬眼向石坑四周望去,不由地大吃一惊,原来就在自己前面的石坑壁里,竟然显现出九条尾巴,有一条只有其余八条一半长,但仿佛正在缓慢生长。
九条尾巴挤在一起,正不断地蠕动,似乎正在挣扎着要从这大坑中脱离。
王小牧喊道:叔公,里面有九条尾巴!
吴叔公说:好极,你爷爷给你种的白鹤煞果然精妙绝伦!
大熊问:啥尾巴?我怎么看不见。
吴叔公不理大熊,手将桃木剑一抄,问王小牧道:那第九条尾巴在哪里?
王小牧往左边角落里指了指,说:就在那边。
吴叔公喝了句:毫光双双点金辉!猛地往那大坑左边角落砍去。就在吴叔公桃木剑要砍到那第九条尾巴时,那尾巴却刷地一下缩了起来,如同乌*一样,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王小牧叫道:尾巴缩起来了!
吴叔公砍了个空,正打算再问王小牧这尾巴跑哪去了。未想到,此刻石坑四周突然迅速袭来一圈圈黑雾,众人完全没有预设,正弄不清状况,刹那间这些黑雾却迷迷茫茫地布满了整个大坑,三人一下就互相看不见对方了。
王小牧焦急起来,喊道:叔公、大熊。
虽然自己用了极大的声音,但传到自己耳里,却如同从遥远的地方发出,蚊子一般小。王小牧心想,这下糟糕,可能着了这猫妖的道了。这黑雾要义得紧,要是有毒就完蛋。赶忙把衣服脱了捂住口鼻,向四周摸起来,摸来摸去,却抓得一手空气。
莽莽撞撞走了片刻,却也头不晕脚不软,看来这黑雾却没有毒气。忙拿开衣服,用劲力气喊叫起来,但喊得嗓子都有点发哑,依然没有得到吴叔公和大熊的回应,那两人好似突然人间蒸发一般。
王小牧有点慌了。人站在这石坑中间,毫无安全感,为今之计,只得往石坑壁摸去,只有摸到这石坑壁,然后想办法先爬上去再作道理。但奇怪的是,原本只有一个房间大小的石坑,此刻走起来却觉得一直走不到头,直走得王小牧额头泛出丝丝汗珠,石坑壁却一点影子也没有。
王小牧心想,这定是那猫妖作的怪法,迷惑了自己,才找不到地方。但这石坑明显就这么大,这么短短的时间也不可能有劳什子变化,既如此,除非自己围绕在石坑中央绕圈子,不然是不可能走不过去。
想到此,王小牧心中有了个主意,就是从地上捡起若干石块,每走一步放一个石块,如果走完一圈,能看见自己放的石块,证明自己确实是在绕圈子。主意打定,王小牧开始边走边放起石块来,果然如他所料,走了二十几步,自己放的第一块放石头赫然就在眼前。
这一来,正证明了自己的推断,如若自己往前直走,则在实际空间里,却是按圆弧来走,肯定一直走不到头。王小牧这下心里倒是清醒过来,既然知道个中缘由,则必然有解决办法,怕就怕啥都没弄清楚,白白困死在此。
王小牧认真想了想,既然直走是按圆弧来走,那么,如果直走一步,向左或向右斜上方跨一步,再直走一步,再向左或向右斜上方跨一步,从理论上来说,则可以不断偏离圆弧,呈一种不规则的斜线缓慢靠近石壁。
想到此,王小牧开始按这个步伐走了起来,为避免受到干扰,他索性闭上了眼睛。如此走了四五十步,突然碰到了硬硬的东西。王小牧睁开眼睛一看,这不是石壁是什么?
再一看这石壁,嶙峋地石头不规则地裸露在外面,正好可以攀登。王小牧心中大喜,扎了扎腰带,就准备开始爬起来。刚刚爬上第一块石头,耳旁突然听到有人叫道:小牧!
王小牧回头一看,却又不见人,只得问道:叔公,是你吗?
然而后面仍是大雾迷蒙,雾后面却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看那影子,却又有点像大熊,王小牧喊道:胖子,我在这!那影子听到王小牧这样一喊,竟然一下消失了。
王小牧觉得是自己可能听错了,吴叔公和大熊说不定早就上去了,也许在上面喊得自己也未可知。于是也管不了太多,现今只有先爬上去才是头等大事。
爬了七八步,王小牧人已经在石壁半中央了,这时耳边又传来巨大的一句喊声:小牧!
这一下王小牧可听了个真切,喊自己的声音既不是吴叔公,也不是大熊,却实实在在是个女人的声音。在这石坑中,哪里会有女人,不就是那猫妖么?!
这猫妖竟然真切地在耳边叫自己的名字,王小牧哪碰到过这等怪事,心里不由地慌起来,这一慌,脚下一哆嗦,一下没有踩稳,“嘭”地一下又掉回了石坑里,直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缓过劲来,抬眼一看,只见远处飘来了一团黑雾,正慢慢悠悠地朝自己晃了过来,越到跟前,黑雾里面的东西越清晰,飘得近了,王小牧总算看清了那里面的东西。心中咯噔一下,暗想这下真是倒霉到姥姥家了。
那黑雾里面的东西不是别的,却是一个女人,这女人半睁半眯着眼睛,浑身发出股怪味,身边还带着只田鼠,那田鼠浑身是血,仿佛是被刚刚的炸药炸得稀里哗啦。此刻这两位正走到王小牧面前,对着王小牧微笑着。
但在王小牧看来,这漂亮女人虽然面带微笑,实则里面獠牙锋利,心肠蛇蝎,浑身阴恻恻地散发出渗人的妖气,仿佛随时就要过来将自己剥皮抽筋。
王小牧想到宋木匠被她吸食阳气后,又被田鼠啃肉的惨状,一阵阵恶心,随即一个咬牙,骂道:爷爷今天跟你拼了。从地上捡起块巨大的石块,一个跳跃就朝那猫妖砸去。
第十九章、纷落的巨石
王小牧咬着牙,拿起石块狠狠地往那妇人头上砸去。那妇人一个闪躲,瞬间从旁边跳开,石块砸了个空。那妇人看着王小牧,嘴角上扬,发出一丝嘲笑声,说:你脑子有病吧。
正所谓“誓可杀,不可辱”,王小牧听到她这样嘲弄自己,热血上涌,忍无可忍,一个纵身鱼跃,朝那妇人扑去,这下却是扑了个正着,把那妇人硬生生压倒在地上,王小牧手中无其它武器,只得张口便朝那妇人的颈脖子咬去。
眼见就要咬到她颈脖子,边上那浑身是血的田鼠却跑了过来,张开嘴巴叼着王小牧的脚,硬生生地往后便拖。那田鼠力量甚大,王小牧抵抗不住,被它拖得直往后去。
田鼠拖开王小牧后,却跳了过来,作骑马状,一下压住了王小牧,并往王小牧嘴里塞了棵药丸,王小牧刚要呕吐,只见那田鼠拿起手狠狠地抽了王小牧几个大嘴巴子。
王小牧被抽得头冒金星,但原本昏昏沉沉的头脑此刻却变得清明起来。回过神一看,眼前的两位哪里是妇人和田鼠精,分明是吴叔公和大熊!
王小牧挠了挠头,说道:怎么回事?
大熊啐了一口痰,说:我跟你小子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拿偌大的石头下死手砸我?!
王小牧说:我分明看到是猫妖和田鼠,怎么你们两个?
大熊说:我还以为你被猫妖迷惑的发起了颠呢!
吴叔公却伸手作了个噤声的姿势,说:这都是那猫妖的*法,休要多说,我们快走!
王小牧这才明白,原来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不由地责怪自己定力不深,功法浅薄,差点着了那猫妖的道。当下不再说话,跟着吴叔公和大熊迅速地往石壁爬出去。
这下倒是一切都顺利,出得石壁,吴叔公说:看来我们都低估了她!
大熊问:师傅,现在该怎么办?
吴叔公说:为今之计,只有先弄清楚这石坑里究竟被这妇人藏了什么猫腻。说完转头看了一眼王小牧。王小牧知道,吴叔公这是又要给自己开白鹤煞了,于是对吴叔公说:叔公,你看我能不能自己开白鹤煞,老是要你运功,多麻烦呀。
吴叔公说:你功力不够,如果硬要自己开,只会误伤自己,此事日后再说。听吴叔公这样讲,王小牧只得作罢。
吴叔公走了过去,摸着他的脊背,让他重开白鹤煞。
那白鹤煞一开,王小牧觉得眉心间亮光一闪,面前那巨大石坑中的迷雾一下就消失不见,轮廓已然清晰,那石坑右边石壁里竟然如琥珀藏虫般地藏着一个巨猫,那巨猫还在里面左右晃动。那猫见王小牧看它,还跟王小牧对视了一眼,尔后得意洋洋地嘴巴一咧,扭头背身跳去,慢慢地竟从巨石里面消失了。
王小牧急道:叔公,我看到一只猫在石头里面,现在跑了。
大熊挠了挠头,气道:他奶奶的,要不把炸药全扔进去,炸它个稀巴烂!
吴叔公皱了皱眉,思考了片刻,说:这物事已经与这石群融为一体,可在里面随意游走,这么多石头就是炸几天几夜都炸不完。
王小牧说:那怎么办?
刚问完这句话,只见地底一阵蠕动,四周的石头开始晃动起来,先是一些小石头滚落而下,后来连矗立在山顶的不少巨石也移动起来,那些石块仿佛长了眼睛,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纷纷朝三人滚来。
吴叔公一推大熊和王小牧,叫道:快往边上躲!
大熊和王小牧只得朝旁边落石较少的地方拼命跑去。饶是如此,大熊那肥胖的身躯甚是不便,被几块小落石砸中,气得哇哇大叫,幸好浑身都是脂肪,并无大碍。
两人跑得片刻,却又如何跑得出这偌大的石群,眼见前方石块已不断滚落,就要堵住去路。王小牧对大熊说:快爬到前面那块大石头上去。说完迅速地往前面一块巨石上爬去。
那块巨石甚大,暂时尚未移动,爬上去之后尚不至于被其它石块砸到。两人刚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了上去,未曾想到,刚上到石顶,脚底一顿乱颤,那巨石竟然也开始滚动起来。
大熊趴在石头上,浑身抖如筛糠,说:小牧,我有恐高症啊,这鸟石头不会直接掉落山底吧?王小牧那有心思管大熊这些屁事,牢牢地抓住巨石上的凸起,防止身体滑落。
那巨石滚动迅速起来,碰到边上其它石块,甚至开始弹跳地朝山底滚去,有些小石块直接被巨石压了个粉碎。要是人被砸住,岂不瞬间变成肉酱?大熊见了,吓得睁不开眼。
那巨石随着石群往山底弹跳地滚下去,眼看两人就要随石块摔落山底,就此命亡。王小牧看见不远处有棵巨大的松树,忙对大熊喊:把捆妖绳拿出来!
大熊也看到了那棵松树,瞬间明白了王小牧的意思,忙将捆妖绳掏出,一头甩给王小牧抓住。就在这当口,那巨石恰好滚跳到松树边上。两人心中凝了一股气,都明白如果捆妖绳挂不到这棵巨松,那就尸骨难寻了。
大熊在这关口胆子倒是肥了起来,一声暴喝,猛地从石块上跳起,一把抱住了那棵松树主干,王小牧也借力一跳,绳子和人同时挂在树丫上。
两人一离开那巨石,那巨石就“轰隆隆”地滚了下去,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上面的石群却仍然不断地滚落。王小牧大嘘一口气,暗想老天保佑,这要是滚下去,恐怕骨头都成粉了。
未想到那树丫已承受不了他的重量,“呱唧”一声断了。王小牧眼前一花,说了句完蛋了,整个人就从半空中直直摔落下去。落到一半,人却在空中停了下来,原来大熊见挂住王小牧的树干断裂,单手死死地扯住了捆妖绳,将王小牧拉住了。
王小牧惊出一声冷汗,赶忙示意大熊往上拉。幸好王小牧不重,那捆妖绳也甚为结实,大熊嘶哑咧嘴地拉了片刻,总算将王小牧拉上了树。
两人惊魂方定,大熊竟然还开起了玩笑,说:兄弟我第一次用这捆妖绳,竟然是捆得是你这小妖怪,哈哈!
王小牧说:别他妈在这扯淡,不是我瞧见这棵树,你早从活胖子便成死胖子了。王小牧刚把这话说完,大熊突然惊道:我师傅呢?
方才两人光顾着逃生,吴叔公那边的情况瞅都来不及瞅一眼,现在回过神来,不由地担心起他的安危来。大熊念及此,急得就要从树上滑下去找吴叔公,却被王小牧一把拉住。
王小牧说:上面石块还在滚下来,你现在下去就是送死。
大熊说:那也不能眼看我师傅被压死,不行,我得下去。
王小牧说:叔公是何等人物,既然让我们先逃,我们都能跑出来,他老人家会有事吗,你且放心。
此时石块仍然从上面不断滚落,大熊明白即使自己下去,也无法上到山顶,只会被砸个血肉模糊,想想师傅在那紧急当口,好像并不慌张,于是只能期望师傅安然无恙,在树上焦急地等待起来。
过了一盏茶功夫,石块滚落之势已逐渐停止,大熊却再也按捺不住,二话不说,从树上哧溜滑下,顶着夹杂而下的些许碎石,朝山顶上狂奔而去。王小牧也从树上滑下,撒腿跟了上去。
上到山顶,只见原来的石群大部分都已滚了下去,只剩下一推杂乱无章的小碎石,却哪里还有吴叔公的影子?
大熊着急地叫唤起来,也不见吴叔公回应。围着山顶寻了一圈,却见在原来石坑洞边上看见了两个人。
吴叔公浑身沾满了泥土,甚至连头发上也渗满了泥沙,显然是刚刚为了躲避石阵之故。虽如此,但从他的摸样看来,却依然气定神闲,丝毫不显狼狈。
在吴叔公前面,站立一妇人,穿着农村媳妇的对襟小裳,腿部却用宽大的裙子遮了起来,甚至看不到脚。王小牧和大熊见了,不由惊得张大了嘴巴。
那妇人正是宋木匠儿媳妇。
第二十章、猫子岭之战(一)
更让人震惊的是,细细地看去,这妇人全然不是普通人,却在屁股根处长了九条尾巴,其中一条还只有其它尾巴一半大小,似乎尚未长全,九条尾巴在空中兀自晃动。
在妇人的周围,却不知在何时,已经呈北斗七星的阵势,摆插上了七根蜡烛,那蜡烛火正在熊熊燃烧,呈圆弧包围之势,将妇人团团困在了中央。
吴叔公捋了捋白白的胡须,神情肃穆,鼻子“哼”了一声,朗声地说道:老朋友,几十年不见,你让我们找得如此辛苦,别来无恙啊!
宋木匠儿媳妇叹了口气,说:吴师傅,当初我听你的劝告,在这孤山野岭待了几十年,此时你又何苦再与我为难?
吴叔公“嘿嘿”一声冷笑,说:当年我看你可怜,自作孽,饶了你性命,现在想来,却是无比后悔。
宋木匠儿媳妇说:我念你当日之恩,这些天一直隐在石阵中,并未逃离,只希望你能早早离去。未想到你竟然用尽一切办法,迫我显露真身,当真是顽固之极。
吴叔公说:你将三魂附于我徒弟,将七魄潜入小牧身上,意图成全你最后两口阳气的修为,如此做派,又何谈念恩之说?
宋木匠儿媳妇先是一愣,然后倒是爽快地承认,并且“哈哈”一笑,反驳道:姜果然是老得辣!我丧夫失子,在这荒山野岭潜修多年,好不容易修得三魂七魄,正是紧要当口,岂能白白自费武功?这两小道士自作孽,也怨不得我。
吴叔公说:你果然是魔性难移,如此阴险毒辣。
宋木匠儿媳妇说:老道士,你莫在这里自作清高,为逼我三魂七魄显形,你竟然御动天雷狂击自己胖徒弟,且把这不相干的小道士引入我*阵中,全然不顾他们的死活,当真是虚伪至极!
听完这话,吴叔公皱了皱眉头,白胡子抖了几下,随即凛然道:为了不让你继续迫害乡亲,此乃无奈之举,更何况,你这小小伎俩,我自有办法救得了他们!
宋木匠儿媳妇阴恻恻地说道:我九九八十一年的修为,早已侵蚀了他们肤浅的根基,你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假以时日,他们即便不死,必然也是废人一个。若论无耻,你比我更甚百倍!
听到这,王小牧和大熊这才明白,原来这猫妖为吸食最后两口阳气,不知何时已将自己的三魂七魄已封潜进入他们身上。而吴叔公一直带着两人看似在石阵中不明所以的转悠,其实他早就明白,王小牧和大熊已被猫妖三魂七魄附体,所以才有了天雷击大熊,小牧误入石坑阵显丧命之事,这一切,全都是吴叔公一手导演,其目的就是逼迫这猫妖显露真身。
难怪吴叔公在山顶上与两人讲起了财主的故事,如此看来,这猫妖的命门原来一直在王小牧和大熊身上,只有用非常之法逼迫,才能见到其庐山真面目。
从那猫妖刚刚的表述来看,似乎王小牧和大熊还因此落下了什么重大的隐患。但大熊认为,师傅平时对自己虽然过于严厉,但在自己心中,吴叔公实则亦师亦父,绝不可能害自己,他这样做必然有难言的苦衷,看来这九命猫妖果然祸患无穷,师傅这次是铁了心要覆灭了她。而王小牧通过这几日的相处,也深信吴叔公的功法,无论这猫妖弄了何种妖法在自己身上,吴叔公必然能够巧妙解救。
吴叔公怒道:你借石还魂,迫害无辜乡亲,贫道替天除魔,无论用什么方法,天道公心可昭日月!自古正邪势不两立,今日不铲除你,上愧对祖师,下无脸面对徒孙!
宋木匠儿媳妇那双一直半闭的眼突然瞪得睁圆,仰天怪笑了几声,獠牙咧得老大,说:看来你们都是该死之人,死之并不可惜!近日来我自寻我儿尸骨,缘何竟然在你修道的山顶之上?你枉自称名门正道,到底是何居心?!你不来寻我,我正自要找你算账!
吴叔公不再理会,冷笑一声:且看你有无这等本事!
那妇人突然嘴巴一张,“喵”地一声怪叫,伸出双手,猛地扑倒在地,全身衣服如被充气,无风而自行膨胀起来,渐渐地人也越变越大,那衣服已裂成了丝丝碎片,不出片刻,这妇人竟然变成了一只巨大无比的猫,旁边摆放成北斗七星位的蜡烛早已熄灭。三人在这猫面前,渺小的如同苍蝇比之小鸟。
原本明朗的天空此刻也被这巨猫躯体遮挡,变得黑暗起来,旁边的石块被巨猫起身的风带起,开始狂乱地飞奔滚动。这巨猫张着巨口,带着强烈腥气,仿若天外一巨型猛兽,朝吴叔公扑来。
吴叔公眉头皱起,眼神严峻,胡须在妖风中不断飘动,却丝毫不惧,将桃木剑迅速从背后抽出,回头对王小牧和大熊讲道:快快站在坤、乾两个方位。
大熊自小受吴叔公熏陶,知道他吩咐站在坤、乾两个方位,必有重要缘故,当下根据吴叔公摆北斗七星蜡烛的方位,迅速地朝坤位跑去,站在了坤位上。
王小牧道术基础根基不稳,却哪知道什么叫做坤位、乾位,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以。大熊只得又跑回来,一脚猛踹王小牧,喊道:呆瓜,你去站我刚刚站的地方。尔后自己急忙往乾位跑去。王小牧这下回过神了,明白大熊这是见自己不知道,把刚刚站的坤位让给了自己,于是不敢怠慢,迅速地跑到坤位站好。
两人刚刚站好位置,那巨猫猫爪拍下,犹如天空中压来块巨云,带着飓风,向三人头上呼呼压来。
就在这当口,吴叔公举剑一声爆喝,在原地脚踏梅花碎步,画了个圆符,喊声:太极上清,敕吾道行!只见桃木剑突然闪出一道光弧,冲天而上,直冲那巨猫射去。那巨猫倒是不惧,竟然张开巨口,嘶叫一声,把那道光束吞了进去。
吴叔公拿出一道银符,在空中一晃,那银符着起火来,一个腾挪,随后剑尖点地,人直直弹跳而起,在空中一个翻跃,拿火银符的手就朝那巨猫额头贴去。
那巨猫一个转身,巨掌一挥,一股强烈的妖风吹来,那风刮过,却将银符的火吹灭了。
吴叔公暗自吃惊,手中却不乱,桃木剑一个反转,向那巨猫的眼睛刺去。那巨猫原来半睁的眼皮突然怒目圆睁,身躯虽然巨大,但转动起来却极为灵活,见吴叔公桃木剑刺来,猛地一偏头,同时向吴叔公喷出一道黑雾。
那黑雾喷出时只有一团,但一遇到空气,却瞬间弥散开来,形成了偌大的絮状物,团团将吴叔公围住了,不出片刻,已看不见他的身影。
王小牧和大熊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吴叔公叫他们站在坤、乾两个方位,必然有道理,这种情况下也不敢乱动。
那巨猫原本已占据了优势,但此刻却突然身躯一转,竟然意欲离山顶而去,刚想飞奔而出,但在巨猫眼中那小如苍蝇的王小牧和大熊两个人此时却仿若周身发出阵阵金光,这金光不停地在四周幻化莫测,让巨猫似乎陷入了无穷的光阵中,左冲右撞不得出路。
王小牧和大熊虽不明所以,但对吴叔公的安排不由地由衷佩服起来,于是待立在原地更加一动不敢动。此时,王小牧耳旁传来凄厉地呵斥声:废物,你被老道害了尚不自知,快快让路!
第二十一章、猫子岭之战(二)
话说王小牧和大熊站在坤位、乾位上,全身正泛出道道金光,挡住了那巨猫想逃离的道路。正在此刻,王小牧耳旁传来凄厉地呵斥声:废物,你被老道害了尚不自知,快快让路!
这声音极为凄厉刺耳,且不断加大,持续刺激着王小牧的耳膜,王小牧被震得心烦意乱,无比烦躁,压抑的就想挣扎出所站的位置,一头扎进水里,以图个头脑清静。幸好此刻他抬眼看了一下大熊,只见大熊不断捏起地上的泥土来堵塞自己的耳朵。王小牧知道这绝对是猫妖的蛊惑之术,也学起了大熊,抓起两团泥土往耳朵里拼命地塞去。每当声音来一遍,王小牧又多塞一些土,直到把耳朵都搓揉出了鲜血,耳旁的声音才渐渐消失。
那絮状的黑雾虽然厉害,但显然不足以困住吴叔公。只见黑雾中银光一闪,吴叔公手持桃木剑从雾团中跳出,见那猫正在横冲直撞欲逃走,提剑就向猫身斩去。却听到“咣”的一声,桃木剑斩在猫身上,犹如砍上了巨石,不仅丝毫没伤到石猫,那桃木剑还差点从吴叔公手中弹出。
这打斗场面讲起来虽然复杂,但其实也就在电光火石之间。
吴叔公行道多年,似乎却也没有碰到过这等事,当下一怔。
这一怔不要紧,却给了那巨猫机会。那巨猫猛地甩起一条尾巴,朝吴叔公横扫而去。
吴叔公一怔之下倒是给了这巨猫机会,但他临机反应却极为机敏,马上向后急撤,但却还是被猫尾扫中胸口,顿时嗓子一热,“哇”吐出一口鲜血。
那巨猫见吴叔公受伤,转过身,迅速地朝吴叔公扑来,吴叔公只得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执桃木剑,避开巨猫的锋芒,来回与它缠斗起来,但明显刚刚受伤甚重,一下子就处于下风,只得不断在避让。
吴叔公一边游斗边朝王小牧和大熊喊道:快拉尿往它眼睛上泼!
大熊听了,急忙从包裹里拿出两个钵,丢了一只给王小牧。王小牧接到钵后,忙脱完裤子,哗哗地将钵拉了个满。眼见那猫与吴叔公转来转去在缠斗,正不知道怎么泼去,只得抬眼向乾位上的大熊望去。未想到,大熊虽已将裤子脱下,但却拿个钵哭丧着脸,急道:妈拉个巴子,老子怎么尿不出来啊。
王小牧心想,指望这胖子怕是没戏了,别管了,泼吧。于是拿起钵对准猫眼泼去,这一泼,竟然泼了一个准,那猫眼被童子尿一撒,瞬间“兹兹”作响,周边的皮肉和眼珠立马溃烂起来。
那巨猫受痛,暴躁起来,开始发狂似地双爪扎地,周边泥土夹杂着石块被甩得在空中飞舞。吴叔公觅得难得的空隙捂住胸在喘气休息。那巨猫瞧了,忍住痛苦,再次疯狂地朝吴叔公扑去。
只见吴叔公口中咒语念个不停,桃木剑上下翻飞,额头上已泛起了丝丝汗珠,却仍在这猫的玩命压迫下频频受险。
眼见吴叔公就要不敌,这时大熊突然哇地一声大喊:爷爷泼死你!随后一股尿流朝巨猫泼去,但这次却没有王小牧幸运,那猫正好转身,尿流没泼到猫眼上,却泼到了它的第九条尾巴上。
大熊怔了一怔,转头望了望自己身后,王小牧一看,这是要了命,这大熊好不容易尿出来,一个激动,竟然脱离了乾位,走到前面泼尿去了。
那巨猫第九条尾巴挨了下童子尿,仿佛瞬间被人从身体斩断,再也不能翘起,一下断垂下来。那巨猫转身用一只眼睛瞪着大熊,突然“喵”一声惨叫,随后愤怒地冲向大熊,张口就向大熊咬去
大熊见状,就地一个打滚,躲过这一口,但后背却仍被巨猫的前掌沿边擦了一下,大熊双眼一翻,顿时晕了过去。那巨猫一只猫爪就要往大熊身子拍去。
吴叔公乘那猫袭击大熊的当口,获得了宝贵时机,不知从何时左手已拿出了一个纸人。
那纸人扎成了一个*岁小娃模样,虎头虎脑,甚是可爱。原本道士所扎纸人,一般纸人的眼睛都不用笔画,怕的是纸人受了阴气,见了精怪幻化成妖,但这纸人小娃不但画了眼睛,而且画了三只,额头上那只活灵活现,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物事。
那巨猫正要朝已晕厥的大熊拍去,吴叔公已咬破食指的血,涂在小娃纸人额头眼睛上,大喝一声:礼仙银鼎童子何在!说完,将小娃纸人向巨猫抛去。
小娃纸人如得法令,“嗦”地一下蹿到了巨猫面前,但尚未挨着巨猫身子,却自行化成了一团火,燃烧了起来。
那巨猫见了,再也顾不得拍大熊了,仿佛怕极了这小娃纸人被烧掉,赶忙用手掌过来想拍灭那火团,未想到一拍,那小娃纸人烧得愈发快,瞬间被烧成了灰烬。那巨猫目瞪口呆,眼睛竟然心疼地流起泪来,朝着天空不断地怒吼,似乎受尽了极大的冤屈与磨难。
连一旁的王小牧也被这巨猫的神情所感染,转念一想,对了,这巨猫虽然是猫妖,但不也正是这礼仙银鼎童子的母亲吗?吴叔公这招果然足够老辣、狠毒,可谓一击致命。
正思忖间,只见眼前金光一闪,吴叔公乘这巨猫绝望地朝天嚎叫当口,手持桃木剑,一个弹跳,竟然忽地一下钻进了那巨猫正在怒吼的嘴里!
那巨猫头拼命地摇晃几下,张口想把吴叔公呕吐出来,但呕了几下,肚子却开始鼓动起来,如充满了气体的球迅速地胀起。那巨猫难受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尔后朝着大熊已破的乾位,往外狂奔而走。
王小牧看得目瞪口呆。
吴叔公缘何跳入猫腹中已不得而知,那猫狂奔而走,他安危到底如何,是否已经遇难,让王小牧头昏脑涨。大熊所站的乾位已破,自己站在这坤位也无作用,且大熊已晕倒在地,尚不知生死。这场法斗得,当真是惨烈奇怪无比,三个人仅剩下自己狗屎运般完好无恙!
于是赶紧跑过去看大熊,只见大熊被猫扫中的部位已全部发黑,已是深度中妖毒的症状。王小牧赶紧回忆祖父书中治妖毒的方法,无奈越回忆脑中越是糊涂,何况这荒山野岭,即使回忆起了治疗妖毒的方子,也无药可抓。
王小牧只记得一暂时控制妖毒的办法,于是找到一块湿土,匆匆挖了个坑,把大熊的一半身子埋在湿土里,希望能减缓妖毒的蔓延。
大熊完全没有了任何知觉,只剩下呼吸,任凭王小牧左右摆弄。王小牧摆弄好这些物事,已全身大汗淋漓。吴叔公已跳入猫妖口中,随猫妖狂奔而去,又到哪里寻觅去?大熊人事不知,身上妖毒正在侵蚀,这湿土能帮其抵抗到何时?王小牧站在原地,正如同笨媳妇下厨房,左右不是。
天空中此时却无缘由地漂来几片乌云,慢慢地已经黑了下来,那乌鸦仿佛感知了这里一场激烈的斗法,在山顶上盘旋了两下,却不敢作丝毫停留,“呱呱”地朝远处飞去了。
王小牧在山顶周围走了一遭,边走边喊:叔公!空中飘荡来阵阵凉风,瞬间把他的叫声给吹走了。王小牧又担心大熊的安危,只得赶到埋着大熊湿土旁边。
大熊脸色已经开始发黑,但嘴唇却泛起白来,还不断蠕动,好像在说着什么。王小牧靠近大熊嘴巴,听到他说:水……。
这时点到哪找水去?
王小牧只得在边上找了些相对含着湿气的土,找了些新鲜的树叶包了,把它塞进大熊的嘴里,勉强沾湿点他的嘴唇。
正在摆弄间,只见远远走来了两人。
王小牧抬眼一看,心不由地提到了嗓子眼,那远远走来的两人,正是三阿婆与小聒噪!
二十二、千年暹罗草
王小牧着急起来,那三阿婆与小聒噪本是由一大一小两田鼠精变成,在宋木匠家已被大熊降服至死,连尸体也被他烧了个干干净净,莫非其中出现了什么状况,没有死过头,这两田鼠精依然还存活在世?
眼下吴叔公不知去向,大熊正被埋在土里奄奄一息,这个时刻遇上这两个妖物,岂不白白送送了性命?王小牧无法,只得借着夜色暗中躲在一旁,手中捏出两道黄符,口中默念起显魂三十六咒来,只希望爷爷在天之灵保佑,此次道法能够灵验,让自己躲过这一劫。
那三阿婆与小聒噪似乎知道了他们位置,快步地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王小牧眼看她们就要走到跟前,心想必须乘她们还不注意,先下手为强。王小牧从黒暗中猛然跳出,将手中的黄符分别迅速地往她们的颈脖子下塞去。
没想到三阿婆与小聒噪反应也快,两人“咦”了一声,向旁边一个弹跳,一下躲过了王小牧这两道符。随后,小聒噪回过头来,抬起小脚,猛地朝王小牧面门踢去。
王小牧偷袭不成,暗叫糟糕,只得一个侧身,躲过这一脚。顺势从边上捡起根木棍,狠狠地向小聒噪的头上砸去。
小聒噪见状,骂道:臭小子,这也太狠了。尔后迅速抬起那只小手,猛地向前一拍,将王小牧手中的木棍拍落在地。王小牧无法,只得往前一扑,这一下,将小聒噪扑倒在地,手中无甚武器,只得拿起自己的看家本事,张口便朝小聒噪的手臂咬去。
小聒噪右边半身被王小牧摁住,动弹不得,只得伸出左手,去捏住王小牧的嘴角,不让他咬。王小牧灵机一动,转而向他的左手咬去,这一下,却是结结实实地咬了小聒噪一口。小聒噪手掌吃痛不过,“呀”地一声叫唤,奋力一挣扎,挣脱了王小牧。
小聒噪被咬得疼了,却也不再回击了,反而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说:奶奶,他欺负我,大人欺负小孩,不要脸,不要脸!哇……。
那三阿婆却一直在边上观战,口中还“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并未说话。这场面,小聒噪活脱脱地像极了一个小孩子被人欺负的样子,倒让王小牧不知如何是好,继续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三阿婆这时开腔了,说:你的伙伴都快死了,倒有心思在这欺负我孙子,看来你确实是个欠教养的小子。说完,将旱烟在鞋底扣了扣烟灰,然后拿着烟柄向王小牧头上敲来。
王小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见三阿婆拿烟柄敲来,又想起田鼠借火的故事,不免大吃一惊,随即一个矮身,躲过她这一敲,然后从地下抓起两把泥土,“哗”地一下向三阿婆撒去。三阿婆原本对付王小牧漫不经心,未料这小鬼有这花招,硬生生地被撒了一身子的土,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三阿婆被这泥土一撒,顿时恼怒起来,大叫:太没教养,太没教养!说完一个飘荡,瞬间移动到王小牧身边,伸出了瘦骨嶙峋的爪子,一把将王小牧后背抓住,活脱脱地拎了起来。
王小牧整个人都被拎在半空中,手脚乱晃,却是着力不得,大叫:死妖婆,放开我!
三阿婆气得狠狠地给了王小牧一个耳光,骂道:王八羔子,嘴巴不干不净!
小聒噪见王小牧被三阿婆制服,高兴地从地上蹦起来,说:奶奶,把他跟那胖子一样埋在土里,好玩,好玩。
三阿婆答应道:好,你快去挖坑。
王小牧骂道:你要敢把我埋了,叔公回来必会剥你们的皮!
三阿婆见王小牧人虽被制服,嘴巴却不依不饶,甚是反感,一个转念说:不行,这小子嘴巴太臭,要先拔了他的舌根再说。
说完一手捏开王小牧的嘴巴,另一只手就要去拔他的舌根。
王小牧嘴巴被三阿婆那探爪一样的手在喉咙里掏来掏去,直要作呕。就在这时,听到一人在边上喊道:阿婆,快住手!
却见不远处夜色中,吴叔公一身血迹,手中提了个麻袋,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走到面前,吴叔公说:阿婆,你缘何跟一小娃过不去?
三阿婆愤愤地把王小牧丢在地上,说道:这娃娃太没名堂,我自来救人,他却先欺负起我孙子。
吴叔公咳嗽了两声,缓了口气说:这都是误会,这娃以为你们是田鼠精变的,所以才敢这般无理。
三阿婆眉头一皱,冷“哼”一声,说:既如此,看在你的面子上,叫这娃子向我孙子道歉。
王小牧这才明白,原来她们才是真正的三阿婆与小聒噪,并非是田鼠精的化身,当下显得有点尴尬,走到小聒噪面前说:小兄弟,不好意思,刚刚得罪了。
小聒噪不满道:你叫谁小兄弟,我做你太祖父都做得!
这小聒噪刚刚撒泼耍狠,还骂王小牧大人欺负小孩,这个时刻却又说做他太祖父都做的,王小牧被弄得哭笑不得。不过也难怪小聒噪会不满,这小聒噪虽然看起来小,但也却是好几百年的红豆杉树化身,做王小牧的太祖父,倒也是远远足够。
小聒噪仍不依不饶,一只手就往王小牧的额头上戳去。未想到手指刚接触王小牧额头,一道金光忽闪,钻出来一只白鹤,嘴巴啄了小聒噪手一下,那白鹤又缩回去了。
小聒噪痛得“哎呦”一声,向三阿婆撒娇道:奶奶,他放鸟咬人。
三阿婆过去摸了摸王小牧的脊背,“嘿嘿”笑起来,向着吴叔公说:老道士,你啥时候收了个开了白鹤煞的徒弟,眼光也忒毒了点。
吴叔公摇摇头道:我哪有这等福气,我徒弟在这呢。说完用手指了指被埋在湿土里的大熊。三阿婆围着大熊转了两转,“啧啧”两声,说:这贼猫……,老道士,你把她降服了罢?
吴叔公把手中的麻袋一丢,说:诺,九条尾巴全在这里了。
小聒噪心急,几个弹跳跑到麻袋前,一下就扯开了,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说:咦,这东西太恶心了。
王小牧抬眼望去,只见麻袋中装了九条尾巴,已经血肉模糊,但仍发出阵阵腥臭味,夜风吹来,令人直想作呕。
三阿婆看了,却像孩子般开心地拍起手来,说:妙极,妙极,这贼猫总算死了,我祖孙俩又可以随便在附近玩耍了,这些年受她的欺负多了去,还真是敢怒不敢言,归根到底,你这臭道士本事蛮大,哈哈。
吴叔公捂着胸口,说:阿婆休要取笑,为拿她,我师徒两人很快就要丧命于此。可怜我师门传承几百年,就此要凋亡。说完向空中长叹口气,那白发白须在夜色映衬下显得甚是苍凉。
三阿婆早看出吴叔公和大熊中了极深的妖毒,说:老道士莫要焦虑。我祖孙两人前些天去东海老五鬼那里游玩了一圈,在这老鬼的院子里弄得两棵千年暹罗草。这东西治妖毒那是一治一个准。我们不敢惹这贼猫,你替我们除了去,奶奶我高兴得很,你们且拿去服了。
吴叔公一听,大惊道:那千年暹罗草是世间至罕之物,已消失了几百年,东海五祖既已载植而得,势必费了极大心血,你们就此拿来,他如何肯给?
三阿婆说:那老鬼那里肯白给,我们见着好玩,自是偷偷拿来的。说完“哈哈”地怪笑几声,样子颇为得意起来。
吴叔公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心中颇为为难。这千年暹罗草乃修道之人梦寐以求之物,这一老一小两个顽童,说偷就偷来了,还毫不当回事般,那东海五祖脾气本是暴躁,难免一路追究下来。纵使未追究出结果,自己服用了,毕竟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如何能够心安。
三阿婆见吴叔公犹豫,恼怒起来,骂道:你个臭道士,奶奶我路上听村民说你们上山捉怪,本打算来瞧瞧热闹,见你们被那物事弄得快要死了,好心把这草给你。你还这般扭扭妮妮,如若不要,我这就把它一把火烧了,岂有此理!
吴叔公心里寻思,既然草已偷来,三阿婆又有心给自己,倒不如先行服下,日后有机会再去拜谢五祖请罪,于是赶忙说:阿婆休要气恼,只是我受您如此大恩,余生如何能够报答?
三阿婆说:这破草对我无甚用处,我把玩两天也就丢了,你要就要,不要就直说,休要啰嗦。
吴叔公说:既如此,大恩不言谢!
三阿婆转头对小聒噪讲:快点把那两棵破草拿出来,这两个臭道士就要死了。
小聒噪弯腰去翻自己的肚兜,翻来翻去没有找到。然后又在地上蹦了两下,也没有东西从身上掉下来。小聒噪闭着那双大眼睛,脑袋一晃一晃,想来片刻,说了句:知道了。尔后竟然从自己下身裤裆里掏啊掏,掏出了一棵草来。
那草长着三根根茎,根须有半截手臂长,上面却仅仅长着两片叶子,那叶子呈淡黄颜色,形状却似花朵一般,这模样倒是世间少有,纵然是在夜色下,仍然显得娇艳无比、熠熠生辉,显然不是俗世凡物。
三阿婆说:还有一棵呢?
小聒噪面露难色地说:奶奶,我一不小心给丢了。
二十三、疗伤(一)
三阿婆一听,当下跺起脚来,破口大骂道:你个败家玩意,奶奶都还没玩够,你竟然丢了!说完就举起手掌,追着小聒噪打起来。
小聒噪一看三阿婆举起手掌,把那棵千年暹罗草往地上一抛,撒腿就开始跑了起来。边跑边说:奶奶别打,奶奶别打,下次再也不敢了。这婆孙俩一前一后地围着山顶追逐闹腾起来,倒是给本来凝重的气氛增添了几分生气,显得颇为有趣。
吴叔公捡起那棵千年暹罗草,吩咐王小牧把大熊从地上挖出。王小牧忙活半响,总算把肥重的大熊从湿土里挖了出来。大熊此刻身体已然全部变黑,而且彻底没了知觉。
吴叔公当下把千年暹罗草捣烂,全部塞进了大熊嘴里。
王小牧担心地问道:叔公,那你自己咋办?
吴叔公笑了一笑,淡然地说:生死在天,我倒无所谓。
三阿婆和小聒噪此时已打闹完毕,见大熊已服了药,三阿婆对吴叔公说:老道士,你把这草给这胖徒弟吃了,你自己就快要死了,可不能怪我啊。
吴叔公向她们作了一揖,说:阿婆讲这话那可就折煞贫道了,能救得了愚徒,已不知道如何感谢你们的大恩。
三阿婆“嘻嘻”一笑,说:那倒也是,你如今一大把年纪,胡子都白成那样,反正迟早都要死,晚死早死其实都一样。等你死了,在阴间有什么要交待的,我们会替你传话给这胖子,尽管放心。
吴叔公说:那自是最好不过,麻烦你们了。
三阿婆在身上左掏掏右掏掏,掏出来一块小铜镜。这小铜镜一看就是年代已久物事,形制古朴,凝重大方,四周的镶边已被磨得铮亮,中间的铜片倒是亮光闪闪,隐约还看出外带金丝镌刻的痕迹,看得出铜镜的主人对此极为爱护。
她突然走了过去,将这铜镜挂在了大熊脖子上,说:这胖子别不争气也死了,到时我无法替你传话,那就无趣得紧。这东西不好玩,送给他挂了吧,省得后面老是有几个小鬼跟着,烦都要烦死。挂完铜镜,她转头对小聒噪说:走了,走了。
婆孙俩人手拉着手,一路小跑地下山了,不一会儿,就不见了她们的踪影。
吴叔公转头对王小牧讲:小牧,我们也回去罢。说完,吴叔公就要过去把大熊背上,王小牧赶忙说:叔公,你也受伤了,受不得力,让我来吧。
吴叔公想了一下,说:也罢,这袋子里的东西我还要拿好,你背就你背。
于是,王小牧费力地把大熊托在背上。王小牧心想,这胖子还真对得起大熊这个外号,重得要人命,幸好自己平时干农活干得多了,身上还是有一把子力气,不然还不要被他把脊柱都要给压断了。王小牧踉跄地跟着吴叔公往山下走去。下山之后,找了个人家暂且借宿了一晚。
眼见吴叔公和大熊都重伤在身,身边无一人照顾。第二天一早,王小牧跑到主事家把事给辞了,雇了辆牛车,一行三人晃晃悠悠地往吴叔公住的地方去。走了片刻,宋村人一众跑了过来,带了些鸡蛋、花生、红薯等玩意,还拿块大红布包了许多大洋,对吴叔公三人千恩万谢。吴叔公表示这些都是份内之事,谈不上什么感谢,吩咐大家回去了。
王小牧问吴叔公:我听爷爷说,方士之术因捉妖降魔,过多御动神道、泄露天机,很多人都折了阳寿,有的甚至绝了后。所以必然要收些礼金,这既是供奉祖师爷让祖师保佑门徒平安无忧的需要,也是对自己日后生活的保障,叔公你缘何什么都不收?
吴叔公无奈地摇摇头说:按理是要收的,但这猫妖横行于此,祸害了许多乡亲,也有我当年的原因,心中惭愧,不收也罢。
吴叔公每隔两个时辰,便会对那只装有九条猫尾的口袋念一遍符咒。自己也拿了糯米在胸口受伤的部位覆住,并从包裹里掏出些黑色药丸服了。但仿佛一点也不起作用,那妖毒扩散极快,上半身和颈脖子全部如被墨侵蚀般。
大熊倒是慢慢见好,时不时睁开眼睛,梦呓般地说上一两句,诸如:“摩天煞”、“妈拉个巴子”、“爷爷让你归西”之类。
王小牧一路上甚为担心吴叔公的伤势,只得拿出爷爷的书来看。吴叔公见王小牧拿出书来看,问了些王小牧的家事,王小牧都一一告知。吴叔公叹道:天水茅山胡儿洞,苗寨僚村天师观。你爷爷师承岭南孙氏,却不属于这六大道家派系,与东海五祖一样的神秘,可惜过世的太早,不然真想去拜访一下。
王小牧对这些都不大懂,只说:叔公,我爷爷以前除了方术,医技也颇为出名,我想寻到一两个方子,把你身上的毒给治了。
吴叔公淡然地说:人行一世,吃多少苦,受多少罪,祖师爷自有定论,寿命这东西,不可强求,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前面说到,王小牧祖父留下来一本羊皮包裹的书,全由蝇头小楷写成,上篇为《医术本辑》,下篇为《方术小论》。王小牧原本对医术无太多兴趣,单就翻了些下篇的东西来看,只瞧见些辟邪驱魔的囫囵本事。
这次吴叔公受伤,无奈之余,他只得翻看上篇的医术篇,细细地研读起来。这一看,却发现祖父果然有经天纬地之才!
这本《医术本辑》内容驳杂,从皮外小伤到开颅治脑,均有详尽阐述,且囊括了许多闻所未闻奇方怪药,真可谓医学之大全。其中倒真的有一专治重症妖毒的方子,只是写得极为隐晦。
里面说“邪毒蚀体者,以化为上,散为中,阻为下”,具体的办法为“八脚螅炙之,白公堂噬之,烟火气熏七次,点点蓝光振四方,试为可也”。
从最后一句话看来,看来王小牧祖父也不曾确定其中的疗效,仅说了一句“试为可也”,相当于说大家可以一试之意,而对这已经幻化有九尾的猫妖之毒是否有用,更未可知。
其中所写的“白公堂”,意指一种叫黑白相间的蛇,这蛇王小牧倒是认识。据说这种蛇专门以噬咬尸体为生,老百姓都说它是阴阳两地的使者,阴气极为重。
“烟火气”说的则是人间做饭的气息,而至于八脚螅和所谓的点点蓝光,却不知道是什么了。王小牧只得去问吴叔公是否知道这两样东西,吴叔公回答道:“点点蓝光摆四方”指的是蓝符四方化妖之阵法。
王小牧知道,蓝符比黄符高上一个等级,吴叔公自是可以随意御动,而王小牧和大熊却只能御动最低等级的黄符,看来此方子是无法施行了。
一路向北而行,走了一天的光景,已经到了吴叔公在山间的住所,王小牧打发牛车回去,背起大熊,同吴叔公一起上了山。
只见这山果然是风水脉象俱佳宝地,山势俊朗,靠天望水,气度不凡,四处茂林修竹,虫鸟嘶鸣,涓涓细流自山顶流下,芬芳落叶空中肆意飘荡,置身其间,直叫人神清气爽,如沐仙境。
吴叔公住在山半山腰,一条石板小路蜿蜒而上,直通到住所大门口。门口前面是一块四四方方的大坪,坪中间摆了一坛香炉,看来这就是吴叔公和大熊平日里练功的重要场所。房屋是普通的泥砖外墙,里面结构以老树板材为衬底,端得是冬暖夏凉,春秋爽体之绝佳住所。门口有两头石狮子把门,外形甚为古朴,左右两边各挂一匾额,匾额上镌刻一副对联,上联书“苍天本无知花雨焉能驱邪疾”,下联书:“众生徒多事百善方堪偿旧债”,横批为“相和仁术”。
到得家后,大熊已悠悠转醒,喊着要水喝。吴叔公吩咐王小牧将大熊安置在房内,自己提着那袋猫尾摇摇晃晃出去了。
王小牧给大熊喝了两口水,大熊逐渐缓过气来,说:我怎么到家了?那猫妖呢?
王小牧说:猫妖已被叔公降服了。
大熊说:那我师傅呢?然后又摸到脖子上的铜镜,说:这什么玩意?说完就要去扯下来。
王小牧说:你别扯,这铜镜是三阿婆送给你的,你的命也被三阿婆给救了。见大熊不明所以,王小牧只得将其晕倒后发生的种种事跟他讲了。
大熊听完,“啧啧”两声,说:这千年暹罗草还有这等功效。小牧,改天我们也去东海五祖那弄几珠来备着,说不定还用得着。
王小牧说:你讲话也不过脑子。听叔公说,这千年暹罗草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绝迹,东海五祖费了好大的劲的才栽植成功,并且已被三阿婆和小聒噪偷了去,现今给你吃了,到哪去弄几珠?
大熊“嘿嘿”地憨笑了一句,说:玩笑嘛,别当真。说完这句话,大熊一拍大腿,惊道:他娘的,只有一棵千年暹罗草,已经被我吃完了,那我师傅也受伤了,他咋办?
这句话刚刚说完,却听见门口脚步身响动,吴叔公浑身湿透地回来了,进得大门,说了句:这下总算是彻底完事了。随后吴叔公捂住胸口,口中喷出几口鲜血,又往里面再走了两步,竟突然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知起来。
二十四、疗伤(二)
王小牧赶紧跑了出去,大熊也从床上挣扎了起来。两人把吴叔公驮到了床上。大熊焦急地喊:师傅,师傅!吴叔公兀自昏睡不醒。大熊焦急地问王小牧道:我师傅不会出事吧?
王小牧说:叔公中了极深的妖毒,已经靠自身的修为抵抗了多时,现在没有千年暹罗草,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大熊听了,怔了一怔,尔后拿起手就往自己喉咙上抠,抠得直直弯腰作呕。王小牧见了,赶忙阻止道:胖子,你这是干嘛?
大熊边抠喉咙边说:我要把这草抠出来,给师傅服了。说完这句话,眼圈就已经开始红了起来。
王小牧见了,也甚为难过,但明白大熊这样做毫无用处,于是对他说:你即使抠出来,药效已被你自己吸收,怎么会有用?
大熊急道:那我们赶紧叫大夫过来。
王小牧说:这种妖毒,只有修道之人才有法子救,普通乡间大夫治治蛇虫叮咬倒是可以,对付这个,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大熊猛然瘫坐在地上:那可咋办啊?我师傅岂不是要死了?
王小牧想了一想,说:我倒有个法子吗,可以试一试。只是有几个地方不大懂。
大熊听闻,两眼放光,一把抓住王小牧的肩膀,焦急地道:快说,快说,有啥地方不懂的,你讲出来,看看我知不知道。
王小牧心想,祖父方子里的一些物事,连吴叔公都不知道,大熊这傻头傻脑的怎会了解,再何况,大熊也不会蓝符四方化妖阵。但事到如此,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于是问大熊:你知道“八脚螅”是什么吗?
大熊说:什么“八脚螅”不“八脚螅”的,蜘蛛网就蜘蛛网,扯这王八犊子干嘛?
王小牧一惊,说:你确定“八脚螅”是蜘蛛网?
大熊说:你这不是废话嘛!老子在山上,有时师傅一出去就十天半个月,闲的无聊,我就常捉些大蜘蛛到山下药店里换些零碎钱,自己去打酒喝,那药店的老头就将这蜘蛛网写成劳什子八脚螅!
王小牧听大熊这样说,希望陡增,急忙问大熊道:那你会蓝符四方化妖阵么?
大熊挠了挠头,面露难色地说:你也知道,我就半壶子水道行,黄符倒是还可以,蓝符可就不会了。
王小牧叹了口气,说:没有蓝符四方化妖阵,即使有这房子,也真就没办法,可惜我一点也不会。
大熊想了一想,“嘻嘻”一笑说:我见师傅用过这阵,我可以试试,即使功力不够,也聊甚于无,这都不是什么大事。
王小牧心里明白,没有达到相应的功法却去御动高一级的符咒,相当于蝇虫下河游泳,鱼儿上岸奔跑,轻则伤身走火入魔,重则当场暴毙而亡,说:那你要想清楚,弄不好会伤了你自己。
大熊说:休要多说,你快说怎么办吧?说完这句话,扭头奇怪地看了王小牧一眼,问:你真有办法救,莫不要骗我!?
王小牧说:我祖父曾给慈禧太后瞧过病,他留我一本医书,里面写了此法可治妖毒,权且一试。
大熊好奇地问:你祖父给慈禧瞧劳什子病。
王小牧说:又不是我去瞧的,我怎么知道。
大熊问:那后来瞧好没有?
王小牧讲:没瞧好,老东西死了。
大熊听王小牧这样讲,焦急起来,说:看来你爷爷本就是庸医,留下医术有个鸟用,你这是在糊弄我么?!
王小牧见大熊质疑自己爷爷,生气地瞪了他一眼,骂道:你懂个鸡毛,我爷爷给出了治病的药方,那老东西不肯吃,才死的,再者,人老哪有不死之理,还能活千岁吗?!
大熊见王小牧急了,也开始有点相信了,赶紧说:好好,我信你一次,快快给我师傅瞧病。
吴叔公中毒之处是胸口,那妖毒毒性甚烈,解开他衣服一看,只见妖毒蔓延之速极为快速,全部身子已开始发黑。幸好他江湖经验老道,用糯米和自制的控妖毒药丸进行了简单处理,缓阻了毒性蔓延,暂未倾入心肺,不然肯定挨不过当晚。
王小牧对大熊说:快去搞点蜘蛛网和弄条白公堂来,蜘蛛网越多越好,白公堂越毒越好。
大熊听完匆匆离去。不一会儿工夫,就弄回了来。
王小牧吩咐大熊将吴叔公拖到堂屋中间,大熊摸索着在四方点燃了蜡烛,插好了幡旗,然后掏出了蓝符,就要开始催动蓝符四方化妖阵。
王小牧担心地说:你到底行不行啊?
大熊说:别扯犊子,先问问你自己行不行!
大熊朝祖堂拜了三拜,嘴巴喃喃地说:祖师爷开恩,我大熊虽道法浅薄,但为救师傅,斗胆开次蓝符四方化妖阵,请多多帮忙,日后我一定努力练功,不辱师门,多谢多谢!说完开始呜呜哇哇念起咒语来。
王小牧也听不甚懂,将一大团蜘蛛网揉成了团,且把那大蜘蛛揉在了蛛网中间,敷在吴叔公伤口处,然后用蜡烛火对着吴叔公的胸口烤起来。
只听得“嗤嗤”声不断,妖毒在烈火炙的烤下,竟然神奇地开始往外发散,被毒侵黑的身体部位开始冒出点点白泡,饶是吴叔公硬朗,昏迷中也被烤得嗷嗷叫唤。
大熊念着咒语,听到吴叔公叫唤,放心不下,凑过来问:这成吗?你别把我师傅烧焦了。
王小牧不理他,继续炙烤吴叔公伤口,等那偌大的蜘蛛在吴叔公胸口上面化成了灰烬,全部融在了吴叔公伤口上。王小牧转头对大熊说:把蛇拿来。
大熊呼哧呼哧从边上把一只偌大青白相间的蛇拿来了过来。王小牧说:这只白公堂甚毒,这样最好,拿它来咬叔公。
大熊一听,傻眼了,问:不是拿来炖给我师傅吃吗?
王小牧白了他一眼,说:你要是把它炖了,叔公立马归西,你打算当祭汤用吗?
正说话间,那白公堂仿佛格外兴奋,随着吴叔公一声惨叫,白公堂挣脱大熊的手,“吱”地一声跃起咬住了伤口,拼命地吸允起黑血来。白公堂越吸越饱,吴叔公身体逐渐由黑变白,慢慢地竟然有了些许血色,约莫一盏茶功夫,那蛇从吴叔公胸口滚了下来,扑愣了几下,死了。
王小牧见了,开始欣喜起来,没想到祖父的方子果然对这妖毒具有奇效。此刻吴叔公脸色蜡白,竟然开始讲起胡话来,一会儿说:哈哈,我总算把这东西培育成功了,师傅,我没有辜负您老人家。又或者说:贫道未传承好祖师正统衣钵,心中无比愧疚,快给我一刀!
王小牧伸手一摸吴叔公的鼻息,竟然没有呼吸了,不由地大惊失色,转头一看大熊,却见这胖子竟然呆呆地站在边上看,完全不顾边上的蓝符四方化妖阵。王小牧大怒道:死胖子,他娘的你阵法哪去了?
大熊这才反应过来,发现那边上几只蜡烛火都快要灭了,于是赶忙跑到阵法中间,继续念起咒语来。大熊越念越急,额头上的汗珠“噗呲、噗呲”地不断滴落,那蜡烛火一会儿笔直旺烧,一会儿仿佛要灭,但每次要灭时,都被大熊加急的咒语给念了回来。王小牧不停地用手去探吴叔公鼻息,发现他的鼻息时有时无,不由地在一旁着急起来,但可狠的是自己又帮不上半点忙,只能干着急。
大熊念得半响,拿起蓝符开始烧了起来,并在堂屋中间踏起了梅花步,步伐眼花缭乱,也亏了他为救师傅心切,竟然能如此认真地记起这纷繁复杂的步法。梅花步走了一阵,大熊的鼻子竟然流出了鼻血。
王小牧不知所以,担心地喊:胖子,你鼻子流血了!
大熊兀自不理,步法越来越快,手中的蓝符也越烧越旺,随着大熊嘴巴含糊不清地一声大喝,蓝符火“噗”地一下灭了,四周的蜡烛也瞬间熄灭,那幡旗上画的纸人原本没有眼睛,此刻却在双眼处冒起了黒烟,仿佛如闭着的眼睛突然张了开来,直直地盯着吴叔公。
大熊也一下地瘫软在地上,眼睛一闭,晕了过去。王小牧急忙跑过去扶大熊,手中碰到大熊胸前的铜镜,那铜镜竟然温度奇高,似乎从火笼里刚刚烤出的样子。摸了摸大熊的气脉,却是呼吸弹跳均匀,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看来大熊是催动阵法用尽了功力,暂时应该无恙。
就在这时,吴叔公“哇”地一下,口中猛喷出几口黑血,那黑血泛出了阵阵恶臭。王小牧再过去一探鼻息,却见吴叔公也恢复了正常。
王小牧见两人好像已无大事,只得先将吴叔公慢慢地驮进了里屋,将他的衣服脱了,让他充分散热,并按照爷爷以前驱邪之后的做法,将吴叔公的头发剪了几根,用火烧了,将灰烬丢在水里,喂吴叔公喝了。
将这些摆弄完毕,王小牧回到堂屋去,准备去把大熊也驮进里屋,但一到堂屋,却看见那里空空如野,不要说大熊了,连那仿佛睁着眼睛的小纸人也不见了,只剩下几根熄灭了的蜡烛尚留存点点黑烟,弥漫在空气中,几片幡旗随风缓慢舞动。
二十五、猫头鹰
这整个屋子本就不大,何况大熊已经晕厥,才这么一会儿功夫,能到哪里去?王小牧赶忙在前后左右找起来,直找得蛮头大汗,却哪里有大熊的影子?
王小牧心中又担心吴叔公,只得回到屋中,见吴叔公尚自昏睡,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王小牧静下心来想了一想,大熊作完阵法晕倒,按常理是功力修为不够所致,一时也不可能转醒,怎么会突然不见,除非这期间有什么人来过?这大半夜,住房又在半山腰,寻常人哪有胆子上来。既然人不敢上来,那必然是有其它物事。
想至此,王小牧暗暗叫苦,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要真是什么鬼怪物事,大熊性命可真是岌岌可危。正在这期间,却见堂屋里一阵悉悉索索地响动,既不像脚步声,也不像风吹大门的声音,从里面不断传来。王小牧心中打了个冷颤,捏起一道黄符,从墙角抄起把斧头,打着马灯朝那古怪的声音走了出去。
到得堂屋,却是什么也看不见,既无人进来,更无其它的物事在那里。王小牧打着马灯在前后寻了一圈,依然一无所获,正在想自己是否神经过度紧张,听错了响动。无奈之余,只得又转进了吴叔公的房间。未想到一进房间,拿马灯一照,端得是吓了一跳,脑门上豆大的汗珠都被吓了出来。
却见吴叔公虽昏睡躺在床上,但床边却多出三个个头矮小的人,六双圆溜溜的眼睛正在瞪着吴叔公,那眼睛里似乎还流出眼泪来。王小牧从来没有听吴叔公和大熊说这里有什么小孩,这几个小矮个又是哪里来的?莫非大熊就是被这个人弄走的,现在又来打吴叔公的主意?
眼见有人进屋,那六双眼睛齐齐地朝王小牧看来,巨大的脸盘面无表情,漆黑无比,显得阴测逼人、毫无生气,只有眼睛稍显些许灵动,滴溜溜地瞪着王小牧。
王小牧哪见过这等怪事,脚下一滑,手中的马灯差点滑落熄灭。也幸得这些天听得、见得怪事多了去,当下狠狠地咬了下牙,稳住心神,伸手就要将黄符掏出。
那三个小矮人中间的一位却“哇”地一声叫起来。
人都说猫的夜叫声像小孩子哭泣,夜晚听来极为可怖阴森。但这矮人的叫声既像猫叫,又像小孩叫,又或者两者均不像,却仿佛在叫声中还带丝丝笑意,总之在这怪相频出的夜晚,显得怪异之极,令人发糁!
那矮人一张口发出叫声,却全都露出了怪异的嘴甲,刚刚由于天黑,还硬是没有看见。这一下,王小牧瞧得清楚,这几个小矮人原来都长有尖长的嘴甲,而且满脸都是黑毛,却哪里是什么小矮人,原来是三个猫头鹰!
这三个猫头鹰两大一小,显然是一公一母和一幼崽,不知何时已钻进了吴叔公的屋子,刚刚那响声正是这几个孽畜发出来的。
王小牧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不由地为自己刚刚的失态自嘲起来。正在想用什么办法赶走这三个野东西。没想到那居中的公猫头鹰却跳了过来,用嘴甲啄了啄王小牧的裤腿,把他一步步地拉到了吴叔公的床前。
那公猫头鹰突然跳上了吴叔公的床,竟然用翅膀抚了抚吴叔公的嘴巴,然后从自己的口中吐出一个黑色药丸来,然后又用翅膀抚了抚吴叔公的嘴巴。
王小牧惊奇不已,莫非这猫头鹰是叫自己将这黑色药丸喂给吴叔公吃吗?正不明道理处,那公猫头鹰却着急起来,在床上又蹦又跳,然后身子扑在吴叔公身上,流起泪来。那母猫头鹰和小猫头鹰也将身子匍匐在床前,像是不断地向吴叔公磕首。
王小牧虽然自己不懂办法催动眉间的白鹤煞,但对是妖是物却也有异常的灵敏感知,不然也不可能一见到宋木匠家大儿媳就隐隐觉察出有问题。从他对这三只猫头鹰的判断来,顶多是个通了人性的动物,却也绝非妖类。
猫头鹰在民间俗称“夜猫子”,老百姓多说“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也有“不怕夜猫子哭,就怕夜猫子笑”的说法,更神奇的说法是,在听到夜猫子叫声后的数日之内,附近必然有人过世,这事虽然听起来像传说,不足为信,但在许多乡间倒也确有其事。因此,猫头鹰在老百姓看来,多被喻为不详之鸟,有的称之为报丧鸟、鸣枭。
但在方术之士眼中,世间万物皆分阴阳,日为阳、夜为阴,人们顶阳气日间劳作,鬼魅乘夜色游恍出行,每日轮回如斯,互有规律,互不侵扰、干涉。由于猫头鹰夜行昼伏,对阴夜间的事物一切都瞧在眼、记于心,加之嗅觉极为灵敏,尤其是对死尸的气息最为熟知,是最通于阴间之物,故有丧事家庭常会伴有猫头鹰的叫声。正是基于猫头鹰这些特质,有的道士家中甚至会将猫头鹰用来驯养,用来获知冥界的各类信息。
总而言之,猫头鹰对方术之士来说,犹如百姓家中的家犬,却是忠诚、守护的一种象征。
王小牧对这些道理自然知道,心想这三只猫头鹰既然半夜赶来,且在吴叔公面前流泪叩首,不可能无缘无故,于是试着去问那公猫头鹰道:你们是要我把这药丸给叔公吃了对吗?
那公猫头鹰听完这话,“腾”地一下从吴叔公身上跳起来,对着王小牧猛地点起头来。
王小牧放下了心,虽然已按爷爷的办法给吴叔公疗伤,但到底效果如何,自己并无把握,现下既然这三只猫头鹰连夜赶来,看它们虔诚的模样,势必不会害吴叔公,说不定还正是吴叔公的救星。
王小牧点了点头,说:成,我这就把药丸给叔公吃了去。然后捏开了吴叔公的嘴,将那猫头鹰吐出的药丸塞进了吴叔公嘴里,又喂了点水让吴叔公吞下。
那公猫头鹰见王小牧按自己的意思做完了这些,赞许地扇了扇翅膀。然后又跳下床,嘴甲啄着王小牧裤腿往门外扯。那母猫头鹰和小猫头鹰也一起往门外走去。
跟着走到门外,那母猫头鹰走到堂屋中间原本摆在蜡烛的地方,跺了两下脚,扇着翅膀往大门外走去。然后又折回来,再跺了两下脚,又朝大门外走去。到得大门口,眼睛直溜溜地盯着王小牧。
王小牧这下算是明白了,莫非这猫头鹰是要带着自己去找大熊?王小牧为难地看了看屋门,对公猫头鹰说:你们是要带我去找大熊?那叔公咋办呢?
那母猫头鹰听王小牧这样说,带着小猫头鹰晃晃悠悠地进了里屋。王小牧心中甚是惊喜,原来它们的意思是叫自己跟着公猫头鹰去,吴叔公由母猫头鹰和小猫头鹰看守照顾。
于是对那公猫头鹰说:那咱们快走吧。
那公猫头鹰听王小牧这样说,“扑棱”一下飞了起来,在前面带起了路。王小牧打起马灯,就着夜色跟了出去。
猫头鹰在黑暗中犹如一道魅影,扑棱一下就不见了,速度极为快。王小牧没了猫头鹰带路,便停下来,却又见那公猫头鹰正站在前面等待,于是又往前跟去。
就这样走走停停地行了半响,行到山的背面,却见林子越来越密,原本的一丝丝月光,被树叶遮得不见一点光亮,四周当真伸手不见五指起来,只剩下王小牧手中提的那盏马灯有丝丝暗光。
那公猫头鹰这时却在前面停了下来,王小牧拨开灌木一看,它停得地方是一处土地庙。
南方的土地庙与北方的又有所不同,北方的土地庙又高又大,修得跟一般的庙宇无甚区别,而南方的土地庙则一般又矮又小,只有灌木树高,方圆不到半米,里面的土地神也没有金身塑像,全是泥土糊制而成,门口放置一泥碗。
这些土地庙没有固定的贡奉时间,一般都是由路人路过时,在泥碗上放点油炸果、米饭等,插上两柱香,简易地祭拜一下,身上没有带香的,有的会插上两根松树枝表示。
当地人对土地庙里的土地神也不是特别重视,有句话说的好,叫做“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更别说保佑别人了,这里讲得“泥菩萨”,指得就是土地庙的土地公公。
这土地庙也不知啥年月修建,外形已无比老旧,但好在里面的土地塑像还算整洁,门口的灌木丛也拾掇的齐整、干净,仿佛在这犄角旮旯里面,还有人会时不时给这土地公上香、祭奠,更奇怪的是,这土地庙前竟然还有半碗祭祀用的水,也不知是雨水还是动物的尿液。
那公猫头鹰在土地庙前面停了下来,跳到了泥碗前,“扑棱”了两下翅膀,用嘴甲啄了啄那泥碗的边沿,啄得里面半碗水都晃了两晃。王小牧不知啥意思,有点奇怪地望着它。
见王小牧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那公猫头鹰焦急地跺了几下脚,又用嘴甲啄了啄泥碗,然后一双大眼死死地瞪着吴叔公。王小牧奇怪地问到:难道你要我喝了这半碗水?
那公猫头鹰扇了扇翅膀,冲王小牧点了点头。
二十六、土地公
王小牧仔细地看了看那在土地庙前那半碗水,似清非清,似浊非浊,但显然并不是什么琼浆玉液。但从猫头鹰的表现看来,却又并无恶意,既然它叫自己把这水喝了,必定有其中道理。于是狠了狠心,对猫头鹰讲:好,我信你了,这就把它喝了!
说完端起那碗水,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地几口就喝完了。喝到嘴里,才发觉这碗水与普通的水并不一样,倒是像极了什么动物的尿液,黏黏糊糊而且还带点骚味。
王小牧回过神来,心想这不是这几只猫头鹰的尿液吧?一想到这,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开始“哇哇”地作呕起来,但却因昨天一日肚里无啥进度,无奈何吐又吐不出来。
干呕了一阵,王小牧有点恼火地说:这不会是你们拉的尿吧,难吃死了!但那猫头鹰却没有回音,抬眼一看,四周哪里还有猫头鹰的影子?
正兀自觉得奇怪,却发现连周边的环境全都变了个样,原本漆黑的如同墨一样的夜色此刻却有了些许灰蒙蒙的光,整个世界变得雾茫茫的,周围的树林、灌木却全看不见了,眼前变得一马平川,既不像是在山上,也不像是在平原上,倒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在一无边无际的旷野之中,就连自己提来的马灯,此刻也不知道滚落到了何处。
这情况变化的太突然,也就是在王小牧喝完水刚刚呕吐期间发生,他心里开始发毛起来,不会又碰到了什么妖孽事?寻了一圈,四周别说动物,甚至连根茅草都不看不见,而且走起路来也觉得轻飘飘的,仿佛人在水中行走,根本无需费力,但速度却跟在陆地上一样,无甚变化。
正在王小牧不明所以之时,前面却驶来一辆马车。南方交通历来行船较多,即使在陆路上,也多靠牛车,这马车本就极为少见,再则,这马车奔跑之声,也不是平常马车那种“哒哒哒”的声音,而是如同行在水中的“哗哗”之声。
待这马车行驶到跟前,王小牧却又觉得甚是好笑,这马车有轮、有辕,什么都有,单就这拉马车的东西,却大为奇异,这东西并非是马,实实在在却是一个人高的蚂蚱。这蚂蚱拉起马车来,又不像平日里一样在田地里弹跳,而是像真马一样踢踏走步,频率甚快,案首阔步的样子实在有趣。
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人,这人是个老头,头戴圆顶毡帽,上描铜钱金丝,与帽子相比,衣裳虽是绫罗的布匹,上好的颜料,但仿佛穿了好多年,被洗晒过许多次,都已经褪色的不成样子,原来衣服到底是什么颜色却已看不大清,幸好这老头收拾的倒是整洁。老头满脸皱纹,年纪颇大,但脸上却泛着红光,一副经常酒足饭饱的样子,个头却显得太过矮小,站在王小牧边上,也只能齐到他的肩膀。
王小牧正想问这矮老头自己身在何处,矮老头先说话了:你是大眼怪一家的亲戚吗?
王小牧觉得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刚想说不是。矮老头不待他回答,独自又说开话了:这大眼怪吃饱了尽管些闲事。然后朝王小牧摆了摆手,说:跟我走吧!见王小牧毫无反应地待在原地,矮个子老头也不等王小牧分辨,一把将他推上了马车,确切地说是推上了蚂蚱车。
那蚂蚱车看起来虽然别扭,但跑起来却极快,疾驰向西而去。矮老头在前挥舞着鞭子,“呦吼、呦吼”地指挥着。王小牧心中焦急,怪老头这是要带自己到哪里去,急忙对他说:老头,放我下来,你认错人了!
但那矮老头却无半点反应,仿佛耳朵听不到他说话。王小牧心想莫非这矮老头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听不见自己说话。于是又提高了声音再说了一遍,未想到,这次连自己也听不到自己讲话了,仿佛变成了一个光会张嘴却发不声的哑子。
王小牧一下觉出了异常,赶紧准备跳下蚂蚱车,一起劲,脚下却有千斤重担被压住一般,完全动弹不得。这可好,说又说不出,走又走不了,只能任凭这矮老头带走。
那矮老头边驾车边快乐地唱起歌来,歌词是这样的:黝黑呦,吃得饱就多生娃,点灯添丁来叫咱!六畜圈家闹哄哄哦,莫忘拜尔太公公!春夏秋冬多惬意,年顺簿上爷谨记......。
这一路而行,不见一点村庄,也不见山水河流,四处雾茫茫的风景从头走到了尾,半丁点变化也没有。
王小牧在蚂蚱车上只有干着急的份,被动地看着这矮老头赶着蚂蚱唱着歌。行得一会儿,这老头停下车来,跳将下去,在一旁褪下了裤子,哗哗哗拉起了尿,边拉嘴巴边嘘啊嘘的,那模样看起来甚为舒服。
刚拉完尿提起裤子。边上朝他走过去一对中年男女,这男女衣衫偻烂,满脸长满了脓疮,却目无表情,让人看起来极为不适。这对男女看到矮老头,双双把手伸了出来,手中还捏着一些东西,对着老头一晃一晃,似乎在向老头讨钱。
王小牧看得清楚,这对男女手中捏得不是别的,正是几张零碎的冥币。这下着实吓了一跳,莫非这对男女是鬼非人,那自己岂不是到了阴朝地府?如若是,那肯定是喝了那土地庙前的水中毒身亡了!可这矮老头却是何人?!
这一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由地怨恨自己太过单纯,上了那猫头鹰的当,嘴巴慌忙地张口“啊”了起来。但不管王小牧叫的声音多大,这几人却似乎都未听见。
那矮老头见这对男女向他讨钱,也古怪起来,张开手就去抢他们手中的冥币,那对男女本想向矮老头讨点钱花,哪能想到这矮老头这么坏,竟然来抢自己手中的冥币,吓得忙忙向后退去。矮老头笑了:你们伸出手来不是给钱给我么?给来给来!说完又作势向前抢去,那对男女见状,转身急急地走了。
矮老头作弄完毕,也不去再理那对男女,又跳上了蚂蚱车,挥舞鞭子赶起车来。这下路上行人开始多起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绝大部分都是穿着黑褐色衣物,衣服鞋袜都是崭新的,也有些衣不遮体甚至*全身的,但无一例外的是,所有人都面无表情,荡来荡去,有的仿佛在急匆匆赶路,有的则漫无目的地游荡。
王小牧确信,自己确实被这老头带到了阴朝地府。这些黑褐色崭新的衣物,不是下葬时的敛服却又是什么?而这些在外游荡的,多半是未投胎转世的孤魂野鬼,只是这矮老头又是什么人,平白无故带自己到这里来做什么,却百思不得其解。
有些不经事的,看见这矮老头的蚂蚱车甚是好玩,偷偷地从背后跟了上来,也爬上了蚂蚱车。矮老头兀自不知,仍在前面唱歌赶路。
爬上车的野鬼有三个,披头散发,衣衫偻烂,一看就知道在阳间无子嗣孝顺的主,其中一个甚至脸都被削了一半,剩下半张脸朝王小牧凑了过来。
王小牧一下头皮炸了起来,除了妖猫、田鼠精和猫子岭那三个妖尸,这还是第一次遇着真正的鬼。前几次好歹有吴叔公和大熊在身边,这次则完全不一样,不仅自己深陷在阴朝地府,而且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眼前这个矮老头是敌是友还分不清楚。
那半脸鬼越凑越近,一凑到王小牧嘴边,闻到了他口鼻中的人气,突然浑身如筛糠似的抖动起来。另两个也凑过来,闻到人气,也浑身如筛糠似的抖动起来。
那半脸鬼嘴巴一下咧开,似乎笑了一笑,一只白骨森森的手猛地朝王小牧胸前掏去,仿佛要一下挖出他的心脏。王小牧心想,这下算了彻底死翘翘了,没想到自己没死在阳间,竟然死在了阴间,眼睛一闭就准备着等死。
就在这个时候,王小牧眉间却突然射出一只白鹤,直直地朝那半脸鬼冲去。那半脸鬼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惨叫一声从马车上摔落了下去。这一来,把前面闷头赶车的矮老头给吵到了。
那矮老头回过头来,见两个鬼盘亘在马车上围着王小牧,就急急地把蚂蚱车停了下来,矮矮的身子一下跳到王小牧身边,骂道:哪来的混蛋玩意,你土地爷爷的车也是随便乘的么!?然后猛然长开一只手掌,肥厚的手掌反手在空中一抓,掌面朝那两个鬼胸前推去,瞬时间,一股强烈、充满正气的金光瞬间在他手掌心成股状散发出去,直直地击打中他们的胸口。不知是矮老头的掌风厉害,还是他们确实不堪一击,那两个鬼也一下被金光弹射出了马车,远远地摔在一旁,在地下哇哇乱叫。
王小牧总算松了口气,这矮老头把自己给救了。而且到现在才明白,这矮老头原来是土地公。那猫头鹰叫自己把土地庙前水喝了,莫非就是为了让自己见这个土地公?
土地公却不理王小牧,又跳回前面,赶着蚂蚱车再走了一段。此刻,在前方不远处却陡然出现了一条河。那河的摸样,却是王小牧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二十七、巡河大人
这条河无比宽广,但河水却仿佛是死水,既不见流动,也听不见水声,河面上却如同下方有一口大锅在煮一般,腾腾冒着热气,看那样子,这河水不是凉的,竟然是热的!
河面热气蒸发出的烟雾上面,却出现了一座浮桥,这桥不见桥头,也不见桥尾,好像就是凭空悬浮在河面上,桥面是木头所制,形制古朴,天天泡在热水里却不知缘何并未被煮烂断裂。
桥边上有一个矮小的茅草屋,像是个简易客栈,屋前面挂了一面旗,旗上并没有像别的客栈一样写着“酒肆”之类的字,却是空白一片,但茅草屋里却有人进进出出,熙熙攘攘甚是热闹,大门前面有块巨大的石头立在那里,显得无比突兀。
土地公把蚂蚱车停下来,给了王小牧一个金光灿灿的千眼菩提子,尔后收起了原本嘻哈的摸样,对他说:我这就寻人去。你自有护身的东西在身,一般小鬼奈不了你何,但你如果遇到一个头戴一字帽,脚踏登云靴,腰束牛马尾的人,他便要过来质问你,你也不用慌张,需得拿出这个菩提子,跟他说,列位上仙,小的得仙人点化,被收讫门下,来此取瓢弱水给仙人去冲洗下宇观,劳烦行个方便。记住了吗?
王小牧被弄得一头雾水,脑子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中,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土地公。那土地公气得胡子一瞪,提着王小牧耳朵说:小子你在听吗?王小牧赶忙点了点头。
土地公放开他,匆匆地往前去了。土地公走了之后,王小牧这才想起来,自己开口说不了话,如何回答人家,习惯性地张口说了句“糟糕”,未想到这下竟然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王小牧去看那千眼菩提子,只见这菩提子通体光滑,纹路清晰,似乎有上千只眼睛在盯着他看,寻常被这么眼睛盯着,肯定说不出的别扭难受,但这千眼菩提子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正气,仿若真是仙家之物,心呼这可是个宝贝,千万不要弄丢了。
那客栈也甚是奇怪,不停地有官差摸样的人押解着男女进去,那些进客栈的男女或各怀心思,或嚎啕哭泣,或一脸癫狂,总之,五花八门,奇形怪状,什么样子的人都有。但进去片刻之后,也能见着他们从里面出来,出来时的表情却又完全不一样了,全都目光呆滞、麻木无知地急急往桥上赶去。
王小牧坐在蚂蚱车上,等着土地公回来。过得一会儿,耳朵听到锣鼓唢呐齐鸣,不远处旌旗摆动,吆喝着行来一个队伍,扛着一顶娇子过来。边上那些押解人的官差见了这支队伍,纷纷闪到一旁,垂头顺耳地回避。
有些被押解着的男女见了这队伍的阵仗,有头脑癫狂不晓事的,嬉笑地想走到队伍前去看,却被队伍为头的几个开路先锋人几脚踢翻在地。
这一行人走到蚂蚱车前,为头的一个开路先锋用鼻子嗅了嗅王小牧的脸,惊道:这是哪个不省事的差弄,把活人给带来了?
边上那些回避着的押解官差均不断摇头,意思是不是自己所为。那为头的先锋对那些押解官差说:你们还是自己交待了吧,莫要惹了轿子里的巡河大人,届时更没有好果子吃。
就这样问了几遍,仍是无任何一位押解人官差答应。这个时候,只见轿帘一动,一个人走了下轿。这人果然如土地公所说,头戴一字帽,脚踏登云靴,腰束牛马尾,就是那些开路先锋口中的巡河大人。
这巡河大人捋了捋胡须,走到王小牧面前,喝问道:你是何方人士,阳寿未尽,缘何到此胡闹?
王小牧赶紧说:报这位上仙知道,小的在阳间得仙人点化,被收讫门下,仙人特吩咐小的来此处取瓢弱水,用来冲洗宇观,劳烦行个方便。说完,拿起千眼菩提子给他看。
那菩提此时周遭散发出淡淡的金光,里面的眼孔在菩提上面像鱼儿般不断地游动。
巡河大人见了,然后又问道:凡间哪路仙人修得这般本事?
这一下,王小牧却彻底傻了眼,那土地公只教会自己讲这么一句话,哪里晓得这巡河大人还会问第二句。这什么得仙人点化,来此取水之事本就是瞎编,这要问是哪路仙人,谁又能知道。
幸好王小牧心眼快,当下一横心,心说他姥姥的干脆赌上一把,胡编一个拉倒!于是对巡河大人说:报上仙,点化我的仙人乃东海五祖,居于东海,不知仙人是否知晓。
巡河大人听了,点了点头,说:这东海五祖到处收徒,也是个乱来的,你速取速回。说完也不管王小牧了,掀帘上轿,喊了声:往前!一行人又晃晃悠悠往前巡查去了。王小牧这才大舒了一口气,暗地叫声东海五祖实在抱歉,把你拉来作挡箭牌。
又等了片刻,远远地走来一矮小的人,正是那土地公。
土地公额头上沁出了点点汗珠,喘着粗气,对王小牧说:这胖子好死不死,竟去偷转轮王梳头的铜镜,差点误了性命。幸好被我截在茅屋里了。
这里面却是另一个由来。原来三阿婆和小聒噪闲得无聊,四处转悠,一会儿去东海五祖那里玩耍一番,一会儿去地府耍弄一阵。那一日,祖孙两人转悠到了地府,行到一个诺大的宫殿前,眼见里面无人,便偷偷进去玩耍。小聒噪见到里面桌子上有一面铜镜,觉得甚是好玩,于是藏在身上偷偷带了出来。
那宫殿本是转轮王的冥宫,镜子是其日常用来梳头之物。地府的东西,自然阴气极重。三阿婆和小聒噪带到阳间,有巡逻的官差被铜镜的阴气吸引而来,自是知道这是地府之物,原本要押解这祖孙俩到阴间,狠狠地拷问她们手中铜镜的由来,奈何这三阿婆和小聒噪乃红豆杉成精之物,也是半仙之人,这官差自是不敢擅动,只得远远地在她们后面跟着。
后来这祖孙俩嫌这些官差跟得紧,心中颇为烦躁,在猫子岭将这铜镜挂在了大熊的脖子上。于是,这些官差一路跟着大熊而来,奈何又惧怕王小牧眉间那白鹤煞,直到王小牧给吴叔公疗伤后离开大熊,这阴差便将大熊给捉了过来。
这一切,却被旁边几只猫头鹰看个正着。
那公猫头鹰多年前曾中过猎人的火铳,就在快死之时被吴叔公给救活,一直念着吴叔公的救命之恩。土地公则与这猫头鹰一家本是邻居,都是通灵通阴之物,平日交好,于是有了猫头鹰拜托土地公带王小牧解救大熊的一幕。
王小牧惊喜道:神仙公公,多谢多谢,我们快去救!
土地公一翻白眼:我还不算是神仙,你莫胡说。要救这胖子可以,你回去可得多多给我上香磕头。
想那土地公在荒山野岭,哪有啥人来上香祭拜,难怪穿得如此寒酸。听闻此,王小牧说:那自然没问题,我回去后每天三柱香,早晚一叩首,还给公公重塑金身,翻修庙宇。
土地公见王小牧要给他重塑金身,翻修庙宇,当下高兴地如同小孩,拍起手来,笑道:妙极妙极,如你食言,我定会狠狠打你屁股。
王小牧赶紧说:不敢,不敢。
土地公从怀中掏来掏去,掏出了一沓冥币,递给了王小牧,说:你随我来,等下不可乱讲话,碰到有东西缠你,你就散这冥币过去,尤其是不能让这些东西从后面摸着你的头,切记!
人的三魂全聚于头顶,六魄聚于脚下,故人们常说“顶天立地”,头之三魂被鬼怪抹去,则脚之六魄必散,反之亦然。所以,人之临死,都是头和脚先冰凉变硬,身子才慢慢丧失温度,俱是三魂六魄先行消散之故。
土地公带着王小牧离了蚂蚱车,脚下轻飘地往前走去。行到茅草屋前,土地公说了句,到了。王小牧抬眼看了一眼茅草屋前那块巨大的石头,上面却写着三个大字,上书:望乡台。
土地公双手紧握,在空中晃了几晃,掐了诀,说了句:开。那茅草屋的门瞬间被打开了,土地公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那土地公也算是半个正神,所以虽无接引阴差,仅靠点点法术就能进得此门。而王小牧乃凡间一俗子,就完全不一样了,他正准备跟着土地公一样走进去,门却“嘭”地一声瞬间关了,门口突然显现两个阴司小差,拿钗挡住了去路,对着王小牧怒目而视。
王小牧想起了土地公交待的话,赶忙掏出点冥币,说:两位上仙行个方便,我阳寿虽然未尽,但却实在过得太苦,早不想活了,是自行了断的,并无接引阴差。
那两阴司小鬼接了王小牧递过来的冥币,嘴巴朝那巨石一努,意思是叫王小牧登上望乡台,再看一眼阳世。
王小牧说:不必了,我对尘世无甚留恋,多谢多谢!那两小阴司小鬼听了,让开一条路,那茅草门瞬间开了。
王小牧一进去,就听到大熊嘶哑咧嘴地在叫唤:你道爷我阳寿未尽,你们抓错人了,我呸!
二十八、大闹望乡台
王小牧进门一看,里面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有,全被那些官差押着,流哈喇子嬉笑的、抠脚掏耳的、神情肃穆的、嚎啕大哭的,挤了满满一屋子。奇怪的是,虽然这间小茅草屋挤了这么多人,但如此小空间仿佛能无限容纳似地,一点也不显得拥挤憋屈,反而一种寒冷孤独的感觉无缘由地袭来。
茅草房上头有一台阶,台阶上架了口锅,正在热气腾腾地熬着浓汤。锅旁边是一位胖老太太,满头银发盘成髻状,穿身套花对襟祝寿服,左手拄根怒目鬼头拐,右手握个南瓜葫芦瓢,且不断地在滚动着舀那锅汤。老太太眉目看起来虽然慈善,但却无一点表情。旁边站着两位面目狰狞的护锅阴差,各提着一把剔骨牛头刀。
那些男女一个一个被阴差押解着,送上那架着锅的台阶。
每上来一个人,胖老太太嘴巴开始喃喃地念起来:冠冢帽,金缕衣,唤君莫要哭戚戚。一口汤,慢点尝,解得渴来润得肠。二口汤,满口香,过往旧事不思量。三口汤,咂精光,鸣锣大路行得畅。念完这些,从锅里舀起一碗浓汤,尔后拔下根自己的银发丢在汤里,给那上得台阶的人吃。
那些上得台阶的人吃完,原本奇形怪状的表情瞬间安静下来,且都变成了一个模样,缓慢地从门口走出去。
大熊在群魔乱舞的人群中间,倒显得衣冠齐整,气质不俗起来。只见他背后有个拿着招魂棒的押解官差,见大熊嚎叫,提着他的耳朵,拿把小刀就要往下割。王小牧一看,大熊再这样满嘴乱喷,不仅耳朵,可能舌头都要被割了,于是急忙想上前去搭救,但却被土地公拉了回来,并作了噤声的手势。
土地公径直跑前去,对那要割大熊耳朵的官差讲:押解官,且慢。押解官见土地公来了,翻了下眼,不耐烦地说:你怎么才来,这家伙的问题弄清楚没有,他聒噪的很,我务必先割了他耳朵,再割他舌头。
大熊也知道如今自己落入人手,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再也作霸不得,在一旁耷拉脑袋安静下来。
土地公正色道:押解官,这人可万万割不得。
那押解官问:为何?
土地公道:容我禀明。却才我请判官大人启了阴司簿,此人乃混元金仙手中一叶腊顽石。这顽石与金仙的千眼菩提子本是金仙心中的活宝,平日把玩,颇为喜爱。不巧的是,这千眼菩提子多年前被金仙遗失,金仙甚是心痛,有意让这叶腊顽石化身下界来寻找。如今,千眼菩提子已找到,这对玩物就要回去复命,却万万不能断命于此啊。
那押解官问:此话当真?那千眼菩提子在何处?
土地公把王小牧拉了出来,说:怎敢骗你,此人乃千眼菩提子所化。
押解官朝王小牧看过去,觉得此人虽然相貌无甚出奇之处,但全身果然泛发出一道菩提金光,熠熠生辉。大熊这时也认出了王小牧,惊得张口就要说话,王小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熊话到嘴边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见押解官不开腔,王小牧知趣地递上了冥币,说:上仙,我果真为金元大仙手中千眼菩提子所化,遗世多年,总算见到了共同侍奉主子的兄长,望上仙通融通融。
那押解官接了冥币,把大熊往外一推,说道:即如此,老头,你带他们速速回去,但转轮王的铜镜必须留下。
大熊听到这话,却说什么也不干了,说:留什么玩意,这铜镜是别人送我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土地公堵住了嘴,土地公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然后吩咐王小牧解下大熊胸前的铜镜,大熊被土地公死死摁住,仍是呜呜乱叫着不肯,但奈何他的道行如何敌得过土地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小牧解下那铜镜给了那押解官。
土地公说:劳烦押解官送出门去,老小正赶时间给混元金仙回话呢。
那押解官正不耐烦,说:要滚快滚,我手头事多得很!
王小牧听土地公要押解官送大家出去,知道回去路又有许多关卡,见押解官不耐烦,又双手递上了冥币。押解官收了,皱了了下眉头,说:好,我这就送你们出门。
一行人正要离开茅草屋。王小牧却回头去看了眼那台阶上的老太太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却发现有个别不想喝汤的男女,扭曲着身子在挣扎,大声嚷叫:孟婆,这汤我不喝!
原来这胖老太太就是村民口中说的阴间煮汤的孟婆。只见那孟婆也不理他,独自念着自己的歌谣。身边两个阴差却恶狠狠地冲过去,捉住那不想喝的主,两把剔骨刀从肩膀直直腕了进去,掏出血淋淋的胫骨,直接就扔到了滚汤里,然后又从头皮上切开了道口子,往下一撕,一张人皮活生生地扯了下来,整个人如同剥了皮的橘子,血红血红的。
王小牧见了,尽管知道这些人都是魂魄,却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口吐了出来,这一吐,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奇怪地转眼过来看着他们三人。
那押解官一看,大怒道:好哇,竟然吐出满口活人污物,明明是人呐,却用混元大仙来骗我!
说完拿起铁链就往王小牧头上砸去,王小牧一个滚身躲过了这一砸。那大熊也是个不要命的,这个时刻竟然挣扎着离开了土地公,顺手把押解官手上的铜镜给扯了下来,然后转身一脚踹在那押解官胸口,拉起王小牧就往门口跑。
这下一来,整个茅草屋就乱了锅,有些阴差不断喊着:反了反了!然后全都跑过来追他们三人。整个屋子开始鬼挤鬼、魂压魂,乱糟糟起来。
王小牧一看这场面,糟糕,如此之乱,别说逃了,说不定被这些物事给乱脚踩死了都不知道。王小牧脑子反应也快,掏出全身的冥币,厚厚的一沓迅速地全丢在那押解官的头上,说:抢钱啦,抢钱啦!
那押解官没防备被大熊踹了一脚,还没反应过来,却见所有人都一窝蜂地朝他冲去,来抢他身上的钱,就连门口把门的阴司也闻着冥币的气息跑了过去,此时此刻,哪还有人来管王小牧他们?
土地公叫了声:乖乖隆地冬,出大事了。然后拖着王小牧和大熊就往外跑去。门口无把门的阴司,三人左窜右窜,不一会儿就出了茅草屋。
出屋之后,三人撒开了丫子,没命地逃了起来。未想到跑得不远,只见里面的阴差也一窝蜂追了出来,一个半神仙和两个凡夫,在这阴曹地府哪里跑得过这些阴差?
没过多久,这些阴差就离三人不远了。有的阴差开始摇响了胸前的捉魂铃。幸好三人这时已经到了蚂蚱车面前,屁滚尿流地爬上蚂蚱车,土地公在前面一吆喝,蚂蚱就开始跑起来。这一下,倒把这些个阴差甩了个远远的。
蚂蚱车奔了半刻,三人正自高兴,未想到边上却阴差越聚越多起来。原来捉魂铃一响,四周的阴差皆有感应,在边上巡逻的,押解的,全都闻着阳气赶了过来。
王小牧急的直挠头,问土地公这可咋办啊。土地公也一头大汗,只得把蚂蚱车拉住,拍了拍蚂蚱的屁股说:蚂蚱啊蚂蚱,你到前方混沌界等我们。那蚂蚱仿佛听懂了,撒腿就往前跑。
大熊问:老头,你把马车都赶走了,我们还逃得了么?
土地公说:我倒有些许隐身之法,你身上的铜镜是至阴之物,你们用口咬住它,正好能遮住你们的阳气,但你们千万别吭气露出声响,否则大罗金仙也救不了我们。
土地公从大熊手中拿出铜镜,叫王小牧和大熊咬住了铜镜,土地公开始念起法术来,念得片刻,三人好似都被化成了一团雾,迷迷蒙蒙起来。
那些阴差此时正好赶倒,奈何三人都用了隐身之法,阳气又被铜镜的阴气遮住,倒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寻他们不得。土地公暗暗叫妙极,带着两人往混沌界快速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只见周边的阴差越来越多,三人只好小心翼翼地避着他们慢慢地向前。眼看就要到混沌界了,倒霉就倒霉在,那土地公不知前晚吃了什么东西,“噗”地一声放了个响屁。这一下,犹如炸锅,周围的阴差簇拥着全部围了过来。
土地公脸上一红,说了句“糟糕”!这屁一放,三人的隐身法再也无效,被这些阴差瞧了个正着。他们一个个如饿狼搬扑来。
三人只得继续撒开脚丫子向前跑。大熊一身肥肉,跑得最慢,身上的衣衫也被撕下了好几块。就在这时,那蚂蚱因为放心不下主人,跑了回来,三人重又跳上了蚂蚱车,催着那蚂蚱没了命地往混沌界跑去。
那蚂蚱已经跑了一夜,边跑还要边避开不断涌上来的阴差,体力已是不支,速度也就慢了下来,但让三人感到欣喜的是,马上就要到混沌界了。但蚂蚱车这速度一慢,有追的快的阴差后脚已经赶到,王小牧就觉得脖子一紧,被刚赶上来的一个阴差双手箍了个正着。
王小牧心想,这次是彻底完蛋了。
二十九、小牧拜师
正在王小牧觉得大罗金仙也救不了自己之时,突然之间,天地之间传来嘹亮的一声“格格各”,雄鸡唱起了晓。正所谓万物分阴阳,轮回来当王。王小牧觉得周围的阴煞之气迅速地褪去,而抓住自己脖子的手也渐渐无力地往回缩,王小牧赶紧一个挣扎,猛然摆脱了那双箍着自己的手,伴随而来的是,那蚂蚱车也驮着三人一下子跑出了混沌界。
王小牧只觉得全身一个失重,“吧唧”一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这一摔,王小牧彻底醒了过来。环顾身子一看,天已经微亮,自己刚刚正躺在土地庙前睡得正香。
王小牧回忆起刚刚的一切来,既像是个梦,却又感到无比真实,不由地摸摸自己的脖子,甚至觉得有点微疼。自己手上似乎还牢牢地抓着一个物件,拿出来一看,这哪是什么千眼菩提子,分明是一块石头!
转念一想,大熊跟土地公呢?刚刚应该三人都回来了呀,可周边却没有他两人的影子。王小牧赶紧在四周找起来,果然,在一个灌木丛中找到了衣衫缕烂的大熊,这大熊睡得死死的,还不断发出有节奏的呼噜声。
王小牧狠狠地踹了一脚大熊的屁股,说:死胖子,快起来!
大熊被这一踹,猛地被踢醒,张嘴大叫:他娘的,别动老子铜镜!然后在身上慌忙地摸来摸去,直到摸铜镜安然挂在自己胸前才安心。看到王小牧,惊奇地说:咦,小牧你不是被阴差掐住脖子抓走了吗?那老头呢?
王小牧这才知道,昨晚经历的一切,应该全都是真实的。
于是把此事的前后经过跟大熊把经过说了。大熊说:妈拉个巴子,我昨晚作完四方化妖*,正觉得胸闷无比,却来了两个人,硬拽着把我给拖到了这里。
两人走到土地庙前,猫下腰去看那土地塑像,却见那土地塑像半睁着眼,恰似打坐睡觉,仿佛累极了一般,塑像浑身还流出黏糊糊的东西,既像是人的汗水,又像是清晨的露水。两人虔诚地给土地公磕了几个响头。
大熊边磕头边说:土地爷,您大恩大德小人不敢忘记,改日我自当奏请混元大仙给你封官加禄!
王小牧哭笑不得,这土地公用来糊弄阴差的瞎话,死胖子竟然信以为真,满口雌黄地拿来许诺,还当真以为自己是混元大仙手下的叶蜡顽石了。
两人担心吴叔公的伤势,作别了土地公,匆匆赶了回去。
回到家中,却见三只猫头鹰仍在吴叔公床前守候,看到大熊和王小牧回来,这几个畜牲竟然显得无比高兴,不断地煽动着翅膀,在王小牧身边亲昵地蹭了蹭,尔后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吴叔公经过昨晚的排毒,又吃了猫头鹰的黑色药丸,面色显得红润起来。到底是王小牧爷爷方子起了作用还是那猫头鹰的黑色药丸起了效果,却又是不得而知了。
王小牧说:叔公看起来好了很多,但我仍不大放心。
大熊说:你准备咋办?
王小牧想了想,说:虽然猫头鹰给叔公吃了黒药丸,但到底有没有效果我就不知道了。我觉得既然前面用了我爷爷的方子,那就还得用下去,必须以烟火气蒸熏七次。
大熊听了,也无太多办法,只得听了王小牧的。王小牧吩咐大熊赶紧生火煮饭,而且一定要多放糯米。大熊从后屋拿来一个诺大的饭甄,里面层层地放上了糯米,开始点火生起饭来。待饭煮的夹生时,王小牧吩咐大熊不要再加火了。
两人把吴叔公抬进了饭甄里,用糯米的蒸汽熏了半个时辰,然后又把吴叔公抬了出来。这些方法,王小牧爷爷书上本无记载,但王小牧头脑中总觉得“烟火气”就是要如此这般,这便是人常说的天赋。但这样摆弄,在大熊看来,却开始对王小牧佩服起来,不知道这小子哪学来的这么多道道,反而显得高深莫测。
这办法早晚各做一次,一直将吴叔公连熏了七日。
待到第三日时,吴叔公已经睁开了眼睛,但尚不能说话,但能如此,两人已经高兴不已,证明药方起了效果。大熊甚至点起了香,朝祖师爷画像狠狠地磕了若干个响头。
第七日刚过,吴叔公已基本痊愈,也能开口说话了。王小牧和大熊便将他受伤后的种种事告诉了他。
吴叔公听了,点了点头说:那土地公也算半个正仙,你们答应他的事,务必要做到。随后又对王小牧讲:你可知你祖父师承何处?
王小牧听了,觉得有点奇怪,吴叔公身体刚刚见好,怎么好端端问起祖父师承来,莫非他觉得自己用的医治法子有什么问题么?当下回答道:我小时候听说我祖父说,他曾在岭南跟孙氏学艺,到底是什么门派就不知道了。
吴叔公沉吟道:孙氏......。
道术属华夏大地土生土长,自古伴随帝王将相求长生多福而生,至今已流传千年,各地虽有不同祖师,不同道法,但大浪淘沙,随岁月流逝,“天水茅山胡儿洞,苗寨僚村天师观”成为六大流派,其中当属天师观为道家鼻祖,谓为正统,江湖上也叫正一教。到如今,绝大多数道家流派因传承人天赋或宗派矛盾等原因逐渐凋零。
每一个门派都有自己的拿手绝活,比如著名的茅山道士,其符咒捉鬼功夫当属一流,苗寨主要活动在湘西,以替人背尸回魂出名。吴叔公一脉,为僚村派,起源于兴国梅窖,断风水判地脉最为出众。但不管各门派的拿手绝活是什么,驱妖降魔却是每个道家流派安身立命之本,本事却个个高超。
至于王小牧爷爷所学得岭南孙氏,吴叔公却沉吟半天都想不出所以然来。正在吴叔公沉吟的功夫,王小牧却有自己的打算。
自己父母亲人全部失散,整日流离失所,过着饥一餐饱一顿的日子。认识吴叔公和大熊这些天以来,虽然离奇颠簸超出了自己想象,但吴叔公哪种不惜性命替人排忧解难的风范,跟自己祖父又是何其相似?自己自幼最为崇拜的就是祖父,如今,吴叔公就在眼前,何不拜其为师?
思至此,王小牧“噗通”一下向吴叔公跪下来,动情地说:叔公,我一人孤苦伶仃,手无缚鸡之力,有心学得些安身立命的本事,但奈何一直没遇到贵人。前些日子有幸遇上你们,长了许多见识。对您的本事、为人早心生崇拜,您要不嫌弃小牧愚笨,能否收下我为徒,日后我一定勤学苦练,传承门派宗旨,绝不给您老人家丢脸。
一番话动情动理、实实在在,让人无从拒绝。甚至让旁边的大熊也颇为动容,大熊对王小牧说:好样的小牧,我早就想劝师傅收你为徒了!
吴叔公看着跪在自己前面的王小牧,心中却甚是为难。
王小牧天赋异禀,自小开了白鹤煞,为人又机敏灵巧,心思缜密,自己虽收得大熊为徒,但奈何性格过于毛糙,若将王小牧收至门下,光大自己门派确实指日可待。
但自僚村派开派以来,就立下了严格的门规,其中收徒有严格的规定,就是凡收为门下的弟子,拜师进派前需无任何方术基础,即使有,也需全部废除后再行拜师,方可作为门内弟子,且作为僚村弟子,在学徒过程中万万不可再学其它流派任何方术,否则将自动被祖师爷扫地出门。
学道之人,心中至尊之神便是祖师爷,所以在作法前,大多道士往往都会说一句:祖师爷保佑。此为最坚定之信仰,若学得其它流派方术,虽无人主动逐你出门派,但内心信仰却已然崩塌,任何法术使将起来均不灵敏,轻则被邪魔击伤,重则丧命。
吴叔公自是可以收下王小牧为徒,但王小牧这一身本事之基石,却自幼专为其祖父流派传承而奠定,一来不符合门规,何况他若加以时日修炼,必将成为力挽狂澜的方术大将,此为天意,若硬生生要其进得僚村派门下,废除他原有基础,即使学到尽头,也不一定能让他达到这等本事。
如今乱世,妖魔横生,正需力挽狂澜道术奇人之时,岂能以一门派之私误世间之大局?
想至此,吴叔公说:小牧你且起来。
王小牧以为吴叔公已经答应收自己为徒,高兴地站了起来。未想到吴叔公却说:我不能收你为徒。
王小牧一怔,赶忙说:叔公你是不是嫌我愚笨?我可以加倍努力。大熊也觉得甚为奇怪,看师傅的样子,自然是喜欢极了王小牧,怎么此时又不肯收他为徒,在一旁帮腔道:师傅,小牧还会医术,可厉害了。
吴叔公斥责大熊道:闭嘴!然后对王小牧说:你祖父给你留下本书,那自是你师傅,你休要拜我为师,只需学得里面的本事,便已足够。若是学起来不懂,我会尽力帮你答疑解惑。
王小牧心想吴叔公乃一代道家宗师,岂会因自己简单的几句话就收为徒,那拜师也太容易了,听他这话,吴叔公这是在推迟咧,于是准备再次哀求,门外却传来敲门声:叔公,叔公在吗?
三十、鬼局
王小牧只得把拜师之事暂时先放了下来,和大熊一并出去开门。开得门来,只见门口站着一中年汉子,满头大汗,神色匆忙,见到大熊,高兴地说:哇,大熊师傅,你师傅在否?
大熊一看,这人正是前两年为其作法解除回门债的杨二狗。大熊见其慌忙的样子,问道:你慌里慌张找我师傅作什么?转身让开门,让杨二狗进来了。
王小牧给他端了一碗水,杨二狗也不客气,咕咚咕咚两口喝光,抹了一下嘴,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要没大事,可不敢来叨扰叔公。
大熊打趣说:莫非你又犯了什么孽缘,被物事给缠上了?
杨二狗说:大熊师傅尽说笑,自打上次之后,我勤恳老实做人,为后世积阴德呢。这次不是我,是我邻居,你且听我细说。
听到外面的讲话声,吴叔公也从里屋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杨二狗见了吴叔公那副大病初愈的样子,“哎呀”一声,问:叔公,您老人家身体欠安?
吴叔公淡淡地说:无甚大事,你且说你来所谓何事。
杨二狗吞了口唾沫,绘神绘色地向大家说起一件事来。
住杨二狗家隔壁有位邻居,姓黄,村里人都叫他“黄一吹”。这黄一吹的外号可是有点来头。农村人红白喜事,都习惯叫唢呐队来演奏,对红事来讲,这叫助喜,对白事来讲,这叫闹白。
黄一吹就是这十里八村的头号唢呐手,也是这支唢呐队的头。附近村民要是家中遇到了什么红白喜事,都会过来先找到黄一吹,提前商量好价钱、日子,让后由黄一吹组织好唢呐队,届时过去助喜或闹白。唢呐队演奏的好坏,据说还会影响主家的运气。黄一吹为人厚道,做事卖力,所以一直是附近村民办红白喜事时助兴的首选。
黄一吹有个儿子,村里人都唤他叫做蛤蟆子,现年十七八岁。据说他自从*岁发育以来,脸上便开始长疙瘩,一直长到现在,整个脸变得跟癞蛤蟆一样,没一处平整,加之他为人较为无赖,蛤蟆子这个外号也就叫了开来。
这蛤蟆子从小偷鸡摸狗,近年来还学会了吸大烟、赌博这等勾当,全身瘦骨嶙峋的,无一处实在肉。平日里到处干些欺负东家寡妇、愚弄西家弱小等事,村里人都极其讨厌他。
黄一吹有这么一个儿子,甚是头痛。小时候还对其经常打骂教训,但现在蛤蟆子长得大了,教训多了,不仅跟自己顶嘴,有时还跟互相动起手来。黄一吹无法,只得逼着他跟自己去红白喜事家干些活计,一来省得其无所事事到处惹祸,二来也讨些零碎钱,补贴下蛤蟆子这张嘴。要不然,家中即使有金山银山也会被这小子败光。
那蛤蟆子倒也不甚反对这事,估摸着有几个原因,一来农村家庭虽然平时过得贫苦,但遇到红白喜事家,为了在乡邻亲戚面前撑点场面,好吃的、好喝的自然是少不了,正对了蛤蟆子好吃懒做的脾性,再则,他一半大小子,每天抽大烟哪来许多收入,父母又不愿意给,只得去换点零碎钱花,即使少,也聊胜于无。
黄一吹主业是吹唢呐,但对一些红白喜事的老规矩也甚为了解,有时也会接一些其它活计,比如给东家做个孝旗,给西家弄块喜匾之类的。
话说有一日,黄一吹接了个活计,给一去世的老人做几丈孝旗,黄一吹抓紧时间赶工,但孝旗做好之后已是黄昏,由于老人第二天下葬要用,便叫蛤蟆子连夜送到二十里之外的东家去。叫蛤蟆子干其它活计还好,这种送孝旗的事,没得吃,又没得热闹,他最是不愿意。
黄一吹无法,只得给了他点零碎钱,骂着他去。蛤蟆子拿了零碎前,只得扛起孝旗,嘴巴嘟囔着乘夜去了。
这蛤蟆子天天烟酒不离嘴,身子虚弱,行得片刻,已感到浑身无力、虚汗直冒,只得走一阵歇一阵,饶是如此,蛤蟆子也大喊生活过得苦,大半夜还要送什么劳什子孝旗。随手摸到自己的零碎钱,心想着要是这附近有个酒肆,美美喝上一顿才过瘾。但这农村夜晚,哪里有酒肆来?
蛤蟆子休息了一阵,舔了舔嘴唇,垂头丧气地扛着孝旗往前继续走去。
要说也是奇怪,再走得半响,前面竟然有一卖零碎东西的铺子,里面竟然还亮着油灯,人声嘈杂得不行。蛤蟆子在这条路上,少说也走过几十遍,何时新开了一家零碎铺自己竟然不知道,心中虽觉得诧异,但一摸到自己身上的钱,不由地砸吧两口嘴巴,高兴地朝零碎铺走了进去。
一进门,却发现里面有一众人等正在围着一张桌子,在摇骰子赌博,坐庄的竟然还是一个长相娇好的妇女。
这下蛤蟆子来了劲,点上了一壶水酒,拿了张条凳,安逸地喝着在一旁看起来。
看来半响,手痒难耐,也欲去压上一庄,但摸摸口袋,这点零碎钱哪够几下赌得?只能在边上教别人压大压小,过过赌瘾。奇怪的是,这蛤蟆子叫人压大,这骰子就开大,叫人压小,这骰子就开小。
边上听蛤蟆子话下压的人赚了不少钱,高兴地合不拢嘴。这一来,那女庄家不干了,对蛤蟆子说:你要么自己来压,要么别在边上聒噪,哪凉快哪呆着去。
那听蛤蟆子的话赚了钱的汉子听了,掏出钱给蛤蟆子,跟他说:小兄弟,这钱反正也是听你话赚来的,现在给你来压,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蛤蟆子一听,嘻笑道:你这人真不错,多谢多谢!然后把酒壶往旁边一丢,拿起钱就开始耍玩起来。
这下子可是赌得天昏地暗。蛤蟆子的运气今天也出奇地好,只是偶尔输个两三把,其余的把把都赢。硬生生地把众人尤其是那女庄家钱霍弄了个精光。
蛤蟆子久经沙场,岂有不知道赌博这东西务必要见好就收,赢钱就跑之理?下完了最后一庄,蛤蟆子抹了抹嘴,对这群赌友说:给位哥嫂,侄子有事在身,就不能在这陪你们玩下去了,我得先行一步。
众人闹哄起来,拉着他的衣服说不让走,要赌就赌个痛快。那女庄家跟蛤蟆子说:赢钱就走,世上没这个道理,但老是缠着你,我们也不对,这样,我们再来最后一局,但赌得大点,你把赢得钱全部压上吧。
蛤蟆子摸了摸头,心说这娘们也够狠,眼睛提溜一转,说:我压上钱倒是不妨,但你已输完了,拿什么跟我赌?
那女庄家想了想,咬咬牙说:我自是没钱在身上。不怕小哥笑话,我一寡妇人家,就好赌博这点东西耍趣,都快魔怔了。你看我这身段模样也都可以,要是我输了,陪小哥困一晚上觉,你看如何?
听到这句话,蛤蟆子眼珠子都要掉了下来,世上赌博哪有拿自己身子作为赌注的,这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正不明所以,边上的人起哄道:妙极,妙极,要的就是你这种赌法。
蛤蟆子看着他们讪笑的样子,想必他们以前肯定经常聚在一起赌博,这娘子也会拿身子作赌注,想到此,不由地咽了几口口水。
这蛤蟆子平日里就喜欢干些欺负寡妇的勾当,有这等事,岂能错过了,何况方正现下赢的钱也不是自己的钱,大不了输光了就是,要是赢了,还赚了一晚美事,那可当真快活。于是笑着对赌友说道:我本无意再赌,但也不好扫了娘子的兴致,既如此,我就再玩一把。
于是众人开始开起庄来。蛤蟆子心想,胜败在此一举,我且让她先开。那妇人思忖了片刻,说了句开大。
赌博的人,对这骰子大小开法,心中自有自己潜意识的最初判断,这蛤蟆子脑子刚刚闪过的就是这把骰子必然开大,自己正要压大,未想到被这妇人说了出来,不由地暗暗叫苦。你若开大,我必然开小,大小一比,输赢立判,这正是赌博乐趣所在。蛤蟆子要么就压下,要么就“不接活”。所谓不接活,就是自认此番赢不了,不进行押注,主动输一半银子,重新再下过庄。蛤蟆子在赌场摸爬滚打多年,认为“不接活”会亏了今后的赌运,故从来没有主动输钱的做法。于是蛤蟆子暗叫了声老天保佑,心想干脆就压小,咬着牙说:那我就开小。
见两人压点完毕,一作为中间人的汉子拿着骰子在竹筒里死命的摇了几摇,喊了声:开!
那骰子在桌面上滴溜溜地转了几十转,慢慢地停将下来,彻底停下来后,蛤蟆子一看,头上汗都流了出来,这骰子果然开的是大!正当众人在哄叫的时候,窗外竟然吹来了一阵大风,大风抚过桌面,硬生生地把骰子调了个头,这一来,原本已开成了大的点数,一下子便开成了小。
众人一阵讪笑,有人拍着蛤蟆子的肩膀说:小哥,艳福不浅啊。蛤蟆子“嘿嘿”笑道:运气运气,承让承让。
那妇人也甚是豪爽,表示愿赌服输,对蛤蟆子说:你赢了,我无话可说,且随我来吧。
蛤蟆子此刻心痒难耐,完全把送孝旗的事抛到了黄河边上,喜滋滋地道:好说,好说。说完就屁颠屁颠地跟着那妇人出得门去。
三十一、夜半哭笑声
那蛤蟆子跟在妇人背后,一路出门而去,没想到越走越荒凉,仿佛已经走上了山间,被吹来的冷风一激,酒意一散,头脑开始有点清醒起来。这大半夜的,莫不是这女人贪自己身上的钱财,故意带自己到偏僻之处下手,虽然自己身上没钱,但保不齐被她埋伏着的同伙一怒之下给宰了,那可就亏大发了。
蛤蟆子越想越觉得忐忑,于是对那妇人说:娘子,你家怎么住这么远,要不我就不去了。
妇人回过头来,用眼睛瞟了他一下,媚笑道:原来小哥也是个没胆的怂人。
蛤蟆子惯在村里胡混,附近村民谁见了不得怕上三分?这妇人竟然嘲笑自己没胆,这一下子激起了他的痞气,说道:我要是怂人,这世界就没有胆大的主了。
妇人听了,走过去一把将蛤蟆子胳膊挽着了,娇嗔着说:那你还说什么呢,跟我走呗。
这胳膊一挽,蛤蟆子闻到了这妇人身上泛出的阵阵女人香,不由地心猿意马、淫意驰骋起来,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此情此景,哪还管她劫劳什子财?!赶忙伸手过去搂紧了妇人,说:这就去,这就去!
两人再走得片刻,竟然走到了半山腰处,四周都是荒坟野冢,却不见人家。蛤蟆子问:这咋还没到呢?那妇人芊芊玉手一指前方,说:急啥子嘛,前面不就是了。
蛤蟆子抬眼望去,只见前方果然有一栋房子,房子虽然不大,但从外墙看起来却是新的,门前还有炮仗残留的纸屑,似乎是所新搬进的房子。蛤蟆子心想:这娘们的丈夫也是个没福气的,新房子没得住,老婆还被小爷睡。
再走得近前,发现门窗也刚刷的漆,令蛤蟆子感到奇怪的是,一般人新搬的房子,门窗都是刷红漆,寓意乔迁之喜。这妇人家竟然刷的是黑漆,难怪在夜色中竟然看不出来这里有栋住所。进得门去,却看到连桌子、椅子、家具也是刷的黑漆,整个房间看起来黑昏昏、阴恻恻不已,不时还散发出一股腐味。
吴叔公听杨二狗讲到此处,不由地皱了皱眉头,说:这个蛤蟆子,这妇人设的可是个鬼局啊。
大熊问道:鬼局?
吴叔公说:赌博输的那几局,全是输得蛤蟆子的阳寿,赢得那些,哪里是什么钱,全都是冥币。估计这妇人赚得了他的阳寿后,马上又要吸他的阳精了。
王小牧觉得奇怪,问道:这妇人怎么好端端地就找上了蛤蟆子?
吴叔公说:人行天地之间,要身正、气足,一般这些孽畜见了都会躲,岂会被他们缠上?这蛤蟆子天生好赌,又吸大烟,魂魄弥消难聚,浑身散发出作死的味道,不找他又找谁去?
杨二狗又喝了两口水,说:叔公您真是仙人,还真被你说中了!接着,杨二狗又开始口沫飞溅地继续讲了起来。
话说那蛤蟆子进得妇人屋子,觉得房间阴暗、气味难闻,愣愣地呆着原地。没想到,那妇人却把外面的衣裳给脱了,露出个小红肚兜来,然后站在那里冲蛤蟆子娇笑起来:呆瓜,愣着作甚?!
蛤蟆子见这妇人身材窈窕,该凸得凸,该翘得翘,媚眼迷蒙,体香四溢,不由地大叹今儿个真是撞了大运,既赢钱来又赢得美人。于是急急忙忙将自己剥了个精光,饿虎扑食般朝那妇人扑了过去。
一番*后,蛤蟆子倍感身子困倦,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蛤蟆子发现自己头昏脑涨、双腿发软、口干舌燥,正想起来寻口水喝,没想一爬起来,睁眼一看,却是被吓了半死。
自己正躺在半山腰上,边上却是一座新坟,坟前竖了一块碑,但上头却没有写名字。坟头的爆竹屑也正是昨晚自己看到的,新坟四周都刷了黑油油的漆。一摸自己口袋,昨晚赢的钱哪是什么钱,全部是冥币。
蛤蟆子这才知道昨晚是遇见鬼了。这人本就是个混账人,起初他也感到害怕,想爬起来转身就跑,但转念一想,自己忙活了一晚上,弄了些劳什子冥币,还被个女鬼给睡了,说出去岂不要被同村那些一起耍的癞头子给笑死,想至此,一股火气腾地冒了上来,开始犯起了混。
蛤蟆子在路边捡了块大石头,朝着那无字墓碑狠狠地砸起来,直到把这无字碑砸了个稀烂才解气,然后一摇一晃回的家去,走得半路,却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腿一软,一下晕倒在了路边。
黄一吹见蛤蟆子一夜未回,一大早就差人去找,在一乱葬岗边上找到了孝旗,却没寻见蛤蟆子人,只得先把孝旗给人家送去,也幸好送的及时,没耽误人家下葬。
那人在回来的路上,却遇上了倒在一路旁的蛤蟆子,推又推不醒,只得硬生生把他驮了回去。
黄一吹知道蛤蟆子昨晚又不知道到哪里鬼混了,只好由他睡,打算醒来好好揍他一顿。未想到蛤蟆子这一睡,却睡了两天两夜,兀自不醒。
尽管黄一吹平日对蛤蟆子又打又骂,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再怎么生气,也不想他出啥事。黄一吹见蛤蟆子自打回来以后一直昏在床上不醒人事,也开始着急起来,赶忙叫来了郎中。郎中来了之后,开了几剂强心健体的方药,总算把这蛤蟆子给弄醒了。
这蛤蟆子被弄醒之后,却仿佛变了一个人,也不出去在外面厮混了,每天坐在房间,除了吃饭,其它时候都不大愿意出来。有时跟黄一吹出去干些活计,也只是闷闷地做事,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黄一吹见蛤蟆子这副摸样,以为他长大了,人开始有点懂事,不再惹事了,一家人高兴都还来不急,那会去想其他的事?日子也就这样平稳地过了几个月。
有一天,黄一吹从外面给人闹白,弄得很晚才回到了家。回来洗漱了两下,身子犯困,就躺床睡着了。睡得正迷糊中,却听到了一阵阵凄厉的怪笑声。
黄一吹刚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从床上爬起来仔细一听,果然是有怪笑声,而且发出声音的还是一个女人。在这个家中,除了自己婆娘,哪来的女人?转头一看,自己的婆娘又好端端地睡在自己身边。
他以为是哪里来的疯婆子,在自家门口发癫来着。只得披好衣服,汲着鞋,左手拿个马灯,右手从门脚拿起根锄头,摸着黑寻那笑声而去,欲图把这疯婆子赶走。
黄家并不大,分前后两院,中间一个天井,后院由黄一吹夫妇住,前院左厢房住着蛤蟆子。黄一吹出得门去,那笑声却停止了,在天井旁等了半刻,也未听得有什么笑声。黄一吹以为自己睡得迷糊,听差了,自嘲地说:人老了,这耳朵也开始背,哪有什么东西。于是转身回了屋。
正当黄一吹回屋准备再睡觉时,那笑声突然又响了起来。这笑声忽远忽近,听着像笑,但“咯咯咯”的声音却又像在哭,而且这声音不像是在门外,实实在在是在家里面。仿若是有人受了天大的冤屈,在绝望无助、肝肠寸断之际发出的惨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黄一吹汗毛都竖了起来,匆匆地再次爬起,重抄起锄头走了出去。这下黄一吹不再盲目寻找了,而是躲在了天井边的一个风车后面,把提着的马灯也先灭了。
这一等,不出一会儿,那笑声再次传来,这次笑声又变了。不再是一个女人在笑,似乎是一个女人带了四五个小孩在笑,确切地说,应该是女人在哭,小孩在笑。
女人哭得无比伤心难过,小孩却笑得天真无邪、无比灿烂。黄一吹知道,但凡鬼怪之物,女的比一般比男的怨气重,而孩童却又比成年人怨气重。这哭笑声差点让黄一吹吓得瘫坐在地上。幸好黄一吹总给人做红白喜事,也算见多识广,胆子也大,当下硬着头皮,寻着这时断时续的哭笑声摸去。
这一摸,却摸到了前院厢房蛤蟆子住的房间,这哭笑声就在这厢房内发出,而且房门开了一条缝,从细缝看来,里面隐约还有火光亮着。
大半夜的,蛤蟆子不睡觉,亮着火光做什么?黄一吹心里直犯怵,慢慢靠近而去,本想在门外叫蛤蟆子的名字,但又觉得不妥,要是里面不是蛤蟆子,而是别人呢?想到此,黄一吹越是紧张起来,原本抓着锄头的手心也开始冒出了点点汗珠。
正当黄一吹凑近门缝,想往里面瞧去的时候,那“嘤嘤、格格”的哭笑声再次从里面传出。黄一吹再也忍受不住,一咬牙跺脚,拿着锄头“嘭”地一下砸开了门。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在隐约的灯光中,里面背对着门坐着一个人,一手捧个红肚兜,一手拿着绣花针,这人正在用绣花针给红肚兜绣花,每绣一下,都发出一阵奇怪的哭笑声,而且绣完习惯性地用绣花针在头皮上摩擦一下。
从这身段、姿势和声音看来,这人不是女人还是什么?
黄一吹大喝一句:什么人?!
那人回过头来,冲着黄一吹浅浅一笑,说声:爹,你干嘛呢。这声音又尖又细,明显是个女人声!但黄一吹一看那张全是疙瘩的脸,不是自己儿子蛤蟆子却又是谁?!
三十二、唢呐队闹白
黄一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刚明明看到的是女人,而且声音也是女人身,怎么却会是自己的儿子好端端地坐在那里?于是喝问道:大晚上不睡觉,你在做什么?
蛤蟆子回答道:我睡不着,闲着没事,绣点花来玩,刚刚就是唱了几句戏。
这次回答的声音却又是蛤蟆子原来的声音。
黄一吹觉得奇怪,自己的儿子历来在世上胡混令人生厌,近日以来虽然性情有所变化,但哪里会去学什么绣花,更何况,就蛤蟆子那副公鸭嗓,说话都费劲,还说唱什么鸟戏。
黄一吹心中虽然疑惑,但蛤蟆子解释又合情合理,抓不到什么破绽,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说:早点睡,大半夜莫要搞鬼。交待完就回了房间,自回房此之后,整个晚上也没有哭笑声传来。
又过得几日,黄一吹从地里干活回来,家里的婆娘就向他抱怨,说是最近这家里养的鸡不知道怎么了,常常莫名其妙不见,而且丢得都是母鸡,公鸡却一直好好的。
黄一吹觉得肯定是山上下来的黄鼠狼夜里把鸡给叼了去,这母鸡天天下蛋,能补贴不少家用,白白给这畜生吃了,真是倒霉透顶,于是叮叮咚咚摆弄一下午,做了个兽夹子,放在了鸡舍自家面前。
到得第二天,家里的母鸡却又再次丢了一只,放在鸡舍面前的兽夹子也不知道到哪去了。黄一吹这下有点蒙了,莫非这黄鼠狼成了精不成,还能把这兽夹子给叼走?
正在这时,看到蛤蟆子从厢房走了出来,也不知怎么了,黄一吹竟然下意识地去看了下蛤蟆子的腿,这一看,倒是吓了一跳,隐隐约约地看到蛤蟆子的腿里两道血印子,像极了是兽夹子夹得痕迹。
黄一吹起了疑心,取了个蛤蟆子上茅房的时刻,摸进他房间里去看。进得蛤蟆子房间,只见床头上放着个红肚兜,正是蛤蟆子绣花用的,再仔细一寻找,发现床底下好多鸡毛和鸡骨头,里面还发出阵阵血腥味。有的鸡毛花纹还颜色不一,这下黄一吹却是认识,因为自己家中正好有一只颜色不一的芦花母鸡。
敢情这鸡不是被黄鼠狼叼走的,却是被自己这儿子给吃了去,但从这些残留的鸡骨头来看,显然又不像是被煮过熟鸡,因为鸡骨头还有鸡毛上都粘着鲜血,难道这小子是生吃?
联想到最近蛤蟆子的怪异行为,黄一吹头皮都发起麻来。当下忧心忡忡地出得了门去,回到自己房间,却又怕吓到老伴,不敢跟她讲。只得叫老伴把鸡用鸡笼装起来,每天晚上放到自己的房间里。
这一来,鸡倒是不丢了,但蛤蟆子这问题总是要解决啊,黄一吹心里有了主意。要说这主意,其实也很简单,黄一吹常给人去吹唢呐闹白,但凡是白喜事,都会有些道士先生在,看个日子、断个地脉、作点哀告什么的。黄一吹就打算,等到下次有人作白事,就把蛤蟆子带去,让这些道士先生看看,没事则好,有事当场可以处理了去,省的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这主意刚刚打定,没想到过了一两天。蛤蟆子却自己从外头带来一个人,这人看摸样才四十上下年纪,鬓发却有一半已经发白,脸色沉重地走进了黄一吹的家门,黄一吹也不认识,听其口音,却又是附近村子里的人。
蛤蟆子说:爹,这人要闹白事,找你要乐队咧。
那人咳嗽两声,对黄一吹说:黄师傅,我家中突遭不幸,有人故去,找了个先生断了日子,说是晚上要出殓,麻烦你找支乐队来闹下白。
黄一吹干这行这么多年,还没有听说晚上出殓的,就问:怎么这么急,还一定要晚上出殓?
那人说:先生说过世的日子不太对,必须要晚上。黄一吹一听,既然是先生说的,也不好说啥。那人却接着说:还有几件事要强调一下,乐队成员不要有属虎的人。乐队的乐器上不要系白布,直接系红布,也不要扮哭相。
农村葬礼,人为人的属相相生相克,出葬时要避免有相冲属相的人在场,否则死者不能入土为安,因此,要求属相相克的人回避也是常有的事,不值得奇怪。但一般来讲,乐队去给人家闹白事,虽然不会像死者的家人一样穿白戴孝,嚎啕大哭,但为了对死者表示尊重,都会在乐器上系上根白布,同时,乐队成员为配合哀伤气氛,都会摸点锅底灰,和点水,抹在脸上,做成痛苦状,这就叫做扮哭相。
听老一辈人讲,扮哭相的人越多,哭声越大,证明死者生前受人的尊敬越多,福气未享够就死了,家人朋友都很伤心。阴间拿人的小鬼听了,会回去将这情况向阎罗王汇报,阎罗王就会认为死者在生前常做善事,是个好人,在阴间就能让他受到优待,可以早日投胎转世。
黄一吹听到这人说乐器上不系白布,反而要系红布,而且不需要扮哭相,就有点哭笑不得了,哪里有在葬礼上系红布的?
所有的丧礼都系白布,这风俗大底南北都差不多。要说系红布的,也不是说没有,但极为少数。有些地方在死者下葬封完最后一钵土之后,就开始不叫办丧事了,叫办好事,意思是逝者已入土,家运开始平安。会叫上所有帮忙送葬的亲朋好友海吃海喝几天,中间也能挂红穿绿的,寓意从此鸿运当头。
那人仿佛看出了黄一吹的疑虑,说:你且别管这些,你到时来就是。说完留了定金就走了。
黄一吹一看那定金,都够以前闹五场白佣金的总和了。不由地问蛤蟆子:这人是哪来的?
蛤蟆子说:附近村庄的,我以前去玩耍赌博时认识的,今天碰巧在路上遇到了。
黄一吹见蛤蟆子讲得也是实话,不再怀疑,当下拿起那些定金,出门去招呼队友了。由于这些队友都在隔壁村庄,不多久就把七八个生肖不属虎的唢呐队员给叫齐了。
下午大家在大坪里熟练了一下曲子,黄一吹专门交待了一下主家的规矩。待到天黑,黄一吹带着蛤蟆子,一行*个人拿唢呐、拿镲子浩浩荡荡向隔壁村庄进发。
行了大概十来里路,总算赶到了主家。
主家看起来是个大户人家,一栋偌大的宅子,宅子正中是个大大的族厅,两旁的住房显得齐整而干净,看得出来是个勤快人家。整栋房子灯火通明,所有亲朋好友都在忙碌着。族厅前摆了十几桌供客人吃喝用的桌子、凳子,上面摆满了油炸果、花生瓜子之类的食品。
族厅里面摆了一副棺材,死者已经入殓,但奇怪的是,这些人个个面目无甚表情,也看不出悲戚之意,只是一味地在忙碌着。
来叫黄一吹闹白的那位白鬓汉子出来接待了他们。黄一吹带着唢呐队员进入族厅,先向死者行了拜祭礼,表示对逝者的哀悼。众人按主家的要求,在乐器上都系上了红布,由于不要扮哭相,仪式也相对简单,黄一吹等人在一旁找了张桌子,开始奏起乐来。
一般来讲,乐队最开始半个时辰要不停地奏哀乐,然后可以休息一阵,有亲朋来上香祭拜时,伴随着这些亲人的哭声,来一个会奏一遍哀乐,凸显悲戚。
鉴于这主家给的工钱比较丰厚,黄一吹从一开始就带领大家足足奏了一个时辰不停的哀乐。然后在一旁磕着花生、瓜子等着逝者亲人来作祭礼。
陆陆续续有些亲朋来了,这些亲朋都不像别人家那般胳膊上挂着白布,而是都挂着红布,进得族厅,也不哭,只是默默地在做祭礼。
众人虽觉得奇怪,但觉得或许这就是主家独特的规矩,也不去管,只见来一个亲朋,便卖力地奏出一首曲子。就这样吹吹打打闹了半夜,众人都有些困意,但都在强撑着等待送葬道士做最后的送葬礼。
又过得半响,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响,送葬道士出来了。那道士头戴道士方巾,手执杨柳枝,踏着碎步往族厅里走去。这时,逝者的至亲在族厅门口全部齐刷刷地跪下,意思是感谢道士为自己逝去的亲人送葬,道士说了声:起也。然后把他们一个个拉起来。
这里说明一下,逝者至亲除了跪拜逝者外,一般还有三跪。第一跪便是拜谢送葬的道士;第二跪是拜谢逝者长兄,如果逝者是女人,则是拜谢这女子的兄弟,如果逝者是男人,则拜谢逝者的哥哥或者弟弟,意思是“天大地大,舅公最大”;第三跪便是拜谢扛棺材下葬的八个汉子,俗称拜谢“八仙”。
那道士拉起人后,进得族厅,口中念了篇祭文,无非是逝者生前道德高尚,一生正气成就非凡,子女出息孝心感人之类,然后用杨柳枝在棺材四周洒了洒,然后朝四方作揖拜了拜,拖长音叫了声:引路仙子请高坐!
话音刚落,便有人从旁边搬来张椅子放在族厅正中,椅子上插满了幡旗、黄符。这时,一人赤着上身,穿个红肚兜从族厅厢房走了出来,屁股往椅子上一坐,然后竟然对着大家“格格”地笑了起来。
黄一吹一看,吓得瞬间从条凳上摔了下去。那在族厅中央藤椅上“格格”笑的人,那人正是自己儿子蛤蟆子!
三十三、雷劈之礼
族厅正中央,蛤蟆子穿个红肚兜,光着个膀子,脸面也仿佛光滑红嫩起来,完全不是原来疙瘩平铺、眉眼乱挤的模样,更让人惊奇的是,蛤蟆子的胸前也似乎微微隆起,那举手投足之间,完全跟个女子没什么两样。
只见蛤蟆子坐在藤椅上,笑意盈盈地环顾四周,手还翘起了兰花指。就在这时,主事家的几个一直跪在送葬的亲人,齐齐地向蛤蟆子跪下,一起高声喊道:露滋三秀草,云护九如松。上苑梅花早,仙阶柏叶荣!祝奶奶千秋万岁、永享仙福!蛤蟆子听完众人的祝词,莞尔一笑,朝下面抬了抬手,对众人尖声尖气地说:行了,都起来吧。
众人听了蛤蟆子的话,全部站了起来,此刻,边上有人端来了一个烤瓷大汤碗,上面盛着的是满满的面条,面条上还有点缀着两只熊鸡头,边上另外一人又拿来一个紫砂酒壶。
端面之人把面放在了地上,口中开始念道:一鸡欢唱寿更高,二鸡欢唱日月皓,良辰吉日还魂去,嘴衔几根曼陀草!说完,那端面人手往两个雄鸡头上轻轻一摁,那拿酒人忙将酒壶里的酒围着那碗面的周围轻轻地撒上了一圈。端面人赶紧将面拿到了蛤蟆子面前,说:奶奶,快吃吧。于是蛤蟆子接起面开始吃起来。
黄一吹原本一直在起劲地吹着唢呐,完全没有去管身边的蛤蟆子到哪里去了,这个时候,环顾四周一看,果然早早就没了蛤蟆子的踪影,那族厅里坐着的,确确实实就是自己的儿子蛤蟆子。跟着黄一吹一起来的乐队伙计们也都看得目瞪口呆,有个人拿手拽了一拽黄一吹,满脸疑惑地说:黄哥,咱大侄子怎么跑到人家祭祖厅里吃起面了?
黄一吹满头是汗,却又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想起原来蛤蟆子在家里发生的种种怪事,双脚发抖,瘫软在地上硬是爬不起来。
那蛤蟆子把面吃完,便有人打开了族厅里原本一直摆着的棺材,那棺材盖一打开,众人抬眼一看,里面却没有尸体,竟然是一口空棺材!敢情做了一晚上的祭礼,都是对着这口空棺材做的。
这个时候,抬棺材的八仙也全都过来了,把蛤蟆子从藤椅上抬了起来,就往棺材里放下去。蛤蟆子此时正享受地闭着眼睛,就要往棺材里躺。
要说亲情的力量也真是强大,黄一吹尽管吓得站不起来,此时见八仙就要将蛤蟆子往棺材里抬去,不知哪来的力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把唢呐往旁边一丢,喊道:臭小子你是要作死啊!说完就往族厅里冲。那些乐队成员也看出了端倪,只是不知道蛤蟆子之前的事,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妖异之事,只是认为这蛤蟆子惯于胡闹,今儿个又在这人家葬礼上耍宝,也纷纷看不下去了,都跟着黄一吹一起往族厅里冲去。
没想到,一众人等刚到了族厅大门,前面却飘飘忽忽地冒出许多浓烟,组成了一堵气墙似地,任凭怎么用力,双腿却再也迈不进不去半步。黄一吹急得满头大汗,这时耳边一个声音向他喊叫道:黄一吹,快快跪下来拜寿,磕足十七个响头!
黄一吹被耳朵边的声音喊得迷迷糊糊,人也开始不清醒起来,那声音仿佛有巨大魔力,在耳边回荡,一股说不出的威严压迫着黄一吹最后一点理智。黄一吹竟然“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按照要求准备磕起头来。也亏得边上有一个乐队机灵的伙计,名叫小耗子的,见了这个场面,瞬时反应过来,明白这肯定是碰到妖物了。眼看黄一吹跪在地上,就要朝族厅里磕头,大感不妙,用劲全力,一脚将黄一吹踹倒在一边,向众人大喊道:出事了,快把黄哥拖走!
黄一吹受那声音的蛊惑,哪里愿意被拖走,死死地在地上打滚,无论如何都要爬起来向族厅磕头。此时此刻,再愚笨的人都反应过来了,都觉得今晚之事不合常理、太过邪乎,众人不由分说,也不再去管蛤蟆子了,抬脚的抬脚,拉手的拉手,硬生生地把黄一吹往外拖去。黄一吹一边挣扎一边喊道:让我磕完十七个响头再走!
刚刚把黄一吹拖出不远,却见后面追来了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口中大喊:莫要走,莫要走!
这十几个家丁手中都拿着斧子,且速度甚快,没几步就赶上了一个落在后面的乐队成员,那乐队成员刚想张口说话,却被两个家丁朝身上连砍两斧子,鲜血四溅,双腿瞪了两下,就此死了过去。那些乐队成员一看,这都弄出人命了,头都懵了,哪还管的了黄一吹,纷纷撒腿就逃起命来。后面又有一个跑得慢的,被这些家丁追到,又被两斧头给砍死了,这一来,众人开始恐惧到了极点,疯狂地往前逃去。
这些家丁个个脚底矫健,眼看就要赶上大伙了。那叫小耗子的乐队成员,脑子还算清醒,心知这群妖物肯定是杀大家灭口了,于是半赌命似地喊了句:大家快扯掉乐器上的红布,作起哭相来!众人在绝望之中,别无他法,只得听了小耗子的话,边跑边扯乐器上的红布,至于说作哭相,原本就不需要再扮了,大家本来就吓得快哭起来了。小耗子扯完乐器上的红布,边跑还边拿起唢呐,哇啦啦地吹了一首极度悲伤的“哭拜儿”,但曲子却完全不在调子上了。
饶是如此,那些追在后面的家丁却是大吃一惊,瞬间恍若失去了主心骨,开始自乱阵脚起来。众人见这法子有救,纷纷拿起乐器,大声地边跑边吹,全是吹得最悲伤的哀乐,有的还边吹边嚎啕大哭。这一来,整个天空都弥漫着乱七八糟的曲子声音,说不出的又诡异又搞笑。
曲子响起后不久,原来那群家丁却不见了,追着大家的却变成了些狐狸、兔子、獐子、山羊等野物,这些野物听了曲子,纷纷四散而逃,不一会儿,就逃了干干净净。
众人回过头一看,刚刚那个齐齐整整的厅房哪里还在,却只有一个偌大的山洞口,原本大家吃的花生瓜子等食物,全变成了松球、树皮等杂物,山洞里面仍不断有动物惊慌失措地逃出。小耗子等人全被吓得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庆幸刚刚自己的机智救了大家一命。等了片刻,那些动物全都跑了个精光,众人见黄一吹还昏躺在地上,于是又跑回来把黄一吹给拖了过来。至于蛤蟆子,大家也没心思去管了,这个时候,谁还敢进山洞里面去开那口棺材?
吴叔公听到这,问杨二狗道:那蛤蟆子正是十七岁么?
杨二狗点了点头,说:没错,正是十七岁,叔公你怎么知道?
吴叔公皱了皱眉头,说:难怪要黄一吹磕十七个响头,那妖物附着在蛤蟆子身上,借用他的肉身,没想到蛤蟆子还有点良心,还念着父亲养育之恩,孝道未行,自身魂魄不肯离去,那妖物用起来甚不顺手。乘了这百妖拜寿之际,欲图叫蛤蟆子来受黄一吹这雷劈之礼,叫他断了念想。
王小牧心想:这蛤蟆子虽然日常胡混不堪,未想到还有些许孝心。
大熊却问:啥叫雷劈之礼?
杨二狗笑了笑,打趣道:啥叫雷劈之礼?比如说,叔公跪在你面前,给你不断磕头,这是大不敬之罪,老百姓的话就是说要遭雷劈,你这就叫受了雷劈之礼。
大熊听杨二狗拿师傅来比喻,不高兴起来,说:休要胡扯,快说后面怎么了?
王小牧也问道:那妖物寿没做成,岂肯散罢甘休?
杨二狗说:这位师傅说的没错。于是又开始讲了下去。
众人把黄一吹拖了回家,天已经亮了,也不敢将昨夜的事讲与黄一吹老婆听,只骗她说黄一吹喝醉了,尔后纷纷作鸟兽散。不少人回家后少不了去庙观里求了平安符、辟邪咒来穿戴。黄一吹这一睡就是几天。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在山上还死了几个人,虽然彼时恰逢乱世,也没有什么人来追查,但这么大的事一出,十里八村早就传了个遍。黄一吹婆娘一直见不到自己儿子,老公又在这昏睡,惶惶不可终日起来。
第四天,黄一吹总算起来了,他婆娘一把将他拽住,问他儿子到底去哪了?黄一吹这几日竟做恶梦,但那晚的事却记得尤为清晰,又不好怎么回答自己婆娘,只好对她说:他整日在外胡混,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我哪知道他到哪胡混去了?!
黄一吹婆娘听了,却“哇”地一声哭起来,说:你就是在撒谎,人家说儿子被妖物迷了,变成个女人睡棺材里去了!
黄一吹听了,烦躁起来,骂道:哭,哭有个球用,哭能把他哭回来。未想到,这句话刚一说完,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一个声音在说:娘,快开门,我回来了。
三十四、百年冤尸
黄一吹听了,全身毛孔都张了开了。
这蛤蟆子看来已经不是自己原来的儿子了,实足是一个被妖魔附体的鬼怪,可害了不少村民,此番回来,还不要把自己跟婆娘给祸祸了?想到此,黄一吹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顺手从墙角拿起把镰刀,径直就往门口走去。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蛤蟆子一脸嬉笑地站在夫妇俩面前。
黄一吹知道眼前这人已再不是那吊儿郎当的儿子,当下狠了狠心,一咬牙,拿起镰刀直直地就往蛤蟆子的头劈将过去。镰刀劈到半空中,却瞬间停住了,原来自己婆娘正泪眼婆娑地抓住了他的手。
那蛤蟆子此刻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爹,我就是在外多胡混了几天,你缘何发如此大脾气,要杀了我?!
黄一吹看这蛤蟆子的声音形态,却又完全是自己儿子原来的摸样,见他跪在地上可怜兮兮,再也狠不下心来,慢慢地把那拿镰刀的手垂了下去,长长地叹了口气,狠狠问道:你这几日做什么去了?
蛤蟆子辩解道:还能做什么,你带我去给人家闹白,我多喝了两口,睡了过去,一觉醒来,你们也不管我,全部都走了,我在外面玩了两天,这不是回来了吗。说完这话,蛤蟆子转头又对黄一吹的婆娘说:娘,我肚子饿得紧,赶紧给我下两碗面条。
要说“妇人之仁”这话可谓天下通用,那婆娘见自己儿子回来了,早就把先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赶忙跑到厨房忙活起来。黄一吹见蛤蟆子此刻摸样清爽、中气十足,当真迷惑不已,这又是咋个回事嘛?!黄一吹想了一想,一脚踏出门去,急匆匆地出外寻找道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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