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河流（1 / 2）

洗澡也是在叶岚的“看守”下进行的，许辰一直觉得磨砂的玻璃不能把视线全部隔住，总有点隐隐绰绰的人影，所以洗澡的时候也不太自在，而且叶岚还老是从外面“路过”。

许辰的妈妈向来是勤俭持家，家里的睡衣睡裤都是在超市打折的时候买的，穿得都快起球了还不换，许辰这次带来的一套是蓝色格子的，和家里的被子花纹一样，已经有点旧了。他洗完澡就把换下的衣服都拿了出来，还是有点局促，自己东张西望地找洗衣机。

叶岚抱着手站在门口，看见他身上的睡衣，皱了皱眉头，神色仍然是冷冷的：“怎么不穿我给你的睡衣。”

“你的睡衣丑死了。”他直截了当地告诉许辰。

许辰原本以为最开始的尴尬期已经渡过去了，没想到他又突然发难。只是他脾气温吞，所以就算叶岚语气不善，他还是一副和他讲道理的样子：“睡衣还是不要混穿，你那一套大了，而且我自己带了……”

他还没解释清楚，叶岚已经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穿这身睡衣就不准上床。”

许辰被他凶巴巴的语气打了个猝不及防，别说是他这样脾气好的人，就算普通人，被人跟教训小孩一样说“不准上床”，都会生气。他耳朵瞬间涨红了，感觉脸上的皮肤都快烧了起来，他不知道叶岚会这样嫌弃他。

“那……那我睡沙发吧。”他脾气温和，受到这样的侮辱也没有发火，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本能地和叶岚拉开距离，刚刚叶岚告诉他说客房没收拾好，只能一起睡主卧，他还觉得是增进兄弟感情的好机会，没想到叶岚这么嫌弃。今晚无论如何是不能和叶岚睡一起了，虽然他没带被子过来，但是客厅空调温度高，盖着衣服睡一夜也没什么。

叶岚却不放过他。

“谁让你睡沙发？沙发是用来睡觉的吗？”在许辰来之前，叶岚心里明明是想要和他好好相处的，为此还做了很多功课。但两个人相处起来，还是一如既往地看见许辰这副怕他的样子就火冒三丈，只想摇醒他，问问他到底怕自己哪里。明明想好好和他说话，但是看到他这样逃避自己，伤人的话就不断地涌出来：“去把睡衣换了！看你这样子就火大！”

许辰感觉脸上烧得火辣辣的，手上不知道攥的是外套还是裤子，感觉手指都掐进了布料里，要攥出水来，来的时候母亲那些提醒他不要给叶岚添麻烦让人看不起之类的话都一齐在耳边响了起来，脑子里嗡嗡地，像有一窝蜜蜂在太阳穴上蛰。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因为羞辱紧张得几乎变了调。

“我想睡觉了，我睡沙发上，”他的手有点发抖，手上无意识地在把换下来的脏衣服都叠起来，想要明天就把自己的东西都带走，不要在这里洗，不要住在这里：“明天我会去找房子的……”

“找什么房子？”叶岚冷冷地看着他，他的眼睛像用笔描过一样，任何一个眼神都比别人更有杀伤力，他不知道许辰这么怕他：“不是说好住我这里吗？为什么又说要找房子！”

许辰的手指已经发起抖来，他怕叶岚发现这个，那样太丢脸了。也许叶岚只把这种语气当做寻常事，是他太在乎了。他太在乎叶岚了……

他竭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点，甚至还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说的是家里长辈常说的那类客套话：“老是麻烦你也不好，今天打扰你了，多谢你的款待。”

叶岚直接扬起了手来。

许辰以为他是要打人，本能地往后一缩，却被叶岚拽住了衣领。

“你怎么回事！”叶岚脸上依旧露出怒气来，他五官无一不漂亮，带着怒气更加鲜活得让人不敢直视：“是哪里不爽！忽然就要走，不就是让你换一身睡衣吗？就这么喜欢这身破衣服！”

许辰沉默地垂着头，他手上一直拿着换下来的裤子，舟车劳顿一天的裤腿上满是皱褶，他的手一直在试图把皱褶抹平，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本能地找点事情来做，不让自己显得狼狈。他知道自己不能开口，因为一开口声音就会发抖，他并不是懦弱的人，他学的是学习任务很重的建筑，一个人从高中开始住校，也吃过不少苦头。但是到了这个叫叶岚的人面前，就好像连皮肤都变薄了，叶岚的每句话都像匕首一样，割得他的自尊心上道道血痕。

“我……”他只说了一个字，就因为自己声音的有异而敏感地抿住了唇，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抬起眼睛，告诉叶岚：“我想走了。”

叶岚眼里像有火在烧，他有非常好看的一双眼睛，说不出是什么形状，只是跟画一样，他眼睛的颜色很浅，有点像琥珀的颜色，让人想起昂贵的云母石，总是显得冷冷的。小时候还有人怀疑过他父亲是外国人。

许辰原本以为叶岚会生气，他知道叶岚长大之后脾气就变得很不好了。过年的时候，他基本懒得敷衍任何人，更别说进行什么无聊的应酬，说实话，许辰其实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和许家人保持联系——虽然他自己很想和叶岚说话，但是他知道，叶岚非常讨厌每一个许家人，也许还包括他。

虽然他已经很努力地对叶岚好了。

但叶岚总是这个样子，明明上一秒还好好的，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难，许辰毫无防备，如果他是家里那些严阵以待的大人，也许无所谓，最多只在背后骂他两句没教养。但是许辰在叶岚面前，一直是丝毫不设防的。他没办法对叶岚设防。

他从未主动将叶岚推远，反而这次是鼓起莫大的勇气来接近叶岚的，连自尊也一起赌上了。

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和叶岚之间不该是这个样子。也许有时候叶岚会伤了他的心，但是当他看着叶岚的眼睛的时候，他总想着再靠近他一点，竭尽所能地给他一点好东西，让他过得开心一点。他不甘心自己和叶岚就这样了，这太可惜了。

但是他想他太高估自己了。

叶岚的眼睛看着他，似乎下一秒就要发怒，但是他眼里的怒气渐渐被按捺了下去，虽然他仍然攥着许辰的衣领，但是语调却软了下来：“为什么动不动就说要走呢？”

许辰敏锐地察觉到这是叶岚的示好，只是还是心有余悸，不敢靠近。

门铃被按响了。

叶岚没有动，但是许辰朝门口望了一眼，站在门外的不知道是谁，一直在锲而不舍地按门铃，他刚准备提醒叶岚一下，叶岚已经不耐烦地吼了句：“谁！”

门铃还在响。

叶岚放开许辰，直接朝门口走了过去，许辰怕他是过去揍人的，连忙跟了过去。

大门缓缓打开，门口站着的青年，穿着一件黑漆漆的t恤，上面很大一个骷髅头，一副唱摇滚的样子，他的脸长得非常好看，甚至和叶岚有点像，只是他的头发比叶岚的要短，有点像个刺猬头，笑眯眯的，像一只狐狸，漂亮得看不出年纪。这是一张非常适合大银幕的脸。

叶岚跟他关系似乎还可以。

“唷，有客人啊……”长得像狐狸的青年十分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叶岚身后的许辰，顿时探进头来：“这是谁啊？小岚岚……”

叶岚神色不善地把他盯着许辰看的脑袋推了回去。

“涂遥，你来干嘛？”叶岚显然对他的行程非常清楚：“你不是在拍戏？”

“片场不好玩，大叔又不准我回家，我只好来公司蹲他了，”涂遥仍然笑眯眯的：“你家经纪人呢？大叔肯定和他在一起。”

“我怎么知道！”叶岚没点好声气：“快滚！别在这烦我。”

“唷，小岚岚火气好大啊，”涂遥和叶岚差不多高，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头一偏，刚好越过叶岚的肩膀，直接对上了许辰的目光，朝着他狐狸一样地一笑，许辰连忙把目光收了回来。

他想起这个人是谁了。

涂遥，金熊奖最年轻的影帝之一，出道异常地早，许辰当年刚上大学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拍电影了。许辰不太关注电影，也知道他演技是很好的，而且各种类型的戏都能胜任。不管是正儿八经的古装电影，还是圈钱的贺岁爱情片，有段时间他演的一部跟摇滚有关的电影大红特红，到处都可以看到海报。据说他母亲也曾经是电影圈有名的美人。

短短一天就见了几个只能在荧幕上见到的人，尤其是涂遥这种大明星，许辰也有点局促起来，他想起身上的旧格子睡衣，也觉得自己这样有点给叶岚丢脸了，想回到卧室去。还好涂遥没有跟他打招呼，他走了也不算失礼。

叶岚不管涂遥怎么说，把他推了出去，就要关门，涂遥也不生气，还在外面大声给叶岚支招：“小岚岚，你在喜欢的人面前可不能这么凶了，记得啊，我教你的招要用啊！”

许辰走向卧室的脚步停滞了一下。

喜欢的人？

叶岚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也是，他刚刚说起那个叫karl的青年和别人上床都是轻描淡写的语气，在这个充满俊男美女的圈子里，不管做什么都是合理的吧。只是不知道叶岚在喜欢的人面前是怎么样的？肯定比现在要温柔吧。

许辰心里有点涩，但很快又平复了下来。

早在叶岚青春期开始，和他慢慢疏远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习惯了。

就连和叶岚相处，就连叶岚刚刚那么凶，他也没有真正生过叶岚的气，他只是觉得难过，因为如果叶岚还像以前一样在乎他，把他当哥哥，就不会对他这么不好。他不奢望叶岚像小时候一样依赖他，只要叶岚还能和他好好相处就行了。

当一个亲人，朋友，一直会保持联系的人。这就够了。

经过涂遥这么一搅合，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越加尴尬了。

虽然反锁了门，但是叶岚还是很快地洗完了澡，直奔卧室，怕许辰趁他洗澡的时候收拾东西跑掉了。

还好，许辰只是坐在床头，戴着眼镜看书。他是好脾气的人，这时候已经不生气了，还给叶岚留出了很大一片位置，自己靠着床边，他自己换了一身睡衣，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一次性杯子在喝水。

叶岚看了他一眼，又走出去了。

一个杯子递到了许辰面前，是个很好看的玻璃杯，杯壁里还夹着一张纸，浅绿色，什么都没写，跟刚刚叶岚拿来喝酒的那个杯子有点像。

许辰惊讶地抬起头。

“给你的。”叶岚面无表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