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生生不息(6)(2 / 2)
人一旦站到舞台上,就不再是他自己。我对聚光灯里的老王不再信任。
如果他真是老王,我就可以不用再找他了。
他引起了时光秩序的混乱,撕开了我无法埋藏的大海一样的悲伤。
每次我的电脑开机,时间都会回到1997年6月。那是我和穆姝分手后,决定定居广州,买下这台电脑的时间。如果我不修改时间,除了QQ等在线通讯工具与北京时间同步以外,我保存的每一个文件,时间显示都是电脑第一次安装系统的时间:1997年6月。如果我不修改时间,许多网站无法登陆,支付宝无法支付,因为它们的发生和存在,都是在香港回归之后。
就像被第一次装机的人按下了手印,我的电脑顽强地要回到过去,并且每次都需要反复启动才能够进入操作系统。
我一度反复思考电脑时间倒回的含义——如果它真有什么含义的话。
电脑一直在极端不稳定的盗版系统中运行。
我曾经猜想,是不是某次显示屏弹出的那个全英文窗口,我惯性地点击了窗口的“takein”按钮,导致我的系统信息,被微软公司获取。后来,我偶然在某IT男的微博上得知,这其实只是一颗小小的纽扣一样的电池的问题,电脑电池没电了。
但是,1997这个电脑时间,还是给我带来了错觉,让我以为,一切,都和时间按钮有关,和老王有关。
老王,这个守候时间的人,如果他不与时间一致,不与时间同在,我又能信任谁?
我没打算重装电脑系统——它极有可能会在某天彻底瘫痪,死不复生,散发出肮脏的辐射的臭味。我小心翼翼,用一个外接硬盘盛下我输入的所有文件。这些文件里,有我坚持记录了20多年的我的梦。我没有一天不做梦。当黎明贴近大地,大地开始出现大片明亮的时候,我就开始记录我的梦。等我完工的时候,白昼刚好让大地完全裸露出来,我去上班。
如果老王不披袈裟,如果老王不去唱歌……我以为,穆姝或许将再次出现,她一定乐于与我、老王聚首,分享她20多年来魂灵的漂泊。
我一直在期待。
但是,要穆姝、我、老王的运转轨道发生一次重叠,这样的概率在时间长河中,有几亿分之几?爱因斯坦说时间和空间都是我们认知的错觉,如果我们能在错觉中重逢,那该多么美好!
我一直在期待,但终究没再找他。
有时候,我猜想,老王是在尝试,找更多的方法,不仅仅是宗教的方法,想在更多的可能性方面奔突。
我不了解,他的奔突,是否只是单一的方向。
当我在网站工作几个小时之后,我来到微博广场。唱歌的老王的粉丝,和别人的粉丝开始彼此出言不逊。有人被授意点火,两个刚刚开始走红的明星的粉丝,用阿凡达的蓝色脑袋做成自己的头像,互相骂战。
我的粉丝,在微博上不断提及他们骂战的那些关键词,等待我回应。我佯装糊涂。有很多缺口等待我进入,我沉默止步。我害怕迷失,宁愿静止下来。
已经是凌晨,我将那些@我的微博,一一删除,然后睡去。我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是一个奇怪的梦让我醒来了。在梦中,我看见那些已经死去千百年的胡杨树,突然手舞足蹈起来。它们在说话,为了让人们明白它们说的话,它们的枝干剧烈地划动。它们好像在指远方,在说远方的事,着急而沉痛。我顺着它们指引的方向奔跑,紧紧搂着我的孩子。但是我的孩子越来越轻,轻得让我恐慌。我停下来,看看我的孩子,发现我怀里的,只是一件他的小衣服,难怪我觉得他竟然那么轻!我悲伤得想大喊大叫,我又不得不继续往复活的胡杨树所指的方向奔跑……我实在跑不动了,跌坐在地上。大地突然裂开,就在我眼前裂开……
我看见大地巨大沟壑,仿佛地球就这样分成了两半。
7时50分,我醒来了。
北纬33.2度,东经96.6度的青海玉树县,在7点49分发生了7.1级地震。
地震造成的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了2000。塔尔寺的僧众为亡灵超度。有人把这个超度仪式的视频上传到梦幻者,我立刻在僧众中发现那个瘦黑的僧人,是老王!赤色的袈裟从他的左肩上披挂下来,袈裟下空空的,是他无臂的又窄又薄的肩膀。
老王,他在,在西北,在神灵中,在安抚众多不幸灵魂的经言中……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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