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二零零三年(12)(1 / 2)

加入书签

第七十二章 二零零三年(12)

2016-03-30 作者: 西篱

第七十二章 二零零三年(12)

一只蟑螂在橱柜上快速地跑过。它急促、滑翔一般的奔跑,让我感到非常熟悉。小时候,我曾经伏在床沿,垂下头,看它们在床脚慢慢梭巡又突然隐匿。这只蟑螂和小时候的那只,一模一样,行动诡秘、迅捷,节奏也别无二致。我怀疑它们是同一只,只是,在不同的记忆片段里路过。

这种古老的黑褐色虫子,在恐龙的时代就出现在地球上,北方叫黄婆娘,南方叫小强。有一次,我约了生物学家刘教授在咖啡厅聊天,邀请他给“梦幻者”写专栏。他是个小个子,刚回国不久。他是省人民医院徐教授的朋友。徐教授是位优雅的女性,病理学的权威,我在采写“**”事件时,和她结下了深深的情谊。我给刘教授详细介绍我办这个网站的主旨,和他探讨生物体和精神思想的关系,一只蟑螂从咖啡厅幽暗的角落跑过,我愣住。刘教授看出我对它的恐惧,笑了。我怕蟑螂和老鼠,怕黑暗,怕蛇……某人发现别人的弱点时,常常会露出这种淡淡的微笑。

“我们老家那地方,那镇上的人,叫它偷油婆。”我说。

“它爱吃油。”生物学家保持着他祥和平静的微笑。

“是不是这个下午太安静了,蟑螂以为大家都睡着了,所以出来溜达?”

生物学家倒没留意我的臆想。他对那黑褐色的小东西充满欣赏。

“即使有一天,地球生物在核战争中尽数暴毙,陆地上的人和水里的鱼不复生存,而蟑螂,依然可以继续活下去……因为,它对辐射的耐受能力,强于人类。”他兴致勃勃地说。

深圳西乡的这只蟑螂,在橱柜边缘徘徊了几秒钟,我几乎想抓紧时间向它表示敬意。我相信它那发达的复眼已经瞅见了我,并对我是否会扑杀它作出简单判断。

在我对它的智商进行猜想时,它迅速钻进柜门的缝隙不见了。

远处陌生的夜空隐隐约约传来水木年华的歌。

孤独令我有些无力,我害怕自己会陷入幻境。

幻境和幻听,往往是将回忆搅拌之后重新构成的,它们清晰清新,直逼体内的灵魂。

某次,我坐在中山大学西区一间教室里,窗外林木葱茏,讲台上穿黑色改良中山装的黄教授,讲韦伯的理解的社会学,驱使社会人行动的动机和价值取向,很对我的胃口。黄教授留了小胡子,仔细修剪成隐隐约约的倒三角形,并在下垂的尖角留出卷曲的长须。这一定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天长日久耐心蓄留。

这是下午的社会学课,黄教授思想的核心,大概就没有离开过他下巴上的黑色三角形,它显得既深邃又滑稽,既神秘又诙谐。这一定就是他要的效果。他的模样很像我高中的物理老师。

就在我仔细端详他的时候,我听见了穆姝的声音。我高中的物理老师,是穆姝西师的学弟。我听见她在永芳堂那边的草地上和人说话,在打听什么,好像她刚刚和薛博士走散了。

我走出教室,去草地上找她。阳光明媚,草地碧绿。她的身影匆匆地闪进一间教室。我找过去,那是法学院,因为是周末,教室空空的。

……

每个人的生命,都会在各种孤独、寂寥中和时光一起延宕,并随时戛然而止。

穆姝孤独吗?

也许,只有1971年夏天刚刚结束的那个星期,她的遗体在风谷中学实验室里,在白色的被单下逐渐膨胀,父亲们在等待她爱人回信,没有人敢去看她,她是孤独的。

那个星期空气很干净,秋天刚刚到来,阳光格外柔和,远处的树木开始发红。刚返回学校的学生们远远地躲避停尸的实验室。那个星期,她非常孤独。我看了她回来,手指上还留着那个红油漆的窗框上脱落的旧漆片,像纸一样。我总是听见隔壁宿舍有她的声音,她自言自语,或者唱歌。她唱:“写给你,是安慰我自己。寄给你,是怕你把我忘记……”这歌,后来我在别的地方听到,变成了佛音,歌词只有南无阿弥陀佛,佛音无性别无年龄。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