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九七一年夏(1)(1 / 2)
第十一章 一九七一年夏(1)
2016-03-30 作者: 西篱
第十一章 一九七一年夏(1)
“哥哥,我饿——”
弟弟从教师宿舍西边的旷地里朝家跑。
那大片大片的土地上本来覆满了金黄的冬小麦,以及嫩黄的油菜花,某天,它们被一扫而空。一直陪伴它们的稻草人也不见了。远处剩下一束束麦秸秆整齐地站立,像列队的孩子在等待出操的口令。这些被遗忘的麦秸秆孩子,孤独、快乐,依然姿势挺拔,整齐地站立在收获后的田野上。
早晨和下午,拾麦穗的孩子一个个相跟着,就在麦秸秆孩子旁边埋头寻找,天空中的鸟儿也热热闹闹地赶来啄食,周遭的村庄飘来榨菜籽油的香味。
几天以后,土地里再没有一颗小麦。没有了小孩的身影,小鸟也只是偶尔歇歇脚,麦秸秆孩子真正寂寞了。
我每天远远地望它们。
弟弟没有得到食物,迅速从屋里跑出来,又往松树林里跑。穿过松树林,就是学校大教学楼。
“我饿,就是要吃,你不给,我去找爸爸!”
弟弟的无所畏惧让哥哥着急:“回来,爸爸还没下课嘞!”
哥哥担心弟弟闯到课堂上去,但喊声仍然非常柔和,仿佛他不是哥哥而是我们的母亲。
陈少伦老师刚好从松树林里走出来,弟弟迎上他。
“下课了,我爸爸要回来了!是不是,陈老师?”
“你爸爸是下课了,在开会。”
陈少伦走到宿舍前,敲穆姝老师的窗户。
“木梳!木梳!”
他总是叫她木梳,亲昵、调侃。他俩和李忠福,是风谷中学建校后的第一届高中毕业生。他俩考入西南师范大学,毕业后又一起回风谷中学任教。
穆姝推开窗:“我在收拾东西。”
“木梳,你放心回重庆吧,你的课我都帮你代了,我排得过来。”
“谢谢啊少伦!我还一直犹豫呢。”
“有什么好犹豫的。”
陈少伦老婆在屋里破口大骂。
陈少伦迅速迈开长腿跨进家门,吼起来。
“疯婆娘你骂哪个?”
“我骂陈大和陈二,水缸里一滴水都没有,不晓得他俩个死哪里去了。”麻雀的声音虚了。
“球!你是骂给我听的!我去挑水。”
陈少伦担着木水桶走上土岗,他老婆就目送着他的背影站到了门前。这是个瘦小的女人,褐色皮肤,五官小而匀称,鼻子下巴尖尖地,外号麻雀,在学校饭堂煮饭。
麻雀是风镇人,读高中时和陈少伦老师好上的。麻雀来风谷中学读书,就是为了嫁给陈少伦。据说她的成绩一塌糊涂,到毕业时所有课本都是新崭崭地从没翻开过。她自然没有拿到毕业证。
“装啥子屄!”
麻雀看陈少伦的身影消失在山岗后面,就开始骂,还扭头往左边吐痰,是想吐到穆姝门前的,只是功力不够。
李忠福老婆随即也跨出自家门槛,和麻雀站到一起。她朝穆姝那边努嘴,想把麻雀的火撩拨得更旺一些。
“又在支使你男人?有一个还不够?在西师就搞了一个,在风谷还想搞?别说你,我都看不下去了!”
“哼,我日她仙人板板!”麻雀脸上的雀斑跳跃起来。
李忠福老婆也是风镇人,小小的狐狸脸苍白,身体略佝偻。她来风谷中学读书的目的,也是要嫁给李忠福。她嫁了之后,当时学校的黄书记特别给予他们奖励:没有安排她去煮饭,而是在初中部当代课老师。
60年代结束,进入70年代,李忠福的面孔仍然是阴沉沉的,他老婆却及时调整表情,准备与大家和解。她见人就笑,格外用心地笑,尤其是面对被李忠福殴打和批斗过的老师,她的笑很夸张,所以大家叫她“笑面狐”。她是要用笑抹去大家对李忠福在刚过去的那几年中的所有行径的记忆。那在瞬间堆积起来的过度的笑,饱含着要弥补或者掩饰什么的企图。
笑面狐格外留意我父亲。
大概除了小白的父亲欧阳南山,我父亲就是被李忠福和黄书记打得最厉害的。有时候,她会特意在我父亲前向我们示好,给我哥哥传授寻找野菜浆果的经验,也给我这个缺少母亲教育的女孩指点一些家务技巧。我父亲对她的热情保持审慎和沉默。
对待穆姝老师,这两个女人长期以来一个出于妒忌,另一个则完全将穆姝当成潜在敌人,结为联盟。关于穆姝的流言,会源源不断出自她俩的舌头。但是,穆姝和男教师们打成一片,彼此信任,所以,她俩尚不敢在男教师们面前公开诋毁她。
这个安静的下午,陈少伦去挑水了,其他男教师都还在教室里,穆姝刚好在家,真是个好机会。
笑面狐继续加油:“好像个个男的都围球倒她转呢!”
“**,就不怕我找苗药来放蛊,毒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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