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那些往事(1 / 2)
第四百五十五章 那些往事
2018-04-15 作者: 东海龙女
第四百五十五章 那些往事
崔妙慧扬声道:“主君有令,宣郭氏。”
所谓的郭夫人,不过是位卑者的称呼,如今身为世子妇的织成,可直呼其姓氏,以示正室的尊贵。
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四个妙龄女婢,抬着一张藤榻,出现在堂前阶下。
冬日天短,虽尚未到申时,然天色已昏暗下来。廊檐间已挂起纱灯,微黄的灯光,落在那张藤榻之上。
榻间堆有锦缎衾褥,当中躺有一人,乌黑的头发只松松绾了一个髻,此时那榻中之人正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被两边侍女扶住,侍女似乎想拦,又不敢拦住,只哀恳地向堂上道:“女君!”
而守在门口的董媛已不禁失声道:“二娘!”
榻中人抬起脸来,她凄然一笑,道:“果然还是旧时称呼,最叫人心中安宁。”
灯光映照之下,只露出锦绣之中那张苍白的脸庞,下颌尖尖,已瘦得有些脱形。但即使如此,织成目力远胜常人,只是一面之下,已依稀认出了昔日熟悉的轮廊,那曾经灵动的眉眼,除了当年的辛二娘,后来的明河,如今的郭煦,还有谁人?
只是,从知道自己将回邺都的那一天起,织成就在暗中设想过与她见面的情形。但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再见到她时,竟是这样一副模样。
她看了崔妙慧一眼,崔妙慧已道:“女君体恤郭氏,便扶入堂中罢。”
四名侍婢放下藤榻,其中两名上前,将郭煦扶了进来。
她足下虚浮,行走无力,显然果真有疾在身。
刚一入堂下,郭煦便挣扎着翻身下榻,猛地伏在了地上,含泪叫道:“女郎!”
这是一个距此已经时间很久远的一个称呼,却在那一瞬间让在场的人都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对织成来说,她首先想起的,是远在阳平观的槿妍,和被自己派往东吴、襄城之地奔走的素月。
那才是当初和她在辛室之中,最为接近的姐妹,她们,她连同明河一起,曾度过多少艰辛、紧张却又相扶相携的岁月。
辛室暗淡的油灯、粗糙的粥水、槿妍在水沟旁一丝不苟的洗濯、那一晚的血与火……都在眼前一一浮现。
即使是后来也曾共过所谓的“富贵”,但回想她们的曾经,那些辛室的经历,却是彼此之间更亲密的存在。
如今槿妍在蜀养病,素月仍在她的身边,而她和明河,是从何时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共事一夫!
这是一件多么荒谬的事情!
应该是从她当初逃走前,将明河托付给曹丕开始吧。
曹丕一直都没有告诉她,为何他会纳了明河为妾。而她也一直潜意识地在逃避这个问题。但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她总是会忍不住猜想:
他是如何看中了她呢?
以明河的聪慧机灵,应该也会创造出很多机会来接近他,并为他所喜罢?
就连她董织成,不也是和明河由敌化友,在那一个经过血与火洗礼的辛室夜晚,将明河看作了自己并肩而战的亲密同伴这一么?
是她自己错了,不该去这样信赖人性?
所谓的交情也好、共苦也罢,哪里抵得过男女钟情?哪里抵得过荣华富贵?
她什么话也没说,然而室中诸人,只觉四周嗡嗡作响,仿佛虚空之中,已滚过千言万语。
灯火一跳,郭煦蓦地抬起头来,向两侍婢道:“你们且先退下。”
两侍婢有些犹豫,甚至看了织成一眼,却听崔妙慧已经冷冷道:“来人!”
门外有卫士应喏声起,崔妙慧便道:“将这两个贱婢拖下去,杖责二十!”
“啊!”
两侍婢尖叫一声,往后退去,其中一婢失声道:“我等无罪!你怎敢……”崔妙慧抬头就是一击耳光!
啪!
声震堂阶。
她是经过战阵见过血的人,这一掌何其用力?那侍婢晕头转向,整个身形猛地跌倒,伏在地面之上,从嘴角耳中,都流出血来。哪里还说得出一个字?
她这般恶悍,另一侍婢瘫倒在地,牙齿得得作响,面容一片呆滞。
卫士跨阶而入,将二人如死狗一般拖了下去,至于杖责如何,自有赵年操心。但这是织成入府之后发作的第一个人,可想而知这杖下的滋味,是非死即伤。
“罪不罪的,也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是求情,还是罢了。”
崔妙慧这才向郭煦微微一笑,灯烛之下,只觉她丽颜如花,灿然生辉:
“一来呢,主君并非无能无礼之辈,二来呢,就算主君偶尔做了什么无能无礼之事,这不还有第一条么?”
董媛原本是瞪目站在一旁助威,此时却差点笑喷。
这是从前织成讲过的一个笑话:有户人家的男主人惧内,别人问他,你家里有什么章程?若是有章程的话,便是你家妇人厉害,也翻不起大浪来。男主人答道,我家就两个章程,第一个章程便是,贱内永远是对的。别人不甘心,又问,这不还有第二个章程么?男主人苦着脸道,这第二个章程么,就是贱内万一错了,就看第一条。
郭煦却是连头也没回,更不曾出声拦阻,低声道:“她二人跟随妾良久,只怕是错看了世子妇。得些教训也罢,妾并不敢为之求情。”
当年的崔妙慧,是何等高贵光华,她自然曾经见过。只是没想到,再次见到时,竟是如此狠辣。
过去虽然厉害,但毕竟没有如今的杀气,
而这杀气……
郭煦身上微微一颤,她太清楚这种熟悉的杀气了。那是属于……那个人的。那个人,仿佛有着一种神奇的魔力,令得她身边的人,都会多多少少,烙上仿似她的印记。
便是她郭煦,也未曾例外。
灯影深处,绽满朱红鹅黄牡丹彩蝶的绣屏之前,端坐的那人,始终未曾出声。
离开她已经很久了,因为经历了很多事情,令得郭煦自己也觉得,仿佛是隔了许多年,才与她这昔日的女郎相见。
此时才觉得,其实即算是分开,但织成似乎始终都在身边,那种独有的气势,总令得她每次想起来,便如芒剌在背。便是此时织成端坐堂上,一声未发,仍令得久病虚弱的她,也不由得背上出汗。
“女郎。”
她又低低叫了一声,忽然几串泪珠便落了下来,穿过她垂下的乱发,迅速渗入了地面的氍毹之中,消失不见。
“女郎!”
她这一次是无法掩饰自己的哭音了,索性放声哭了出来:“你终于回来了!你当初为什么不要明河?你说走就走了,把明河一个人……一个人留了下来……当时我有多害怕……多害怕……呜呜……”
她手足动了动,看样子似乎是要扑上前去,却又强忍着没有动,只是伏下身来,纤长的十指紧紧抓住了氍毹,痉挛般地拧在了一起,哭到全身都在发抖了。
众人面面相觑。
甚至连织成都浮上了愕然的神色。
在织成未归之前,郭煦可算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府中自然是以她为主。虽然她限于身份,不能成为真正的女主人,但权利的滋味一旦尝过,除了织成这样注定要离开之人,谁又肯再抛手半分?
更何况织成前来,夺走的何止是权利?还有丈夫和爱情。
这三样加起来,恐怕是任何女人都无法做到淡定处之。
故此她前来求见,众人有过多种猜测,以为她是来示威者有之,以为她是来使绊者有之,以为她是来硌应者有之,故此崔妙慧一个照面就处治了她的侍婢,做的便是引火烧柴的准备。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她居然……哭了!
哭得这样伤心,这样真实,到后来涕泪俱下,几乎将额头死死地抵在了氍毹之上,简直是毫无风仪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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