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一章 奉命行事(2 / 2)
织成这次觉得临汾公主有点变聪明了。
让故城乡主以上下之礼来斥责和拦阻,她自己以崔妙慧当初“闺密”的角色来点破其身份,若是传出去,人家会认为世子妇骄横,又会认为来历不明,不然怎会让崔妙慧这样一个本该死掉的人成为自己家丞?
找了两个切入点,与从前的风格不太一样。
只是,别人倒也罢了,织成在车中听了,却是有些不敢相信:临汾公主当初在宫中虽对她数次挑衅,但是从来都是刹羽而归。怎么如今又故态复萌,难道还会觉得她能沾着什么便宜不成?
织成掀开车帘一角,但见前方有八人抬舆,车上端坐一位丽人,锦服轻裘,金冠明钗,只远远一看,便觉容光照人,除了临汾还有何人?旁边也有一舆,却只四人相抬,坐的人正是故城乡主。
两架舆车不偏不倚,正好挡在路上。
崔妙慧淡淡道:“妙慧那日出宫,乃是奉命行事。”
董媛在一旁听得正是冒火,待崔妙慧这十二字出口,不由得几乎拍手叫绝。
奉命,奉谁的命?这是十分暖昧的说法,不需说明的。
但这样一来,却撕掳开了自己,旁人不免会想:原来是奉命假死出宫,自然不便告知本族,而眼下竟敢大摇大摆地回来,足见当初所奉命的对象,绝非寻常之辈,也许是天子,说不准也是魏王。
妙在就妙在,谁也不敢问是谁。
又或是谁问了,比如故城乡主第三次冷笑,道:“原来竟是奉命,只是本乡主倒是奇了,是奉谁之命?”
在旁人看了,未免就觉得故城乡主太不识时务,既然假死出宫,说明必是身负秘事。崔妙慧又怎会去回答她?
崔妙慧淡淡一笑,竟似仿佛未听到一般,果然连嘴角都不曾动弹半分。
董媛在一旁却甚是奇怪:织成从来不是什么胆小怕事之人,若是一般情况下遇见这事,只怕织成早已下车反唇相讥,临汾公主带了十几名宫监婢女,也根本不够自己这边人揍的。可织成却一言不发,由着临汾公主等人越来越逼上脸来。
衣车锦帘一动,织成已经掀帘而出,柔声道:“妾甄氏参见公主、参见乡主。”
衣裾微飘,环佩丁当,髻发上步摇轻颤,吐珠微晃,竟然真是规规矩矩,打算便要行下礼去。
就在那一瞬间,崔妙慧微微侧脸,与织成目光在空中一碰。
卡察!
卡察!
两声脆响,几乎在同时响起,随着女子尖叫之声,那两具肩舆蓦地往一边歪斜,珠翠簇拥的两个丽人瞬时往下一沉。哎哟声中,抬舆的宫奴如风中麦草般倒了一片!又有身手敏捷的护卫,如风一般抢上前来。呛呛!寒光耀目,是有人拔出了剑,惕然望向四周,唯恐一个不小心,便有剌客趁乱而来。
一片混乱之中,织成轻倩地站直了身子——她根本就未曾行下礼去,顺势便扭头去吩咐惊呆了的自己扈从诸人:“还不快去几个人,帮着将公主和乡主送去最近的殿室,再请医官查看有无伤到?”
又向目瞪口呆的崔琰微笑道:“我们留在此处,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快去桐花台罢。移居之事,亦不能误了吉时。”返身便上了衣车,身后女子尖叫哭泣之声,兀自未绝,惊起墙头一片觅食的冬雀。
队伍扬长而去,还没走到桐花台,方才留下来相助临汾公主二人的几个扈从人等,才气喘吁吁地赶上前来,向崔琰汇报了大致情况:
临汾公主和故城乡主是因为肩舆的抬柱皆断了一根,故此才摔下地去。虽然侍从眼疾手快接住了她们二人,未曾摔出什么问题来,连油皮都不曾破了半分。毕竟是受了惊吓,故此还是安置在最近的殿室之中,又请了医官开了安神汤药煎服。二位贵主身边自有从人侍者,故此一看诸事皆安排妥当,他们便很快赶了回来。
那向崔琰汇报之人也是一百二十人中之一,出身于曹操的北军。当然懂得眼下局势微妙,汇报完毕之后,犹豫了一下,补道:“听说二位贵主的肩舆,断得很是……有趣。”
崔琰凤眼微挑,盯着他神色复杂的脸:“有趣?”
“那用来抬舆的杠柱,用的是黄檀木,一向最为结实,不过今日这两具肩舆,竟是断的位置都一模一样。都是中间出现一个洞,杠柱中空之后,无法承担其重,才……”
不用他说,崔琰又哪里不懂得,堂堂公主与乡主的肩舆,每日使用前不知要多么精心保养才是,又怎会好端端的一起断裂?
只是这样一来,倒是好办得很。人仰马翻,也就没人顾得上找碴。
崔琰在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脸色不禁又暗了几分。
别的倒也罢了,他的这位侄女,如今又复活回来,可该如何是好?
且看她的模样,并没有打算掖掖藏藏,而是正大光明地出现,且如今又变成了世子妇的亲信,族中却该如何处措才好呢?
原本那样处理,他便是不赞同的。只是他虽是族中官职最高之人,却终究不能违逆族中的决议。在族老看来,那般处理是为了全整个崔氏的名声,自然不会在意区区一个女子的性命。即算这个女子在族中曾经被誉为明珠,也不值什么。
有谁知道,这颗明珠居然投入明主,便再次焕发光彩呢?
而如今的崔氏一族,又该置于何地?
崔妙慧此时,却已经不在乎这位族叔那无奈又复杂的心思。只是经方才临汾公主二人拦路,织成都要下车拜见,她和辛苑董媛等人自然也要下车,此后索性便不再坐入车中,而是扶着衣车,相随而行。
此时便悄声向车中道:“崔尚书恐怕是看出来了。”
织成卷起锦帘,只垂下一层薄纱,答道:“连临汾都无法发作,何况是他?”
崔妙慧回想方才那人仰马翻的狼狈情状,虽未曾走上前去,临汾二人身边又是重重围护,没能亲眼看到她们是如何鬓横钗乱面容失色,但心中却着实痛快。
昔日她被召入宫,侍奉临汾公主,不可谓不恭敬。便是落到不得不被族中以死划名、出宫逃命的地步,亦是受临汾公主之连累。
然而无论她在民间如何辗转求生,却不见临汾公主有半分援手,便是她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返回邺都,临汾公主所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来揭她疮疤,为的是要以她为筏子,给织成一个下马威。
当初在崔氏族中,自己一心以族中清名为重,便是知道自己终于不得不侍奉临汾公主,以滕妾之名下嫁曹丕,也只能暗中来开解自己心中郁气。
如今回头想来,过去的自己真是可笑之至。
而临汾公主以为自己还是过去的崔妙慧么?
至少过去的崔妙慧,是没有胆子和辛苑一起,以凌空打物的手法,打断临汾公主和故城乡主的肩舆杠柱!
只是……为何主君就能想到,提前准备了打断杠柱的那两枚东西呢?
而在这队人马的最前,崔琰心事重重往前走去,他的手中,是亲信侍卫方才趁乱拾到的一枚东西,握在掌中,冰凉又硌手。从指缝看去,有若隐若现的金光射出来,融化在朝阳之中。
那是一枚麟趾金。
自落云院到桐花台,不到半个时辰,却仿佛跋涉过万水千山。
织成坐在车中,听见车外足音轻响,从最初的空洞回声,到如今的轻捷可闻。便知道已经离开了那长长的巷道,步入了一片开阔之地。
四面风声掠过,有瑟瑟之音,隐约浮于耳边。
纵未掀起车帘,端坐于车中的织成,眼前恍若看到了冬日里萧瑟的草木,蜿蜒的曲阑,草木深处浮动的屋脊。那高高的楼台,有着黛青屋瓦和朱漆阑干,而在明净的轩窗外,是一片如伞的大树,寒风一吹,木叶瑟瑟,宛若天籁。
那是他的桐花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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