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 风雪旅途(1 / 2)
第四百四十一章 风雪旅途
2018-04-15 作者: 东海龙女
第四百四十一章 风雪旅途
建安十八年末的邺都周郊,迎来了一个最为寒冷的冬天。
邺城虽则地处中原,对南方士人来说,那虽非塞北之地,但也是被认为属于“北方”,气候干燥而寒冷。下雪并不少见,每年往往刚过立冬,便会有雪花飘下来。到过完春节,最多却也只下三四场雪。
然而今年却有些异常,自过了冬至,那雪便一场赶一场地降落,且雪下得极大,连着半旬时间,道上积雪便未曾融化过,还是各地官府派了夫役除雪,才勉强能保持官道的畅通。然而远处的山峦,近处的土丘,皆都被覆盖成白茫茫的一片。枯草也都被积雪压得不见踪迹,唯两边山丘中的树木如玉树琼枝般,有的高大些的树木上甚至结了银凌般的冰挂,加上那些结了冰的河面,远望过去如琉璃世界一般。
只是年节在即,即使是这样冷且不宜出行的天气,一样有人在道上行走。有趁着寒冬赚最后一笔过年钱的商贾,也有赶在年前走亲戚送节礼的普通百姓,不时还会有华丽的车马驰过,却是在外做官或是游历的贵族士人,在匆匆赶回邺都,准备与家人团聚于年节。雪下得极大,裹着北风,打着旋儿似地往前卷滚而去,有车可乘的还强些,至不济骑着驴马也只是受冻罢了,唯有那些徒步行走之人,这夹着雪片的北风吹过来,行人中稍弱些的便有些立不住足。不由得停下来,把头上的巾子裹得更紧些,躲在旁边山丘或是树木后,骂一声这作死的老天,避过这一阵风头,再喘几口气,继续往前走。
风雪再大,却没一个要停下来。都是想着快些走回去,走回温暖的家中去,好与亲人团聚在一起。
此时一行车马正顶着风雪,艰难地行走在洛阳郊外的官道之上。说是艰难,与其他行人比起来却是天壤之别。也只是寻常马车,虽也涂了朱漆,垂下绢布夹绵帘子,却没有其他的华采之饰,拉每一辆车的马也只有一匹。不过却不容人小觑,盖因这区区六七辆车,倒有足足两三百名的骑士相随。那些骑士虽没有穿甲,着清一色的灰棕色底浮绣暗纹的绵袄,领后连有风帽可御风雪,一望便知制作精良,裁剪合适,足蹬着油亮的小牛皮履,显得英姿勃勃,却非寻常士卒可比。
洛阳虽已非帝都,但洛阳的居民百姓也曾在天子脚下,都要比别处的庶民有见识,更何况是往来洛阳的商人,更是颇有眼色。一见这队人过来,便赶紧纷纷避开。
恰好雪下得大,也都要歇歇脚,这道旁也是搭有不少草寮,原就是备着雨雪天气给行人暂且落脚的,便三三两两都挤了进去。
草寮四面透风,有两三个翁妪在那里支起大锅烧水,又放几条破板凳,售卖些粗糙的大叶子茶水,不过是改一改滚水的土腥味罢了,自然比不得眼下邺都等地贵人们时兴喝的茶水。但这样风雪天气,一碗下肚,也就有了热气。
有人喝了水,无事便嘀咕道:“看这派头,只怕不是外地的府兵和屯兵护送贵人们入京,倒是京畿的军卒返都。且一个个样子英武,只怕倒是虎卫的人。”又有人更眼尖些,低声反驳道:“哪里是虎卫?虎卫中人多使刀剑,近身护卫魏王,用的是柔劲内功,手上哪会有这些硬茧?”京畿部队颇多,如南军、北军。一卫宫城,一卫邺都,皆是供给优厚,衣着兵器甚是讲究,这些骑士所穿的又不是军服,所以也根本看不出来历。
正在压低了声音议论,却见走在最前面一辆车停下来。绢布绵帘一掀,从车中跳出来一个身披裘衣的女子,高声叫道:“都尉!”
她身形修长,立于雪中,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是柔弱的杨柳,倒仿佛凌寒的翠柏。虽是戴着风帽,连面目都看不分明,然而只这一跃一呼,再随意不过之中,亦觉风致嫣然。
骑士中一人策马奔去,所到之处,那些骑士纷纷让开,似乎在致礼一样。但即使如此,他似乎脸色仍是很不好看,手按于腰间刀柄之上,闷声道:“方才在前面的驿舍中歇息过,又要如何?”
声音之中,似乎在压抑着怒气。
道旁的那些百姓不由得往后缩了缩,但觉眼前这看似普通的骑士,却有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威严,仿佛他下一个字只要不妥,便会一刀砍去,将这道路斩为两段。
那女子仿佛并不在意他那按在刀柄之上、筋骨突起的手背,淡淡道:“此地前往邺都,纵有大雪,料想最多也只有两天行程。我家主君说了,有些年节之礼,却要烦请你们派人,送往邺都那位贵人。”
“年节之礼?”
那骑士仿佛是听到最好笑的笑话般,连怒气都没了,只是满脸讥诮,道:“你们一路上能找什么节礼?贵人又需要你们送什么节礼?”
“你不是那位贵人,最好别自作聪明!”
那女子将脸一冷,寒声道:“这天底下的人,可不是人人都像你一般不知礼!”
“你……”
骑士大怒,终于按捺不住,手腕一动,似乎便要拔刀出鞘。然那女子素手一挥,眼前寒光闪过,那骑士手上一凉,周围惊呼声响起,呛啷声中,什么东西落入了被冻得干硬的官道地面之上。
他一把抽出刀,才发现那种不对劲来自哪里——佩刀居然只剩下了半截!
还有半截跌在地上,孤零零的好不可怜。
他勃然大怒,伸手便要从旁边骑士腰间掣出刀来,忽觉额上又是一凉,再次惊呼声响起,是他的风帽!
他那外面看上去平淡无奇,里面却缝了一层光滑狐皮、特别柔软温暖的风帽,被斩成了两半,软沓沓地往额头两边滑落,可笑地堆在了肩上。
这女人好厉害的剑术!
骑士又惊又怒,却听那群商贾百姓之中,有人叫道:“是鹖冠!果然是魏王近卫!”
风帽劈落,露出那骑士面貌来,方脸阔口,果然颇为英武,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头上戴着的那顶发冠,有两尾长长的羽饰正在北风中颤动。想来这就是方才那人失声叫出来的“鹖冠”了。
鹖,是一种黑色的小型猛禽,性格凶猛,如果一对一地进行相斗,必然以一只死亡才算了局,否则会不死不休地斗下去。以鹖的尾羽取一双插于冠上左右,便称之为鹖冠。这是一种特制的武官才能使用的官弁。但在京中,只有魏王曹操的近卫军官,才有资格戴这种鹖冠。
此时这骑士既然能戴此冠,可见是魏王曹操的亲信军官,这女子虽着裘皮,但除此之外并无华饰,怎的就敢对他如此公然相抗?
其他骑士大急,不觉就有人也驱马向前,有人急声叫道:“将军!”
“越女剑法,果然厉害!以区区铁剑,却能激发鱼肠、太阿之利,斩利刀如切腐泥尔!”
另一个骑士策马上前来,一跃下马,却顺手将那戴鹖冠的骑士手中所握半段残刃拿过来,随意往自己身边的皮囊里一塞,无声无息化解了他的尴尬,却依然看着那女子笑道:“不过听说昔日也有女子于凝晖殿与世子比试剑法,使的好象也是越女剑法,却被世子打得一败涂地。不知那女子越女剑法,与辛女郎相比如何?”
辛苑如今虽然算是织成的家臣,但还未正式得到诏令封诰,所以关丰称她仍是辛女郎,听起来似乎客气,但刚才那番话怎么也不象他笑嘻嘻的表情那样和善。
辛苑也算是历经坎坷,再非当初凝晖殿中惟有孤勇之能的那个女子,当即淡淡一笑,道:“那女子又没有辱我主君,我为何要与她相比?”
关丰眼角一缩,这女郎倒也刁滑,句句不离方才典满言语的失礼,反而不能再追究下去。他素来圆滑,也不觉得颜面上有什么难堪,嘿嘿一笑,道:“这倒也是。只是方才听说有什么节礼,想来典……六哥也是好意,你们客途之中,仓猝之际哪来什么好节礼?不送也罢。”
辛苑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好与不好,那也是贵人说了算。”
她侧脸看了一眼最前的那辆马车,道:“若二位脑子还算清楚,也当明白,不管那邺都的贵人如何,眼下最贵之人,可是车中我的主君。”
那些商贾百姓战战兢兢,察觉自己无意间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却也不知如何是好。那些人是魏王亲卫,他们所说的贵人,恐怕不是朝中重臣,便是皇室宗亲,对百姓来说,都如天边之月一般高不可攀,自然敬畏无比。但听到此处,眼见这样一个身形纤瘦的女子,却在众多骑士的包围下毫无惧色、侃侃而谈,又听她说这队人中最贵重的,是那车中之人,还是她的主君。心中已有**分相信,这女子气度举止,与那些邺都贵女相比都毫不逊色,但听她的话语,竟然她只是一个侍女罢了。若不是一个最厉害的贵人,怎的随侍的一个婢女,便有如此气度?
典满瞪着辛苑,心中只觉烦怒之极。
最前面的那辆车中,犹自悄无声息。然而他心中却知道,辛苑作为,正是车中那位云葭君之意。
他们自葭萌离开后,织成态度泰然,但一路上典满仍是十分小心,幸好还算顺利,上了他们先前偷偷潜入蜀地所乘的大船,过了数十日抵达襄阳,因知道这位主儿刚刚在襄阳闹了个天翻地覆,足见其在襄阳也颇有些暗地里的经营。故此也不敢在襄阳久停,上岸便换车直驰邺都方向。
织成一路都十分配合,甚至有时典满故意将行程弄得紧凑些,有一夜途经荒野,并无客栈,只能在车上歇息,以面饼肉脯为食,也不见织成等人抱怨半句。随着离邺都越来越近,他便越来越放下心来,因担心千骑而行太引人注目,遂将虎骑卫渐渐化散成几部分,不断派人先往邺都报信,到了洛阳郊外时,便只余下这两百骑。
谁知织成到了这里,却要求要他们先去送什么节礼,典满本就对她不耐烦,眼见快到邺都,这个烫手的任务赶紧就要抛出去了,哪里还有什么耐心去答应她?不觉又犯了葭萌城下的老毛病,想着要强压下来,没想到不仅是当初葭萌城头的织成,便是这个小小的侍女辛苑,居然也敢当众拔剑,弄到这样双方强项的地步。
若不是关丰见机不对,前来圆场,典满也不知该拿这群女人如何是好!
这世道是不是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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