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踏歌归去(2 / 2)
陆焉捉住织成衣袖,小心往前走了几步,离开悬崖险地。方道:“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又祭出阳平印,如此滥用元气,难道全然不顾惜自己?”
最主要的,是她此时未着天衣,却在这悬崖之上,与郅伯齐以命相搏,方才他匆忙赶来,但远远在路途之中,看清这情形时,只惊得魂魄几乎飞出天外。
“三军尚可夺帅,匹夫岂可夺志?”
织成淡淡回道:“大长老想要杀我,我若不借着阳平印,又如何与他这种近半仙的修为抗衡,又如何活得到你赶来?”
这明明白白就是赌气的话语了。
此时便是织成自己也清楚,从方才郅伯齐唯恐她落入崖下的紧张程度来看,他先前所说的那些话,大部分是虚言恫吓,并没有真正想要她性命之意。
但是心中不是没有怒气,也无意遮掩。
你说过你想杀我,我奋力保命,消耗些元气,又有什么关系?总比立时死了的强。
“你……”
陆焉对于她的怒气,亦只是苦笑一声,道:“大长老不会真的杀了你。”
织成默然不言。
她与陆焉商议过,所谓的欲嫁刘备,为的虽是要回到邺都,但也未尝不存有将刘备与陆焉结交,多个臂膀,以抗衡刘璋之意。
如今郅伯齐不了解内情,做为天师,陆焉完全有责任将他摆平。作为织成,却不能不表现出正常的愤怒。
她的怒气,一半是假,一半才是真。
她抬起头来,恰好对上陆焉那双清澈而深远的眼睛:
“可是他们一个个视我如蛇蝎,恨不得我离你越远越好。先是陈玄之他们,后是郅老头!”
“你已是本教的夜光神女,依神示而降,经此一役,道众敬你更甚,不会再有这样事情发生。”
“郅老头若是借助威信,在教中胡说八道,难道你也不怕?”
“世人之言,于我有何哉。”
郅伯齐不禁苦笑。
那两人自说自的,根本无视他的存在。
“织成,你方才有两句话,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须知我陆焉,亦是这样的匹夫。我陆焉当初只带百骑而入汉中,浴血奋战,方有今日天师道的统一。这份基业,乃我祖、父两代所创,乃我不顾生死,自外人觊觎谋掠之中,亲手夺回,若论正道大义,谁敢斥我?若论胸怀韬略,谁能及我?”
陆焉淡淡一笑,衣衫迎风飞舞,如神祗下降尘间,眉宇庄严:“我知道你有你的谋划,你且大胆去做,我自然会支持你。至于你的去留……不管你是要嫁刘玄德或是旁人,抑或你肯留在我身边,郅伯齐等十长老也好,陈玄之等二十四祭酒也罢,魏王、刘璋、刘备、孙权……甚至是当今天子,无论是谁来凌迫,我全不放在心上。即使是老天亲自降罪,我也是不怕的。
大长老,夜光神女,乃神迹所显,受天命而降,若是我们畏惧刘璋,尚且对神女不敬,则即使我贵为天师,又能得到几分敬意?我陆焉堂堂男儿,若是连教中神女都无从保护,又何谈济苦万民、振赡众生?大长老虽以我教为重,不象吴贞之那般胡涂,终究还是太过顾忌刘璋,却小窥了我天师道自己。
天师道立足巴蜀,传教天下,凭的是正道大义,而非权贵地盘。昔日祖父奔波江湖,只有一山落足,未曾依仗任何权贵,却令天师道广为传播。若是受诸侯左右,失了自己立场,只争一地一城得失,只观权贵之喜怒,却忘了我天师道立足之根本,即使是坐拥三地,信众百万,却也一样会沦为他人之附庸。
织成许嫁之事,看似简单,实则关系到我天师道立足根本、弘道要义,可是半分也含糊不得。故此本座无论是面对谁人,是半步也不肯退让的。”
织成瞪大眼睛,瞧着陆焉,仿佛第一次才认识他一般,又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
陆焉好象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而且是这么严肃,这么威严……平时他象神仙居多,她总当他还是那个邺城宫殿之中,“艳惊四座”的安静美男子,只有这一刻,织成才想起了铜雀之乱时,他也曾多么的铁血坚毅。
陆焉倒被她的神情逗得笑了,点了点头,又恢复了平时那温和的模样,伸手取下她捏住脸肉的手,说道:“是真的。”
郅伯齐长叹一声,伸手抚住自己鬓边方才被织成削落的半截断发,道:“师君教训得是,倒叫郅伯齐无地自容。老朽百年修道,终究未曾真正勘破,如枯潭静水,以为再无波澜,谁知只抛入一枚小小石子,便激起涟漪,再也照不出清晰的倒影。竟失了灵台的洞明,拘囿于这方寸之地,幸得师君心性坚毅,否则当为老朽等人所误矣!此事一了,老朽还是自请回后山修行,有生之年,若不得道,便再不出来了。”
陆焉看着他满头白发,心中却已明白郅伯齐之意。
十长老仅存四老,但这四老因为跟随过嗣君,对于如今的天师来说,是一种潜在的制衡。于兆等人这次的胡涂事件,更是充分地说明了,即使是被客气而高高地供养起来,也不足以解决长老们潜在可能带来的麻烦。
郅伯齐年老成精,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样,只是一个爽朗而有仙气的老方士。他想善终,不想掺和什么事,便不如借此机会,和于兆他们一样,远远离开天师道的日常生活。
于兆等人是犯罪幽禁,身为大长老的他便闭关修行吧
这样,即使天师道再有什么波折,他都不会成为心怀叵测之人,拿来制约陆焉的砝码。
其实对织成的告诫,在他的心中,不过是离去前忠心耿耿地为天师道做的最后一件事,却没想到引发后果更为严重。
他修道多年的慧眼,能看出阳平印的去处,看透神女的不凡,看透命运的走向,却看不透那些长老祭酒们的贪心,至使虽为大长老,却未能及时拦阻于兆等人,若非天师与神女应对得法,恐怕将来黄泉之下,他都羞于面见嗣君。
其实,扪心自问,这些年来隐居后山,种菊自娱,心中何尝没有羞愧呢?
当初张修势大,十长老无力相抗,只好隐居不出,若不是陆焉长成之后自行返回,恐怕落在张修手中的天师道,早就将嗣君之志,变得面目全非了吧。
也或许正因为这一段过去,即使是成为天师的陆焉,一直很好地礼敬十长老,但郅伯齐仍是隐居不出,而于兆等人更是始终心中不安,竟不惜连同陈吴二人,做下这样骇人听闻的谋逆之举。
眼下归去,也未必不是一种最好的结局。
不过,也有一种深深的欣慰。
至少眼前的天师,虽然年轻,却已足够能带领天师道,走向更远的未来,更或许,比起嗣君当年,能创下更大的基业。
“我自丘山来,还归丘山中。欲问紫阙处,举首翠云重……”
且行且歌,悠长的曲调,响彻于山间崖中,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又或许还有着淡淡的惆怅:
“自悲生世促,露蝉鸣秋风。别离沧海后,桑田始相逢……”
郅伯齐的身影,随着渐渐模糊的暮色,消失在山径之中。正如他歌中所唱,这一别之后,当真是要沧海变成桑田,方有见面之期罢。
但是陆焉心中隐约明白,郅伯齐早有永别之志,想来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从现在开始,身为天师的他,再无任何制衡之力。
陆焉收回目光,却见织成眉头紧紧皱起,若有所思。
“织成?”
“瑜郎,你当真相信,陈吴二人此番作为,当真是刘璋所指使么?”
“刘璋脱不了干系,然他行事粗浅轻浮,陈玄之性情深沉,又怎听从刘璋指使?我想那人是谁,你心中自有答案。”
“不错。我正想着,要给这个自命不凡的贵人一个教训。”
织成微微一笑,露出的牙齿,反射出森森的白光道、:“若不反击,他只怕当真以为自己得计,是天底下第一等聪明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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