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四章 天雷震慑(2 / 2)
“二位乃是教中祭酒,又是元老,今联袂至此,不知有何要事?”
陆焉挥手令他们起来,话语波澜不惊,一双眸子,却黑嗔嗔,如山中幽潭,深不可测。
吴可贞的心里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又看了看陈玄之,一咬牙,低首道:“属下听闻,上清宫中有贵客,乃是来自雒城,便斗胆前来,有一言相谏师君。”
陆焉淡淡扫他一眼。
吴可贞又是一颤,他毕竟是见过昔日陆焉神威,又对天师一脉素来忠心,性情内向,又谨持上下本份,被陆焉这一扫,下面的话就说不出了。
陈玄之却已开口,沉声道:“师君容禀,听闻刘玄德遣伊山阳来此,是为了向夜光神女求亲?”
陆焉无意隐瞒,且织成的用意他很清楚,又不是真正联姻,也就说不上保密,就连伊籍,也是怎样招摇怎样行事。
但吴陈二人这样快就得到了消息,且能迅速赶来,当然也显得绝不简单。
陆焉已不再是当初悠游于邺城之中、赏玩春花秋月的陆府贵公子,而是独当一面,号令天下道众的天师。对于权力的掌握和敏感,俱都不同往昔。
眼下吴陈二人能如此行动,已是令他心中生出了惕意。
而陈玄之这样的问话,更是令他不能再淡然视之。
上清宫之事,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被一个祭酒前来过问。当初张修代摄教主位时,陈玄之若这样做,还可以被认为是暗中扼制其势力,以迎天师归山。但如今陆焉是真真正正的天师,他这样做,便是逾越了。
不过陆焉在邺都多年,其性情绵密深稳,即使此时心中动怒,表面越是平静,淡淡道:“夜光神女在我道中地位尊崇,又为我之义妹,其终身大事,唯有我这既是义兄,又是天师者方有权过问。陈祭酒、吴祭酒,此事不知又与你二人有什么干系?”
这番话一出,门外立着的天师道众,无论是拦阻吴陈二人的陆焉弟子,还是跟随吴陈二人的亲信,俱都悚然心惊。
天师从来未曾说过如此尖锐的话语!
看来这一番,是当真动怒!
陈玄之身形摇晃欲堕,但事已至此,不得不硬着头皮将话说完:
“师君息怒!刘备乃反复无常之小人,实不堪为神女良配!”
“那谁堪为我之良配?”
一道清冷的声音,自室中响起,董织成从锦屏之后缓步走出,冰霜般的目光,钉在了陈玄之脸上:
“陈祭酒有何高见?”
“神女!”
伊籍在屏风之后,惊愕未毕,便听一阵呼声齐齐响起。
董织成早在铜雀之乱中,其“声名”便已传回了天师道。且那时吴陈二人为了给新天师造势,更是添油加醋,将这位新晋神女说得宛若天神下降。
而后她真实身份暴露出来,自然也无心去隐瞒其他种种事迹。无论是曾为皇后身边的中宫少府,还是在葭萌一举成名,甚至是她织过的天水碧锦,吟过的《归去来兮》,还有天雷霹雳散等诸般“神物”,无不是在其神女身份的确定上起到了添砖加瓦的作用。
织成真正在天师道众面前亮相,是那次养伤病愈之后。不过也只是站立在上清宫中,与陆焉并肩,接受过天师道众诸弟子的行礼叩拜。
但唯是那远远的一瞥,白衣挺拔的身影,便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便如此时,她颜若冰霜,白衣胜雪,往室中一站,却自有一番卓然气度,便是与陆焉相比,也绝不逊色。
“天师,神女!请听属下一言。”
吴可贞急急道:“我天师道众,遍布天下,天师尊贵,安抚万民,不当于刘备、刘璋、孙权等辈同列,如今纵拥汉中等地,也不过是为了休养生息,若是与刘备联姻,则天师道如舟入漩涡,恐再难挣脱!”
他越说越急,瘦脸涨得通红:
“属下深受嗣君、师君重恩,岂能眼看天师道陷入此等困境?无刘备,我天师道仍是天师道。有刘备,恐天师道……”
他的话并未说完,但在场众人包括屏风后的伊籍,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天师道不同于天下诸侯,他们行的是传化教义、安抚百姓、镇邪除崇、济善抑恶之事,他们也并不需要地盘,因为教义和教徒,就是隐形的最为靠得住的地盘。
也正因为此,天师道历经数代,非但不衰,反而日益壮大。不管是谁将来得了天下,也绝不敢小觑天师道,而天师之尊,相当于是无冕之王。
居于汉中,又兼得两郡,这都不是目的。
天师道上至陆焉,下至寻常道众,都明白这样的地盘,虽在巴蜀一带,堪为一时之雄。但争霸天下,远远不够。因为在这个注重出身、阶层和门阀的时空,天师道乃是道门,虽然清贵超脱,但若真要去号令群雄,争霸天下,远远比不上那些世族出身的冠右大姓。且不论那些大族们本身有着财富、人脉方面的强大实力,便是天下的有志之士,也习惯于依附于名门大阀之后,投奔他们并为之效力。连刘备这样的宗室之后,只因家道落魄,都被讥笑成“织席贩履之徒”,亏得刘备低声下气,谦逊折节,才慢慢汇聚了一批才能之士为之效力。
可见那些文才武略卓绝之士,是何等的重视门第,还有那些豪强士族,也绝不会去投奔一个天师!
即使这个天师,有着世族的身份,甚至有着一个公主母亲。
但天师道的性质,决定了天师不可能进入世族,成为其中一员。
这一点,在当初铜雀之乱中,陆焉决意要表露自己的天师之后的身份,曹植是何等的反对,便能看得出来。
与其如此,不如在这乱世之中,保存实力,将来做个无冕之王更靠得住。
所以吴可贞这段话,其实并不是毫无道理。他相当于是从另一个方面,委婉地解释了陈玄之触怒陆董二人的话语:
若是董织真嫁了刘备,恐怕天师道就无法保持超脱的姿态,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刘备的臂助,而如果卷入了这样的政治角色中,将来又如何左右逢源?
何况刘备此人,虽如今在益州势头颇劲,但放眼天下来看,他却只是个颇有声名的诸侯之一,而且还不是最强的!
陈玄之朗声道:“吴兄所言,正乃玄之所想。还望师君多加斟酌,便是神女终将下降,亦当另选良配!他日宇内廓清,天师道亦当躬逢其世,发扬光大,方不负历代天师之望。”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织成的“良配”问题。而且隐讳地指出,织成就算真的要嫁,那么也应该嫁一个真正能得到这天下的人,这样才能让天师道真正站住脚,教业长盛不衰。
“谁堪为我之良配?”
织成也第二次问到同样的问题,似笑非笑的脸上,唯有目光清冽,仿佛一眼便望到了人的心底:
“陈祭酒,你所认为的良配,不会说是曹丕吧?”
室内一片寂静,连伊籍在屏风后,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唯有织成的声音清脆如碎冰相击,听起来更是清晰无比:
“曹子桓倒真有几分本事,不过是在这上清宫盘桓了半月有余,便连二位祭酒,都能在此时为他而效力,实可叹也!”
“神女慎言!”
陈玄之忽然退后一步,脸色铁青,道:“我二人乃是天师门下,又不是曹氏家奴,岂能用到效力二字?”
他转过头去,向陆焉长揖一礼,涩声道:“玄之今日所为,皆是为天师道百年基业,对祖君、嗣君在天之灵!虽百死,而身不悔矣!”
一言未了,他蓦地双手探出,击向陆焉胸腹之间!
而吴可贞双目紧闭,手成抓状,却准确无误地袭向陆焉背心!
几乎是与此同时,门外也传来惊呼喝叱之声,虽谒见天师不允带兵器,但室外闷声风响,显然也是动上了手。
陆焉的脸上掠过一缕冷笑,长袖轻拂,已卸开了陈玄之的劲气。身形微转,错开了吴可贞的手爪,一掌已打在吴可贞背部!
吴可贞如风筝般飘出,砰地一声,恰好撞在那青铜香炉之上,香灰残茎,顿时泼洒满地,也迷住了吴可贞的眼睛,不由得伸手捂住。
但织成脸色蓦变,手腕猛地一扬,已拔下头上发髻,啪地一声当空折断,遂将簪中空心所藏之物,蓦然掷上了屋顶!
轰隆!
一声巨响,动天摇地,陈玄之吓了一跳,身不由已,往地上伏去。而吴可贞更是本能地一下跳出门外,唯有陆焉冲上前来,一把将织成拖到了自己怀中,双臂交覆,护住了她的头背之处。
织成猛地推开陆焉,低声道:“擒贼!”
门外弟子尖叫声中,有无数瓦片碎木往四面溅飞开去,屋顶豁然露出一个盆大的洞来,天光哗啦泄入室中,照得纤毫毕现。
而同时也有惊叫之声,自头顶传来,又有骨碌碌滚过屋脊的声音,但很快伴随着拖长了的“啊”的惨叫之声,且声音越来越远,似乎落入空旷之中,终于湮没不闻。
上清宫建于峻岩之上,若是从屋顶跌落,多半便落入了深渊之中。
“天雷霹雳弹!”
陈玄之伏于地面,只觉衣上一片簌簌轻响,落下了无数尘灰木渣。颤颤巍巍之间,不知是谁叫了这么一声,声音中满是恐惧,却又似乎有一丝惊喜。
天雷霹雳弹?
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耳鸣声中,他恍惚地想:好似很耳熟般……
另一个清脆的声音却响起来:“未曾想到,伊公竟也认得这天雷霹雳弹。当知此雷来自天界,最能轰走那些不知廉耻,鲜有忠义之徒!”
陆焉出手如风,已斩在陈玄之颈后!
陈玄之全身一震,软软瘫倒。
吴可贞尚在揉眼,本能往一边滚去闪避,却恰逢陆焉衣袖拂来,微风飒然,不禁长叹一声,便觉颈间一麻,颓然倒向一边。
这天雷霹雳弹,织成只在葭萌时和那无涧山谷之中曾经用过,刘璋后来虽也制出少许,但得来不易,数量稀少,也很少使用,外人虽耳闻其名,却并不知道其声鸣之巨,究竟巨到什么程度,也不知其杀伤之利,又利到了什么程度。
但常人第一次听闻,最常见的反应便是被这巨响震昏了心神,反应自然会慢上许多。而陆焉此时出手,自然便能轻易拿下吴陈二人。
这一系列变故,只在电光石火之中,陈吴二人原也有随从徒众守在门外,但巨响之后,人人胆战,此时竟未能及时反应过来。
只到此时见吴陈二人倒下,不由得又惊又急,又怕又惧,方纷纷叫嚷出来:“吴祭酒!”“陈祭酒!”“天师杀了二位祭酒!”
“快进去看看!”
“救命啊!天师要杀我们!”
便有天师随侍弟子们的怒喝传来:“大胆徒众,无天师之令,竟敢擅闯上清宫?”
陆焉拂了拂衣袖,冷冷一笑,道:“让他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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