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故人兰香(1 / 2)
第三百五十章 故人兰香
2018-04-15 作者: 东海龙女
第三百五十章 故人兰香
在“雏凤清于老凤声”的吟唱中,众人渐渐看出些门道来。Www.Pinwenba.Com 吧
那些美姬所作的,也并不是寻常的那些歌舞,她们的腰肢虽然有着职业的柔软,但舞蹈的动作却并不繁复,反而很注重各种角度的展示——简单地说就是,她们其实所有的舞蹈,只是为了展示身上的华衣!确切地说,是为了展示衣料的颜色与质地。
甚至是那些衣裙的古怪款式,其实亦是为了展示衣料,比如硬括些的便做成了勾勒曲线的衣裙,柔软些的便做成层层叠叠的襦裙,只需一看这些美姬的衣着,便能自然地联想到此类衣料的用途,和这些织坊在锦里等地的商铺售卖时只是当场一匹匹挂在架上展示的方式比起来,显得更加直观。
而随着舞蹈的变化,众人刚缓过劲来不久的脸色,却又越来越是惨白。
不仅是类似“益黄”的锦色,还有那些锦的类型:以黑色丝线织就不同格子及瑞兽的方方锦、有着月华般的由浅变浓的晕裥锦、玄绛紫蓝黄杂间绚丽的五色锦……这正是益州各织坊称道于巴蜀、甚至是名闻天下的诸多珍锦品种,只是却比这些织坊的珍品更为精致明艳。
这足以说明董真的这些锦衣质料,绝非是高价从各家织坊购得,而是他自家的出产!
忽然乐音一变,旋律由先前的清致之韵,如云海般铺派开去,风起浪涌,壮丽恢弘,正挥袖作舞的美姬们往两边敛袖退让,从那屏风之后,转出一个鬓发如云、容光照人的美姬来。
一阵惊叹之声,此起彼伏,自席间响起。
那美姬容貌丰艳,鬓发高耸,发间缀满珠玉,远望钗树摇摇,若是放在平常,倒也颇为夺目。然而此时却如萤光之与日月,被她身上的那件锦袍,掩夺了几乎所有光辉!
那锦袍宽袖直裾,长袂飘飘,倒是眼下最常见的贵族服饰,并不似先前那些美姬的衣着般古怪。但这袍服的质地,却是一种谁也未曾见过的织锦!
底色为极为纯净的玉白色,层层推染,如花瓣一般,自外向内颜色渐淡,淡到了极处,却又间有宝蓝花纹,反自当中晕染出来,起先只有这一卷宝蓝云纹,自天边飞来,于缥缈之间,隐约引出那掩映于天幕之后的潋滟春色。云纹蜿然,绵延翻卷,那春色愈染愈重,到最后仿佛那无边芳艳、万树华光,皆被从虚空之中引涌而出,化作眼前这以玉白为底,由宝蓝、棠红、绛紫、茶棕、缥碧等异采融汇的祥云、花朵与飞禽、走兽!
汉锦之中,原也常见云气、花鸟、禽兽、人物等图案,而且也多为彩锦,甚至益珍织坊新出了一种“锦上添花”锦,便是在锦上继续织绣花纹,以达到立体效果,也令花色更为绚丽多姿。
可是眼前这幅彩锦,其配色之繁复,织工之精细,皆已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且繁而不杂,复而有序,体现出了设计者敏锐的色彩运用能力。而更令人惊叹的是,锦面还闪耀着明亮华贵的光泽,那是由于采用了大量的金、银线织绣其中的缘故。只是那光泽色调又有着细微的不同,可见即使是线条、纤维的选择上也有着巧妙的变化。然而也正是因为金、银线的妥善运用,反而起到了调和与统一全局色彩之效,整幅锦面金彩交映,辉煌夺目,壮重典丽,明快轩昂,堪称是巧夺天工!
一个小织坊主已经克制不住自己的艳羡惊奇之情,壮胆问道:“此锦如此繁丽,简直不似这世间之物,敢问董君,这锦之中,可是织入了金银丝线么?”
董真微微一笑,道:“正是。”
她看了一眼那美姬身着的锦袍,又道:“其实这并非寻常的金银丝线,却是真正的金、银,加以特殊工艺锤炼切割,有丝、线,亦有片、叶等。单只论那线,便有扁金、圆金之别,不过那些工艺太过复杂,尚未完全用于其中罢了。诸君此时所见的锦袍,便只用了扁金线和圆金线而已。”
众人闻听,不由得又是倒吸一口冷气,心中一阵晕眩。
以金银杂揉以丝,而成为织锦之线,这种工艺并不难办。但这样大面积地使用金、银,光泽也各有不同,有的明亮,有的含蓄,显然的确所用的金、银之物,但在制作丝线时,其线却形态各异,以特别的织法掺杂其中,方能有这样多变的光泽。
即使不算这些金、银钱的制作与织绣,便是其他颜色图案的织绣,也并非易事。黄唯青等人经验丰富,自然能够认出来,这锦正如他们织坊的一些珍锦一样,都属于熟织提花丝织品,是要先染丝而后织成。单看这锦如此美丽,便知那些桑蚕丝的选料绝非寻常,且应该是不同品种的桑蚕丝间杂织成,每一种桑蚕丝又有不同的规格、颜色,即所谓的匀度和色度,且仔细看时,能发现那些丝线纤维的线条细而均匀,用色厚而立体感强,既无断裂现象,又没有串色、渗化等瑕疵。这样繁复讲究的选料,只要稍错一点,便无法具有如此美丽而贵气的光泽。
外人看织锦,只知其华贵优雅,绚丽多姿,却不知道珍锦之所以价值数万钱甚至数十万钱,不仅是因为其原料的优良、纹样的多变和色彩的艳丽,还因为它的每一根纤维的长度、粗细、光泽和编织,均是完美无暇。
又有一个织坊主赞叹道:“这样的一匹锦,不知耗费了多少巧思精神,那些金银之物,亦价值不靡。想来,这一匹锦绣,该是足已价值百万钱了!”
昔日陈宝光妻,擅织锦绣,一匹散花绫价值数万钱,这是锦匹的最高价格。
但是这个织坊主的话,却没有引来任何人的反对。
只因人人心中都明白,他所言的价值,只怕还有所保留。
眼前的珍锦端美无双,华耀四座,恐怕穿在帝王的身上,用于祭礼太庙山岳时的庙服都不为过。
俨然已是锦中之王!
冯京咽了一口唾沫,只觉眼花缭乱,却不肯移开半分。所有平素是他最擅长的巧言谀词,在此时已经都仿佛枯竭殆尽,他只听自己干巴巴地问道:
“敢问董郎……呃那个董君,此锦不知为何名?”
董真微笑道:“此锦出自我云落织坊,又绚烂如云霞,不如就叫云锦罢了。”
云锦!居然是叫云锦。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仿佛已经蕴尽世间所有的富丽繁华。
冯京呆呆地看向董真,那高踞主座,衣着随意的年轻郎君,也只是谈笑之间,简简单单就颠覆了一切。
黄唯青紧紧盯着那美姬身上锦衣,只觉所有魂魄精神,都仿佛被吸入到了那些五彩斑斓的金银彩色丝线之中,心怦怦直跳,额头却冒出冷汗来,口中却是又干又热。
而其他织坊代表,与黄唯青也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差别。
长年浸淫于织业之中,忽然看到这样一幅前所未有的珍锦,宛若沙漠中的寻宝者忽然觅得了绝世宝库,心中的狂喜热慕之情,较之外行还要更浓烈十分!
但是董真先前的作为,却又令他们清楚:这些宛若天孙重现,仙人所织的珍锦,却正是自己所属织坊的催命急符!
这董真昔日在洛阳之时,便以一匹“天水碧”风靡一时,如今轻轻松松,却弄出这样一匹惊艳益州——不,是惊艳天下的稀世珍锦!
如今董真建这锦园,才一月有余。手下织工据说多是旧人,且人数不多。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仍可以织出震惊于世的珍锦!若假以时日,这益州境内,谁人会是他的对手?天下商贾,又有谁不会对云落织坊趋之若鹜?
可是益珍织坊,又能有什么法子来面对?
刘璋自顾不暇,且董真的云落织坊建在葭萌,这里是刘备的地盘,刘璋根本进不来。如果有可能,那只有附近的天师道,毕竟葭萌属于汉中,刘备虽盘踞在此,却也只是因为天师陆焉还没有空隙来争夺这个地方罢了,但论在汉中势力,刘备却是远远比不上天师道。如果天师道加上刘璋,是否就可以……
黄唯青脑中正转着念头,忽闻一阵清香,自庄外悠然飘来。香气清新,淡雅久远,即使在这样明媚的春光里,仍然带着高峦云岚间的缥缈气息。
这样的气息,不属于这里。不属于春光明媚、然而兵戈隐闻的葭萌,也不属于桃红桃绿、却杀机暗伏的锦园。
然而这气息却那样淡然而博大,仿佛是天上的流云、沉默的森林,俯瞰着、包容着一切的血腥与美丽,并令得它们和谐相融又并存。
连董真都不由得一怔,往门外看了过去。
又有钟磬齐鸣,铿然悦耳,伴随着轻妙的吟唱,却是男子的歌声:“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桃始花,食庚鸣,鹰化为鸠……”
冯京喃喃道:“是二十四节气歌,咦,这是……”
他目光往门外投去,忽然凝滞住了,脸上神情急剧变化,似乎又是意外,又是惊喜,还有些茫然无措。
而端坐在一旁的杨阿若,心中却隐约已经猜到了端倪,他放下手中茶盏,淡淡地看去。
所有人的目光,皆都从那美艳不可方物的云锦之上,移到了门口。
门口是一队衣着灰色葛袍、足蹬麻履的男子。虽没有什么出众的相貌,但这些男子的样子都是清俊而端整的,神态安然,手中执着一束青翠的香草,草间缀有细碎白花,清新淡雅,仿佛是从古老诗经中走出来的仙人一般。他们就这样迎着和煦的风、微微吹拂的柳条,在飘舞的花瓣之中,边歌边行,踏步而来。
董真只觉脑中一道光芒掠过,没来由地鼻子发酸,眼眶发热。
她为谋立足之地,殚思竭虑,一步步走到今天,无不是借势而已。借势二字,说来容易,做来着实艰难,她为安定“合作伙伴”心神,亦为了安抚所有的属下,喜怒不形于色,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心中所承受的压力,实有泰山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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