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赔罪(2 / 2)
窗上粘着细密的霞霓纱,挡风却又透亮,便是隔着纱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崔妙慧只觉心中怦怦直跳,努力抬起下颌,从齐云背上往室中看去,蓦的胸口便如被大锤重重一击!
室中灯烛高烧,薰炉暖融,铺开厚厚的绣茵坐席,设有三四张桌案,案上自是各类珍肴美酒,狼藉一片,显然正喝到酣处。
有数名舞姬,正在席间翩翩起舞,也是花钗高髻,罗衣纱裙,俨然一副清凉打扮,于旋转纵跃之间,不时露出盈盈一握的腰肢,丰润有致的小臂,钗上珠结也丁当相击,清脆的碎响,在乐音中时隐时现。
这倒也罢了,却见案后赫然散坐着几人,可不正是那严宗、楼骥、杜源?因室中暖热,他们也都只穿着薄薄的罗衫,除冠去帻,面孔微红,眼神迷离。
只是,每人怀中都搂着一名美姬,且都是衣裳轻薄,酥胸半露,样子极为不雅。而他们三人的手,更是极不老实,都在美姬的身躯上不断滑动,楼骥另一只手中举着漆觞,佯作一个不稳,将美酒泼了些在那美姬身上,罗衫轻薄,异常透明,连肤光都看得清清楚楚,更引得众人一片哄笑。
崔妙慧的脸色有些发白。
杜源倒也罢了,他是世家公子,即使是未曾成婚,身边绝不会少了姬人。然而那严宗平素一派清逸风度,楼子骥也是满腹经纶,当初相识之后,得知自己是崔氏嫡女,都萌生了爱慕之心。但也都是含辞微吐,连多说一个字都有些惶恐,怎的料想得到,私下里竟是这样不堪的模样?
董真嘴角露出微微冷笑,伸手拉下外着黑衣,露出里面锦袍。接下来的事情更是费夷所思,她竟然走到门前,推开门扇,阔步而入。
崔妙慧心中一紧,险些叫出声来,幸好是服了那伴花眠,便是想叫,也未曾有丝毫声响。
却听里面杜源咦了一声,一把推开美姬,叫道:“你……你是何人?你怎的在此处?”
倒是那严宗觑着醉眼,忽地露出欣喜之色,叫道:“难道是董君?当真是董君?止修,这位便是最近洛阳大大有名的董真啊!”
这止修二字,却是叫的杜源。
董真与那些恶少年交恶在先,与何晏相认在后,这几日已传遍了洛阳。严宗等人听到他的名头,自是不算稀奇。
便是楼骥也饶有兴趣地坐起身来,道:“果真是董君么?”
董真微微一笑,平揖作礼,道:“正是董真。”又歉道:“与平叔许久未曾相逢,方才便多聚了片刻,却累得诸位久等,实在失礼。”
崔妙慧心中惊疑得很,想到董真方才分明是在自己的云落别馆之中,哪里与何晏在一起相聚?不知她抬出何晏,又是什么意图?
楼骥倒是肃然道:“富安侯一向崖岸清华,寻常俗人根本不曾投上一眼,却与君相聚甚欢,足见君亦非常人啊。”
什么崖岸清华云云,说的都是客气话。何晏此人高傲倒是真的,这大概也与他何氏衰微,自己不得不依附曹操,却又才貌自诩有关。过于敏感,自然分外高傲。寻常贵介子弟,在邺城中是难得受邀进入他的富安侯府的。
往往得有资格列入他的宴席名单的,不是显贵,便是才贤。所以楼骥一听董真这么晚了还在与何晏相聚,不由得肃然起敬,对他更刮目相看了几分。
杜源脸上阴晴不定,却未吭声,只是目光闪烁,望向董真。
董真只作未见,笑得满面春风,向三人道:“虽是薄肴陋室,然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有美在侧,岂不乐乐?真来得晚了,未知诸君可还尽兴么?”
俨然却是一副主人的口吻。
杜源又呆了一呆,便是窗外的崔妙慧,也不由得怔住了。
难道是董真请了他们三人来此的?可是方才董真为何又要悄然潜入?齐方又何必杀了恶犬,放倒了众奴?
但见董真衣袍翩翩,以主人姿态,往当中案后一坐,吩咐道:“添酒。”
齐方不知何时也脱了黑衣,穿着奴仆的衣裳,躬身入内,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果然是托着一张漆盘,上面放了一只精致青玉壶,并一盏小小的青玉耳杯。
时下天子饮酒以爵,贵族饮酒用的是羽觞,且多为漆制,周身包括口缘都绘以花纹,色彩深沉,十分典雅。用来斟酒的也并不是后世的酒壶,而是酒勺。
因为羽觞底部平圆,两侧有翼,如耳朵的形状,所以这种羽觞中略小些的又称为耳杯。董真所用的这只青玉耳杯便是,而那青玉壶更是少见。
唯因少见,却更显得独特,倒的确是贵族那种旁若无人的作派。
齐方为董真在耳杯中斟上酒浆,董真举杯道:“请!”
杜源张了张嘴,但看严楼二人都欣然饮尽,这才不情不愿地举杯沾了沾唇。
偏那严宗一向是最厉害之人,又因他祖上一向超然,对于这些权贵也见得不少,哪里肯放过他?叫道:“我等皆一饮而尽,止修何故不肯?莫非京兆杜氏,便是最了不得的贵人,不屑与我等同饮么?”
楼骥也皱眉道:“董君方至,止修为何如此?”
杜源面上一红,哪里敢开罪他们?正待说话,却见董真长叹一声,放下耳杯,恳然道:“休怪杜君,我之过矣。”
严宗一怔,道:“君何过之有?”
董真取壶自斟,又举起耳杯,立起身来,笑道:“掠人之美,岂非有过?惜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杜源一听此话,怒色上冲,蓦地立起身来,惊得原本柔情万千地伏于他怀中的那名美姬,如葫芦般滚往一边,酒水弄了满身,十分狼狈。
却听杜源厉声道:“董真!你终于承认了,妙慧果然是落在了你的手里!”
崔妙慧在窗外只得这几句,不禁心头又喜又急,几乎要掉下泪来。
当时她自告奋勇去将秦氏与那杨娥擒捉回来,却一去杳然。杜源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依线寻去,找到那未曾死去的小婢并赶车的大奴,只消稍作询问,便知她的去向。
而那日进城之人中,只有杨阿若这一支队伍。杨娥成了杨阿若的妹妹,时常出入市坊,也未必不会被杜源的人认出来。偏偏杨娥也常与董真往来,杜源这样聪明,若是存心要找,也知她的下落,必与董真有关。
果然此时杜源一怒,便将这句话明明白白地戳了出来。
她不禁又想,严宗与楼骥二人,若知她落在董真手里,一定也会想法子与杜源一起,将她索要回去。
不禁心中又升起一些希望,连双颊都热了起来,眼神明亮,只是一霎不霎地看往窗内,若是眼中能有火光,只怕这窗纱早就化为了灰烬。
却见楼骥也长身而起,拦在了杜源面前,叫着杜源的字,皱眉道:“止修!你怎生说话?如此对董君不敬?”
杜源眉梢上挑,犹自瞪着董真,口中道:“承俊你有所不知,当时我得罪了杨阿若的妹子,杨阿若便趁我不备,将妙慧掳去,这董真与杨阿若暗中勾结,杨阿若才又将妙慧转到了他的手里!这些时日,我每每想起,便觉寝食难安!”
承俊是楼骥的字,当初他们三人与崔妙慧相游之时,也曾相互如此称呼。此时二人争执,却是为了崔妙慧,而崔妙慧听在耳中,更觉别有一番滋味,皆都涌上心头。却忍不住暗暗喜道:“杜源果然还是在意我的!便是楼骥和严宗,恐怕也并不知道我落在董真手中,才会如此拦着杜源。”
严宗也推开怀中美姬,起身而立,也半扶半拦,挡在杜源面前,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董君此言,足见也是无奈之举,实是我们性情中人哪!”
崔妙慧心中一沉:“严宗分明听到我的名字,竟是如此无动于衷!”
董真苦笑道:“严楼二君,实是知我矣。真,实是也有苦衷,先以薄酒,向杜君赔罪!”
杜源知道严楼二人在此,自己无法再与董真为难,却阴沉着脸,掉头向一边,不发一言。
楼骥诧道:“先前听说崔氏妙慧已然入宫,不慎殁于前些时日的宫中大火,却怎的又出了宫,还使得董君与止修,竟因她而起了龃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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