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流光(2 / 2)

加入书签

槿妍缓缓地摇了摇头:“令君病故,少君已办完丧事,并遣散了所有仆从奴客,只带最为亲近的宾附侍卫百人,跟随他前往巴蜀。我是要留下来陪伴少使,不会跟去。”

仿佛是为了掩盖伤感情绪,她又笑道:

“少使这次死而复生,那些方士们倒是更相信是神女下界了。少使先前又与少君有生死之交,此番他前往巴蜀,应该会更容易安抚道门。振兴道门,亦是少君之志。少使,请你……多加慰之罢。”

织成是在申酉交加的时刻,昂然而入流光殿的。

流光殿正是铜雀台上的宫殿群之一,位置偏西一些,地势开阔,恰好是夕阳西落之时,霞云满天,倾泻于殿前光滑的台基之上,远远看去,便是殿墙庑廊都镀上了一层金红之光,果然不负流光溢彩之名。且有了远离人世的不真实,恍若让人觉得,那座宫殿,是处在云端九霄之上、天阙紫府之中。

阶下殿边的甲士,便如天兵天将一样,威风凛凛。令得所见之人,不禁油然而生敬畏之心。

槿妍终于还是没能拗过织成,只在其髻间簪了那一朵珠翠花饰。其实织成还想拆了那瑶台髻,无奈这髻梳起来麻烦,拆起来同样麻烦。若是拆了再梳别的发髻,还要重新妆饰,时间上就绝对是来不及了。

但是那些步摇金珠之类,是可以轻易取掉的。织成就统统取掉了,只勉强在槿妍的劝说下,保留了这一朵珠花。是由黄豆大小的粉色珍珠,攒成梅花形状,间以金丝为蕊,吐出一小簇来,蕊端又是两粒紫色珍珠。虽然精巧,却不是什么特别珍贵之物。

那件织金印花敷彩的外衣,织成嫌它太过打眼,也没有穿。此时着一件卷草纹朱罗纱绵袍,其颜色暗与那珠花相呼应。她更不愿意做时下流行的妆面,更不愿意将脸弄成霞色的“涂朱”,只薄薄地敷了一层粉。再经这朱罗纱绵袍一衬,那因体弱而显得苍白过度的肤色,反而冶华而又不失典雅。

这就是她要的效果。

她曾是知名服装设计师,自然知道服装的最高境界,是与着衣人的气场相契,且又互相帮衬。

她当初设计服装的理念就是两个字:合适。

合适的,就是最好的。

正如她现在,她并不是什么贵人,即使曹操有赐下各种贵重的衣物首饰,但穿戴起来,与自己身份不符,只会令人笑话。

想要靠衣物提升底气,是最不靠谱的做法。

不如就穿着最适合自己的衣服好了。

来自千年后的现代,所拥有的勇敢无畏、自尊自重,就是她最大的底气。

披一身霞光,她从容地走上流光殿前的台阶。

铜雀台不比禁中,后来的铜雀园才是曹操私苑,流光殿却算是一个半开放型的宴乐场所,前来赴宴的车驾可以一直驶到流光殿的台阶之下。

事实上,那里的空地已经停了不少车驾,还不时有新的车驾从远处驶来。能参加宴会的当然不是寻常人,这些车驾四面垂有帷裳,车盖如蓬,前舆供御者端坐,后舆才是主人车厢,十分宽大舒适。

织成还注意到其中不少车驾,是贵妇人专乘的衣车。这种衣车的车厢是两边开窗的,或饰以金玉,或镶以象牙,还有的在窗边垂下璎珞,皆以各色宝石相联,华丽耀目。车边跟随的侍婢仆从,个个都衣服丽都,趾高气扬。

此时虽为东汉末年,国库匮乏,但是贵族的生活还是一样骄奢。曹操本人虽然在初期较为简朴,其正妻丁夫人还亲自纺绩以供穿用,但是从他修建了这样嵯峨的铜雀台来看,便知道他也渐渐习惯了奢靡之风,而且他要集敛军资,多贩财货,特别是织锦这类奢侈品利润惊人,当然不会阻止别人的高消费,也就不会管束下面的贵族了。

明河不禁缩了缩身子,满眼艳羡,嘟嘴向织成嗔道:“少使姐姐,你看人人都乘车而来,唯有我们是走着来的。哪怕是我们向总管要辆辇车也好啊,也省得叫人小窥了去。”

织成知她年纪略小些,羡慕这些华丽之物也是正常。柔声道:“你我身上一衣一线,已颇为华丽,且并非你我亲手挣得,不过是借用丞相所赐罢了。如此便已经领当不起,怎能学别人奢侈华靡?”

槿妍落后她一步之距,闻言不禁暗暗点头。

明河虽一向了解织成的性子,却终究是太过羡慕,忍不住又嘟囔道:“丞相既赐下来,当然便是少使姐姐你的了。这朝里朝外,又有几人是靠自己俸禄过活?可不是清贫如水了么。”

她这话倒不假。事实上当真没什么官吏是靠俸禄过日子的,若有一两个,就算是异数。

一来是买官要钱。灵帝时便已公开售卖,哪怕正常的升迁也所费不赀。二来若是做了长官,日常体面要维持,追随的义从宾附要养活。所以文官购买田宅,武官檄获战利,至于上司赏赐、下吏孝敬些钱物,更是平常之极。

所以曹操给织成所在的落云馆中,送来大量华美衣物饰品,也是在情理之中。倒是织成为人谨慎,少有取用,这算是十分少见了。

织成见明河心中愀然,想起自己在绫锦院时,不过是从街市上买些普通糕点给她和素月,二人都吃得津津有味,足见平时生活之清苦。不禁心中一软,嫣然笑道:“受人之鱼,不如受人之渔。人家给的东西,再多也有用尽的时候,不若自己来赚钱。我倒有个法子,待要寻机禀告丞相,一旦施行,则银钱滚滚如水,倒不用依赖赏赐,亦能度日。”

“当真?”明河知道织成向来不做逛语,眼睛一亮,拍手道:

“我平生之志,便是若有了银钱,定要买上许多漂亮衣服,做全套的金子首饰,还要……还要把街市上那些糕点全部尝上一遍……”

槿妍掩口而笑,连带织成也是啼笑皆非,心道明河真是小孩习性,原来平生之志便不过如此。忽闻香风袭来,一个娇柔女子声音响了起来,道:

“早听说新封了一个少使,原来如此穷酸,竟连一辆辇车都坐不起么?”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