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共死(2 / 2)
那片阴影扭动起来!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左右,起初是左右拉扯,时而变得扁平,时而又被拉得修长,然后变化出不同长度、角度的菱形、多边形、不规则形。
织成倒吸一口冷气——那阴影站了起来!
真的是站了起来,就象是皮影戏里的皮影,原是躺着的,后来被人举起来,于是有了动作、有了呼吸、有了生命,终于风流倜傥、俊逸无双。
这……这就是隐术?
“我有什么不敢问的?倒是你,从来没有想到,会有再见到阿宜的一天罢?”冷冷的、微带嘲讽的声音,在这幽暗的地底墓穴,似乎已成为了他的专利。这样的他,与万年公主府的池沼前,那个顾影自怜、俊美狡黠的大叔,仿佛是两个人。
“不过你说得也对,曹阿瞒,如今当着阿宜的面,正好问你个清楚。”
分明是那片阴影“站”了起来,可是现在左慈还是站在那片阴影里,天青色衣衫一尘不染,即使在这样幽暗且布满灰尘的地底墓穴。
一个如此爱洁之人,心中是否也同样容不得有任何尘埃呢?
“你与阿宜少年相识,后来又相敬相爱。可是为何灵帝赐婚时,你不肯尚主?阿宜出走时,你又不辞千里追随?你早就发现那金盒中没有回雪锦,可是你明知她在巴蜀,却为什么始终不曾派人去强行抢夺?你既然不肯抢夺,为何又要迫她离开张衡?从始到终,你到底爱不爱阿宜?”
“是阿宜让你来问我的么?”
“不,阿宜她……我接到她的传讯,在许都一家客栈找到她时,她早已奄奄一息。”
“她……她临终之前,有没有……”
“她交待了我几件事,又告知我这处墓地,便溘然长逝。从头到尾,没有提到过你一个字。”
“可是你刚才那番话……”
“曹阿瞒!你也说过,我与阿宜相交多年,纵使她什么都不说,我却一定要问。”
墓中一片寂静如死。
那番话,虽是借着左慈的口问出来,但字字句句,却直剌心腑,分明是出自万年公主的心底。
贵为公主,貌倾当时,天性聪颖,智计非凡,心中有广袤无垠之世界,曾涉足过真正的万里山河,也不过是个女子。
一个女子最为在意之事,便是:他到底是否爱过我?
织成悲哀地想,几番生死关头,自己可不也是一样么?生不留恋,死亦不惧,但真的很想去问一句贺以轩:你到底是否爱过我?
即使是这些话,一个字也不曾宣之于口,但在心里,却早已震耳欲聩。
“爱过。”
仿佛是过了很久很久,曹操的声音响起来,如一片尘灰般,轻忽而飘渺:“曹阿瞒,一直爱着刘宜。”
不是曹府嫡子,不是万年公主。
当初他们,一定也有着无比纯真的时光吧?他只是帝都少年曹阿瞒,而她也只是豆蔻少女刘宜。
左慈似乎窒了一窒:
“那你当初为什么……”
“左元放!”曹操蓦地抬起头来,眼中射出厉光,轻声喝道:“我是曹孟德,不是你左元放!”
左元放天性散漫,热爱自由,且从来没有什么对权势荣华的追求。他可以放浪行骸,自在不羁,罔顾家族意志,放弃入仕,投身道门,半生潇洒行经处,尽在江湖回首时。
曹孟德却不然。他幼藏大志,年少的顽劣叛逆,不过是英雄壮志的初萌。初出道时便敢于棒杀违禁夜行的权宦蹇硕之叔,至于后来功绩赫然、力奉天子,果真成为许劭口中“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正如他先前跟织成举的那个例子,男女之情,在他的心中不是不重要,就好比左慈的方术,纵然能撒豆成兵,剪纸成马,十分厉害。
可是,豆兵纸马,怎能面对真正的腥风血雨?
曹操要的,是真刀实枪,触手可及的天下!
所以不肯尚主,因为大汉的驸马根本难以执掌兵权,更不会有仕途上青云的可能。
所以万年公主伤心出走时,他忍不住又要追随而去,一路恋恋不舍,只到事无挽回,不得不离开。
所以他千方百计,甚至以感情相诱,终于使得万年公主交出了那只金盒。
所以他发现金盒中其实并无回雪锦时,他也不忍心利用此时自己已强大的权势,去巴蜀阳平逼迫曾经的心上人。
所以他又不肯甘心,终于还是令万年公主不得不抛夫别子,流落江湖。
所以他一边悔恨,一边还是不肯放弃追寻回雪锦的下落,并为此不惜逼死了最心腹的谋士陆彧。
残忍而又柔软,多情更似无情。
他不仅是当初与刘宜两相倾慕的帝都少年曹阿瞒,他更是一代奸雄、魏武皇帝曹孟德!
少年的情怀,还有爱情,大抵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终于被世间风尘消蚀而没了吧。
织成心中一阵难过。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左慈厉声长笑,连连说了三遍,却是一遍比一遍锋锐逼人,仿佛话音之中,便有万千刀兵,汹汹欲至:
“当初你口口声声,说要与阿宜同生共死。谁知那些情意,在你心中,竟抵不过曹孟德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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