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活(1 / 1)
绝活
2014-08-08 作者: 李德霞
绝活
六十年代末,三奎在我们这一带是很有名气的,方圆数百里无人不知。三奎的出名,缘于他的接骨手艺,骨折,骨头错位,样样精通,而且经他治愈过的人无一后患。久而久之,人们送他接骨王的美称。
三奎的接骨手艺并不仅限于人,猪呀羊呀,牛马驴骡,三奎照样玩得转。举个例子,那年春天,一头正在耕田的大犍牛一蹄子踩在地鼠洞里,闪了胯骨,动弹不得。队长派人喊来三奎,三奎围着牛转了几圈儿,这里摸摸,那里捏捏,然后从耕田人手里接过鞭子,往后退去几步,手起鞭落,鞭梢儿爆响在牛的胯骨上,炸起几缕牛毛。大键牛一个哆嗦,“哞”地一声叫,在队长和耕田人惊讶的目光里甩开蹄子向前疾走。
因为有接骨王的美称罩着,三奎就比一般的社员自在了许多,日子过得也比其他人家滋润一些。
那天,三奎从二道洼接骨回来,迎面碰上了民兵营长赵二禿。赵二禿不是一个人,身旁还押解着一个半老头,显然是从大坝那边过来的。半老头姓郑,五十来岁,清清瘦瘦。别人不知道,三奎心里明白,这老郑是外乡人,原来在邻县当过县委书记,全国上下搞运动,老郑就被运动到这个山旮旯里接受劳动改造。三奎和老郑的目光相遇的一剎那,三奎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倒不是老郑当过县委书记,三奎敬重他,而是因为老郑的那张脸,那张肿涨得像气球的脸。凭着多年的接骨经验,三奎初步断定,老郑的牙帮骨错了位。
三奎最见不得别人忍受骨头分离的痛苦,便不由自主地叫了声老郑。老郑喉咙里“呜”一声,却说不出话来。三奎的判断得到验证,正要说句什么,一旁的赵二禿一脚踹在老郑的屁股上,喝一声,磨磨叽叽想干啥!回头瞪一眼三奎,三奎知趣地走开。
三奎回到家,对老婆四凤说,咱村里又开批斗会了?四凤说,咋不是?昨天开的,我还被喊去参加了。三奎,你问这干啥?三奎眼里有泪说,老郑的牙帮骨被谁打得错位了。四凤说,除了赵二禿还有谁?昨天的批斗会上,老郑站得不规矩,头抬得高了点,赵二禿一拳招呼过去,老郑的脸立马就肿起来。三奎往前凑凑身子,看着四凤说,赵二禿不是你表弟吗?你跟他说说,让我帮老郑把牙帮骨弄上去好不好?不然,老郑不被折腾死,也得活活饿死。老郑他挨批挨斗,咱管不了,我是个接骨匠,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牙帮骨错位不管,那样我心里堵得难受。四凤叹口气说,赵二禿连他的亲爹都不认,会听我这个表姐的?他巴不得老郑快点死呢。老郑一死,他就官升一级。三奎不言语了,背着手在屋里转来转去。忽然三奎的心里敞亮起来,自言自语地说,我该露一手绝活了。四凤一惊,说,你可别救不了老郑把自己也捎带进去呀。三奎呵呵一笑,我心里有谱。
第二天,三奎哪里也不去,待在屋里候着。吃过中午饭,村里的大喇叭响起来,是开老郑的批斗会。三奎喜出望外,第一个赶到会场,第一个要求上台批斗老郑。主持批斗会的赵二禿一百个不乐意,却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干咳几声警告三奎说,别耍什么花招!不然连你一块儿批斗!三奎笑眯眯地说,不敢,不敢。社员们给我作个证,我就批斗姓郑的这个反动派,让他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厉害。
三奎背着手走上台去,踱到垂首而立的老郑面前。老郑比昨天更显憔悴,脸肿涨得似个猪尿泡,几乎看不到脖子。三奎的心里没由来地痛了一下,泪水盈满眼眶。绕到老郑背后,三奎猛一脚踹在老郑的小腿肚上,声嘶力竭地喊,打倒你个反动派!老郑身子一晃,就要跪下去。这当儿,三奎气贯掌心,巴掌坚硬似铁,快如闪电,重重地拍在老郑的后脖颈上,啪!响彻会场。
打得好!打得好!台下有人狂喊。
老郑颓然倒地,嘴里发出一阵阵呜咽。三奎长出了一口气。
等人们回过神来,再去看三奎时,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原载《短小说》2011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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