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雨中过(1 / 1)
风尘客栈,江望辰这一觉睡了两天,醒来时已是黄昏,当他推开房门迎接余晖时,便也看见有一道粉红色的妖影,从庭院迅速蹿过木梯然后腾空而起,不改它呲牙咧嘴的面目,向着江望辰怀中扑去,江望辰才刚醒来,倦意犹存,哪有心情理会,便又侧身一让,小星扑了个空,落地之后,又咬着江望辰的裤腿不放,尾巴摇晃得如同鸡毛掸子在空中挥舞,兴奋地“呜呜”直叫。
江望辰无奈,不得不抱起小星,只觉得手沉,看来这两日不见又吃了不少东西。
再看它身上的伤口,已经结出了了疮痂,不消几日应该便能脱落。
江望辰领着小星来到客栈大堂。小六永远都是笑盈盈的,道:“莫大哥你醒了……要吃点什么?”
“小六,这几天小星多亏了你的照顾,这些碎银,你收下,去买一套好的刀具练手。”江望辰道:“以后叫我江大哥,莫季只是我行走江湖时偶尔用得化名……”
“江大哥愿以真名相告,就是把我小六看成兄弟,那照顾小星自然也是小六之事,这些银子,江大哥你还是收回去吧……”小六推却道:“而且小星也不需要我怎么照顾,这只粉色的公狗可真了不得。你不知道这两天,有多少人专门慕名而来风尘客栈,就是要看这只小狗呢……也不知江大哥你哪里弄来的,真是个活宝。”
“哦?怎么说?”
小星想要从他怀中挣脱,却被江望辰死死按住。
“你知道吗,小星会走猫步,那屁股一扭一扭的,配合骚气冲天的媚眼真是模仿地惟妙惟肖,别提有多滑稽,整个客栈的人都被它逗笑得人仰马翻。那些客人乐了,自然就会赏它些酒肉,掌柜还说了,小星以后就是风尘客栈的贵客,只要他在,绝对管饱,他还私下叫我问你,这小星能不能送给它呢……”
小星听完,好似受了什么打击,两颗黑色的眼眸眼泪汪汪地看着江望辰。
“他想得美!就算拿整个客栈和我换,我都不屑。”江望辰说道,又提起手中的小星,愠怒地问道:“你就这点出息,就算没有血狼那样高贵的血统,但最起码也要有点犬科动物该有的气昂雄姿,若是能学一些凶猛的野兽也就罢了,竟然学猫走路,怎么就这么作贱自己呢。”
江望辰说完随手将小星抛去,一角直接将他踹飞到后院中。紧接着“嘭”的一声,传来一阵长啸。
“记住,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学猫步,我打断你的腿。”江望辰隔空厉声喊道。
小六将刚才情形看在眼里,咽了口水,这就是江大哥就是这么对待比客栈还要贵重的小星,果然……豪迈啊……
江望辰道:“小六,既然你不愿意收下这些银子,那我就不勉强,不过能不能让你亲自下厨,就点第一次见面,你为我们推荐的那几道菜式,不知你是否愿意?”
按理说,学徒是没有资格掌勺的,这是不成文的规定,但若是客人指定要求,那当然也是许可的。小六本就机灵,自然明白江望辰此举何意,当下感激道:“能为江大哥亲自下厨,是小六之幸,我一定尽我所能不让江大哥失望……”
小六说完便急匆匆退下。
江望辰在风尘客栈等了数日,期间还拜访了铁府一次,依然没有邢大哥的消息,不免让他沮丧。这段时间小六也跟着将风尘客栈的所有菜式都练了一遍,而凭借自身的天赋,如今他已经破格被提升为副厨,可以独立制作一些冷盘。而小星呢,在江望辰的淫威下,已经不再学习猫步,整天无所事事的在后院扑蝶玩耍,直到有一次,不小心看到厨房里一只鸭子,便开始背着江望辰,在偷偷学鸭子走路的样子,只是它始终无法只用两肢站立,最后便放弃了。
这一日,春雨阵阵,行人、小贩皆寻找屋檐躲雨,风尘客栈也因这一场大雨,少了往来,比平常要冷清不少,只有三两闲客兀自斟酌小饮,江望辰落座在靠近正门的位置,窗外雨花宛如豆大,落在青石板古街上,溅起利落水花,偶有青年,不惧风雨,从古街飞奔而过,落得湿漉漉一身,倒也自在。
可他无心于此,花幽幽此去妖域,也不知何时归来,大哥跌入黑水河中,更是凶多吉少,而众将士的血仇,如今凭自己一人之力,又如何得报,心中愁绪怕是比这春雨更骤更急,想到此处,不免又喝了一口闷酒,可酒已入喉,却难解愁啊。
他正想着,却无意瞧见雨中一人,这一看,目光便被死死锁住,那人身覆蓑衣,在雨中踏泽漫步,悠然高歌而行,以雷霆为调,同雨声协奏,时而高亢辽阔,时而低沉紧凑,因着雨势而变,又浑然天成,如山鸣谷应,妙趣横生。
江望辰看那人走走停停,不去何处,竟也来了客栈。到了客栈,他歌声走低,再跟在几句念白之后,归于平静。随即解开系绳,将蓑衣一抖,雨珠骤然摔落,声势利落而洒脱,拨弄心弦,原来这才是这雨中歌的最后一个音节,当真巧妙。江望辰虽不懂音韵,但也能感受到歌声之中那一份放浪形骸,无拘无束的快意。
“小兄弟,我能坐在这个位置吗?”客栈空位诸多,不知为何他却偏要和江望辰挤在一张。
江望辰当然不会介意,抬手摆了一个请的姿势。眼前此人,中年模样,一身褴褛青衣几分脏破。黑白相间的长发,随意一挽,有几缕白鬓落在额前,也不打理,就任它凭风摇曳。
江望辰说道:“刚刚听前辈雨中高歌一曲,歌曲应景而生,又与情景交融,情境皆堪称完美……尤为最后恰似巧妙的以抖蓑落雨,一气呵成,真是让听客欲罢不能……”
“小兄弟,看你年纪轻轻,没想到对音韵歌赋也颇有见解。”
“前辈缪赞,是前辈的这一曲高歌曲意明朗,又扣人心弦,今日能恰巧耳闻,也是人生美事,这一坛浊酒,也因这一曲高歌成了佳酿,不知晚辈能否再有幸与前辈共饮几杯。”
“知音之间需对酒当歌,好极,妙极……”中年男子也不客气道,回话时双目炯炯有神。
“小六,快,为我再添一坛美酒,再来几个下酒小菜,也给这位前辈添也加一双碗筷。”江望辰高亢的声音压过骤雨声,神情激动,又问道:“晚辈江望辰,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中年男子喝下一口桂花酒,借着心田暖热,豪言道:“英雄不问出处,今日你我相遇雨天,若要给个称呼,便就叫‘雨中过’吧”
“好,好一个‘雨中蓑衣过,不沾功与名’”江望辰拍案惊叹道:“晚辈先敬雨前辈一杯。”江望辰说完便饮了一大浮白。
雨中过双手捧杯,同样一饮而尽,道:“快哉!”
谈笑风生间,酒过半巡,菜过五味。雨中过突然话锋一改,道:“我雨中过今日与江贤弟相谈甚欢,但我见你豪情畅怀之外,眉宇之中却始终有着愁绪萦绕,不知贤弟为何困惑,若是以我半生的经历,可否与你参详参详。”
“哎……”江望辰长叹一声,落在雨中稍显清冷,而后缓缓开口道:“前辈慧眼,实不相瞒,我心中确有枷锁,却不知要从何说起。”
“我见你目光有意无意,总向东方看去……江贤弟心中可有挂念之人?”
“晚辈已在此间客栈驻足数日,便是与挚友约好在此会面,但她久去未归,我心中甚是忧虑。”
“既是如此,为何不寻她而去……”
“说来惭愧,她此行之处,我也不识,怕我走开之后,反倒与她错失。”江望辰嘴角一撇,笑得苦涩。
“原来如此……”雨中过附和一声,又喝下一口暖酒,与江望辰同望东方。
江望辰收回目光,抱拳正色道:“雨前辈,能否再请教你一个问题?”
“来!”与江望辰碰杯之后,雨中过道:“但说无妨!”
“我年幼时,生活虽有飘泊,但有父母相伴,也算安康无忧,可在我十岁那年,家父抛妻弃子,至今再无音讯,只剩我和母亲相依为命,孤苦伶仃,又过五年家母病故于榻,留我一人独活于世。”江望辰说到此处,眼中眸光闪烁,再喝下一盏酒,嘘叹一声接着道:“后来剩我一人,便因愤世而投身戎马,常于刀丛徘徊,剑雨腾跃,游走生死边缘,心中怨恨随着杀戮不息与看惯生死,才慢慢有了着落,更与战友缔结深厚情谊,不想开年至此,人生再次遭逢变故,战友身亡,唯我一人幸存,身负遗志,孑然奋行,但人生至此大起大落,尝尽悲欢离合,已是困乏难当,时有力不从心与怠倦,厌世时总想逃到世外,炊烟沏茶,做一只闲云野鹤,可每每念及,战友之仇未报,又哪能定心泰然苟活于世……”
江望辰又喝下一盏桂花,想起那一年在邢大哥的怂恿下,自己第一次喝酒时,被呛到眼泪都出来了,而刚刚,他差一点又被呛出眼泪:“雨前辈,我该何去何从……”
雨中过认真听完,并不叹慨,而后随意一笑,站离酒桌,背对江望辰,负手而立看着屋檐之上雨水窸窸窣窣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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