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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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一片黑暗。触手可及墙壁。冰冷的指尖轻颤不止,这颤抖自指尖一直传入心底。

一声低不可闻的“吱呀”声后,一抹光亮映亮眼眸。那是摇曳的烛光,朦胧的一团。半人高的烛台,儿臂粗的蜡烛即将燃尽。

烛光摇影里,映在椒泥墙壁上的所有影像都显得狰狞而鬼魅。空旷的宫殿里,冷若冰窟。飞扬的纱幔后,人影幢幢,拉长的身影映在墙上伸展着恐怖的四肢,仿若来自地狱的鬼影……

她藏在狭窄的柜子里,把身体蜷成一团,不敢发出一丝声息。可从纱幔后传出的悉索之声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着抖,连牙齿都在打战发出轻响。

脚步声渐近,近在咫尺的咒骂声让她恐惧地捂住嘴巴把头垂进膝盖间。

人影晃动,遮住了唯一的光亮……

“可恶,又是叫咱们兄弟做这些腌臜事!”一个尖细的声音抱怨着。“吧嗒”一声把手中卷成一捆的蔺席掼在地上。

和他一起抬着蔺席的人没有料到他的举动,来不及阻止,席子一端已经掉落在地。一高一低,便有一只手臂破开捆好的蔺席跌了出来碰在地上……

捂着嘴,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垂落在地的手臂。目光凝作一点,她眼神发直地看着那只手臂上滑落至腕的金臂钏上。目光微瞬,眼泪便无声的滑落脸颊……

“阿母……”无声地哽咽,她捏紧了指尖,扣在掌心的金锁片刺破了掌心,却觉不出疼痛。

“啊,瞧瞧,他们没把东西收全了啊……”尖声说话的人蹲下身来。烛光里,映入眼眸的是一张洋洋自得的面庞。面白无须,身着赭褐色窄袍,头戴黑色软脚幞头。这,是宫中地位最低贱的宦官。可此时此刻,在无人的宫殿中,却流露出最丑恶的嘴脸,毫无敬意地拨弄着掌下那具已经渐渐冷去的尸身。哪怕,就在半日前她还是高高在上身份尊贵的主子。

“算了,不过是一只金钏。”低声催促着,另一个宦官明显带有几分怯意:“动作快一些,小心被人瞧见……”

“你怕什么?今夜之后,还有人能再找到她们吗?”半扯半拽脱下那只金钏,丢开那条被他拉扯间弄伤的手臂,那宦官径直撩起袍子擦拭着粘在金钏上的血迹。毫不在意同伴带有惧意的神情,甚至还有要就此坐下休息一会儿的样子。

“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一声清叱,自幔帐后绕出一个身着绛色袒领襦裙的女子。眉目清秀,却有惶惑之色。目光扫过落在地上的蔺席,更显怒意。眼看着女子就要发怒,胆小的宦官立刻怕了,拿着金钏的却是嘻嘻一笑,凑上前笑道:“团儿姐姐莫要恼,瞧瞧这是什么?”

“不要胡闹了!不过一只金钏,你们自收起便是.”那被唤作团儿的女子挑起眉来,冷哼道:“若是耽误了郡王的大事,你们一个两个可是吃罪不起的!”骂完,她垂眉瞥了一眼还横在地上的尸身,不觉眉心一跳,颇有几分怯色。“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做事!”

她急急骂完,抬脚便走。却不想脚下一绊,竟差点跌倒。唬了一跳,她稳住身形,低头去看,却是一怔。拎起脚下那只小得还未满一个巴掌的红鞋,她用手指摩挲着那鞋面上用金线绣的牡丹。寒声道:“这只鞋是怎么回事?”

两个宦官面面相觑,讷讷不能成言。胆小的那个甚至还莫名所以地往那蔺席看去。

团儿更怒,大声道:“这鞋是东宫那位小县主的!她来过这嘉豫殿……还不快去找!”厉喝着,她转身提着裙裾往殿后奔去:“来人啊!”

两个宦官对看一眼,胆大的便一声冷哼:“别理她,先做咱们自己的事儿要紧……”

应声上前和他抬起蔺席,胆小宦官忍不住问道:“要是找到那位小县主又如何?”

胆大的宦官嘿嘿一笑,也不说话,只横了手掌在脖子轻轻一划。胆小的宦官一缩脖子,“不会吧!到底也是武皇的亲孙女……”

“亲孙女又怎么了?咱们抬的这还不是武皇的新妇吗?再说了,故太子那还是武皇的亲儿子呢!”胆大的宦官尖声笑了两声:“死在这宫里的,除了咱们这些贱命的,哪个不是金枝玉叶,龙子凤孙呢?”

说着话,他又抱怨出声:“你倒是使足了气力啊!是没吃饱还是吓得脚软?”

二人说话间,纱幔后却有数人掠出,直穿过他们往外跑去……

捂着嘴,听到外面声息渐远。她咽了下唾沫,小心翼翼地伸展开双腿。虽然已经很小心,可因蜷起的时间太长,有些麻木,到底还是撞在柜壁上,发出“砰”的一声。她吓得屏住呼吸,不敢动。

天还未黑,她跑进嘉豫殿来,却被一脸惊慌的阿母塞进柜中,再三叮嘱不要发出声响。她被阿母发青的脸色骇到,蜷在柜中不敢乱动。

不知为什么阿母和母妃要跪在冰冷的地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在柜子里。是在玩捉迷藏的游戏吗?早上在这殿中看到的那位皇祖母会不会也同她们一起玩?没看过她笑呢!她好想三郎哥和姐姐……

迷迷糊糊里,她听到哭声。那是母妃,那个成器哥哥的阿母,那个曾抱过她的人……她在半梦半醒间惊醒,听到最恐怖的声音,看到——三郎哥讲的故事里的地狱。

外面,安静如坟墓。她吸着鼻子推开柜门,跳了出去。身子一个趔趄,扑倒在地,痛得几乎哭了出来。她抬起眼,看到柜子四脚上雕刻着的狰狞兽面,更觉害怕。

“阿母……”声若细蚊,她彷徨四顾,小心地走到纱幔处往里望去。

空旷的宫殿,几后明烛将熄,玉石地面上散落着一条极长的白绫。几点腥红似梅花在地上绽开……

她咬着唇,不敢哭出声音。猛地转身奔出大殿。赤裸着的那只脚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缩了下脚指,缓缓抬起头来。

沉寂的宫城,重重飞檐,屋脊上的神兽张牙舞爪,仿佛要在暗沉的夜色里扑将下来。玉阶之下,殿前空荡的广场黑沉沉的一片。

北风狂吹,身后“砰”地一声,一扇敞开的殿门重重关上,殿中的烛光“扑”地一下灭去,四周便也陷入黑暗之中。

她又惊又怕,快步跑下玉阶。远处隐隐有灯火,似乎有什么人正在大声喝斥着。她不敢再停留半刻。拔脚便跑进沉沉的夜色之中。

恐惧、不安、饥寒交迫、绝望伤心……她象只被猎人追捕的小兽狂奔在沉睡于黑夜中的宫城,直至力竭倒地。

“阿母……”昏沉中,一滴清冷落在她的脸颊上。她低声唤着,睁开眼,看着自天空飘飘扬扬落下的雪片,眼神有些茫然。

黑暗的夜,一抹新月挂在某座宫殿的上方闪着刀锋一样的冷光。飞扬的雪花无声地覆下,大朵大朵的,一团一团的。可是奇怪的,扑在脸上却不觉得冷。

漫天飞舞的雪中,她仿佛看到一张美丽的笑脸正在缓缓向她俯下……

勾起嘴角,她低低唤着:“阿母……”探出手去想要拉住阿母温暖的手……

这一年,是公元693年。大周长寿二年。正月。东都洛阳的雪下得格外大,一直到很多年以后,还有很多人记得那一年的雪……

PS:阿母:唐人称呼母亲为阿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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