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民国三十二年十一月十八日(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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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不起你,打完仗,要是我还活着再跟你离婚!”

湘湘把混合着各种味道的一张薄薄的纸看来看去,因为看得太多次,纸周边已经磨损,而几处折痕都开了,分成好几片,一拿起来就摇摇坠。

苏铁将食盒洗干净拎到后头,看到转角影中的人,微微一怔,嘴巴张了张,到底没说什么,在她边坐下来,仰望着天空一朵悠游的白云,嘴角慢慢勾起。

湘湘斜了他一眼,轻声道:“姆妈说要我谢谢你,她的体好多了。”

“骗你的,笨!”苏铁丝毫没有承的习惯,冷冷道:“她还能活多久你会不知道?你们女人真麻烦,最喜欢自欺欺人!”

“关你什么事,我乐意,你再这样讨厌小心我不干了!”湘湘哪里是能受气的,这些天在他手下没少被他冷嘲讽,反正做什么说什么都不对,环境苦条件差,人还特别少,她一个人要做几个人的活,有时候真想甩膀子不干了!

苏铁笑容更盛,扳着手指头算账,“现在大米至少30元一斤,你爸爸的薪水合计约7块银元,不到3000元,不够买100斤大米……”

关键不是大米的问题,还欠他大笔医药费呢!湘湘被戳中死,蔫了半截,拂袖而去。

苏铁笑容渐渐消逝,将手挪到一旁,慢慢落在她坐过的位置,无比轻柔地抚摸,感受那种人类的体温,直至自己的心起来。

傍晚。院子里早早点起一盏灯,就着星光和灯光,胡十和胡刘氏凑在一起改衣服。1--6--K小说网好不容易在街上一户老邻居的铺子借了块地方接活。不卖力做实在对不起每月作为租费地大米。

秀秀带着毛坨回家时,从门缝里看到的就是这番景。秀秀咬了咬唇,示意毛坨叫人,只是聪明的小家伙似乎故意装作没领会她地意思,将上的包袱取下来放在门口,默默爬到狮子上去守候。目光直直看向街口地方向。

秀秀明白过来,往台阶上一坐,捧着脸看着提回来的一袋腊发愣,毛坨也不理她,捡了根棍子当作马,一路拖着往街口走,果不其然,来回跑了两趟就看到湘湘,欢呼一声。扑进她香喷喷的怀里。

久别重逢,小家伙竟然记得自己,而且难得这般眷恋。湘湘满心酸疼,抱着他走到门口。门里面的人似有感应。猛地拉开,几人面面相觑。秀秀突然呜呜哭起来,扑通跪在胡刘氏面前,反反复复只说一句话,“姆妈,我对不起你!”

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胡十闻到腊香味,连忙捡进来,蹲在地上一条条细细地看,啧啧称叹:“真好,真好,这下家里又可以顶一阵子了!”

毛坨笑道:“太外婆,大爹说小舅舅拿的米要是不够,给家里搭个信去,他们马上送来!”

“米?什么米?”胡十和胡刘氏交换一个眼色,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胡十最先反应过来,将气死风灯拨亮了一些,扶着墙颤巍巍走进后院地库房,打开米缸看了看,才发现自己果然没看错,米缸空了两三天了,这些天都是在吃南瓜,她仍不死心,一个个坛子打开,空的,空的,空的……她双腿不住地颤抖,扶着一个大坛子慢慢坐到地上,要不是怕外头的人听见,真想嚎啕痛哭或者痛骂一回。

化生子!化生子!她终于不想强撑,从库房里顺便摸出拐杖,临出门,湘湘正把腊送进来,接过灯四处转了一圈,暗叹一声,扶着胡十出来,竟不知该如何劝慰。

那家伙实在没谱,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他竟然还有心思从老家骗米出来,钱没拿回来一分,米也没送回来一粒,要是爸爸知道真是会气厥过去。

秀秀倒也看出不妥,拎了最大的一块进厨房,就着微弱的煤油灯一一看去,不由得心底发凉,南瓜粥、煮南瓜、野菜、朴辣椒……菜里一点油星子都没有,他们到底是过的什么子!小满从乡里搬了那么多东西,到底弄到哪去了下一块大石,一门心思捧着杯茶坐在电话旁,就着熹微的星光一遍遍确定电话地位置,生怕到时候摸不着。

毛坨在她边守了一气,发现跟她说什么她都不怎么来劲,十分沮丧,只得偃旗息鼓,抱着茶壶里里外外四处转悠,等几人杯子空了就如同得了大任务,乐颠颠地加水。

有些消息,湘湘既想知道又不敢打听,有些人,她想见到又怕见到,不知道喝了多少水,她有了“三急”之意,却始终不敢离开电话,懊悔不已,将杯子放下来,憋了一会才起。

说来也巧,没走出大门,电话果然凄厉地响起,她扑上去抱住电话,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完全没了刚才的紧张,讪讪应了一声,轻声道:“肖院长,请问有什么事吗?”

对方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道:“明天你跟苏铁到医院来。”

“为什么?”她悄然战栗,脑海中不可抑止地冒出一个恐怖地念头。

“你不要激动,听我慢慢说。我也是刚接到消息,石门失守,常德危在旦夕,石门守军一个师几乎全军覆没,那叫彭士量的师长殉职,军医说,那位英雄中四弹,有两颗子弹贯通腔,还有许多伤员无法救治,眼睁睁看着鲜血流尽……”

湘湘很想打断他,跟他说清楚,这一切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她也是血里火里都经历过地人,看惯了硝烟和死亡,什么师长士兵参谋,说起来好听,大家都是血之躯,到了战场上枪弹一视同仁。

只要有长沙地家人都在,她就什么都不怕!一定不怕!

她始终开不了口,默默听院长语无伦次地絮絮叨叨,甚至觉得好笑,也是留过洋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这么嗦。

好不容易等他停下来喘气,她不由自主地弯起嘴角,用呓语般地温柔声音道:“院长,你放心吧,我做好了当遗孀的准备,家里的黑衣服白花都是现成的。”

对方突然沉默下来,连呼吸声都消逝在静悄悄的夜色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对方挂了电话,没有道再见。

黑暗中,湘湘放下电话,依稀辨出一张神凝重的脸,冲他凄然一笑:“爸爸,我不离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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