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决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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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许是一个女人所觉悟的最高尚的行为了。她明白了自己的爱情就在那一片绿洲的湖中,她决心要为自己的爱人保持这份纯真的感情,哪怕死亡也在所不惜。

突然,公主在挣扎中碰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事物,她快要崩溃的意志立刻坚强起来,她使出最后的力气,从地上拾起那把丢在地上的带血的弯刀。圣马力诺王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响声,像是意识到什么,猛然直起前身,只见公主挥动着弯刀划过他方才的位置,他狞笑着伸出手要夺下那弯刀,突然他感到背后一阵剧烈的火辣辣的刺痛,他忍不住“啊——”地叫了出来,还没等他触摸到公主的弯刀,那锋利的刀尖还是准确无误地刺入他的小腹。圣马力诺王“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由于刀身并没有完全没入腹部,圣马力诺王站起来的时候,弯刀“哐啷”地掉在地上了。可是,背后的伤势似乎更加严重,圣马力诺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一般,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影,他拾起弯刀,咬着牙,看着那两个人,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号:“警卫——”

这个时候,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公主的耳廓响起:“有刺客,大家快去公主的房间,这里有我在!”圣马力诺王筋疲力尽地软在地上,陌生人跑到科西嘉公主的身前,探手将她抱起,背在自己背上,“公主保重!”

公主全身无力地趴在那个陌生人的背上,她嗡嗡直叫的耳边,响着轻柔的呼叫:“公主!公主!要坚持住,很快就能脱险了!”一听到能脱险,她整个人像是卸下了重担,虚弱地晕过去了。她今天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了,一件自己出生以来最满意的事情,她的心脏在亢奋地跳动着。她晕过去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她知道,她以后都不用回到这个可怕的地方了。就算以后死在外面,死在饥饿中,死在寒冷中,死在暴兵的刀剑中,也比活在那噩梦中来的强。那生不如死的苟活就要结束了,永远被存封在记忆深处了,自今而后,没有科西嘉公主了,没有圣马力诺王王妃了,世界上不过多了一个平凡的女人,多了一个自由的女人而已。

夜晚来临的时候,昏睡的公主躺在焚尸场隐蔽的暖蓬内,含着微笑,身上盖着厚实的茅草,枕着冰冷的石头,睡着了,安静地睡着了。

焚尸场外,寒风一阵吹过,就是吹不进那微光颤抖的暖蓬内。圣马力诺王的亲兵在贝优妮塔的带领下,正朝另外一个方向疾驰。

作为了科西嘉第一大贵族的卡兰希勒一家在穆萨王朝中享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现在身受重伤的卡兰希勒公爵是西索迪亚的城卫军和宫卫军的长官,虽说两支军队名义上是归属于科西嘉王的,但是,实际上的操纵者还是已经退休的卡兰希勒公爵。如此一来,他掌控着西索迪亚所在的帕甘行省半数以上的军队,权倾朝野。卡兰希勒公爵的二小姐是已失踪的吉索亲王的妃子,虽说没能当上王后,但是,却为前王生下了一个儿子。目前,吉索的王妃也正居住在宫中,传闻和她的嫂子关系并不是很和睦。卡兰希勒公爵还有两位公子,年长的已经到西部赴任总督,掌管着与阿德里安交界的一大块土地。二公子排行最小,刚刚从圣殿学成回来,目前就在宫廷内任职,负责宫廷的魔法结界修补工作。仅仅看两个继承人的职位,似乎他们还不怎么显贵,但是,若是一打听卡兰希勒家的消息,或者翻翻历史书,就会发现,穆萨王朝几乎每隔一代君王,他们的王后都会姓卡兰希勒。同时,卡兰希勒一姓不止公爵一支,在广袤的科西嘉土地上,卡兰希勒一族繁衍生息,在科西嘉王国的所有任官中,竟有六分之一是姓卡兰希勒。

于是,在民间,也有这么传言:“科西嘉一半是穆萨家的,另一半是卡兰希勒家的。”这是不惮虚言的,在吉索王统治的那一年里,卡兰希勒一家的权势更是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宰相哲修穆被迫退休、首都行政人员凡是反对卡兰希勒的全数罢免、军队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有了第二个效忠的家族、圣殿的领导阶层也大换血、神庙主教离奇死亡……在正直的官员看来那简直就是变天,好像科西嘉的王不是穆萨,而是卡兰希勒;许多满怀抱负、血气方刚的年轻贵族因为遭受打压,都奔走到外国去了。那一年是动荡的一年,是统治阶层内部的一次大洗牌。在平民看来,无论谁当政都是一样,不管是卡兰希勒也好,哲修穆也好,穆萨也好,只要生活幸福,其它都无所谓。可惜,那一年,卡兰希勒一家仗着国王的权势,在全国范围内大肆圈地,引起了极大的动乱。众所周知,科西嘉和科西嘉一样,国家的生产主要归于自耕农的劳动,国家半数以上的税收都是来自于农民;因此卡兰希勒一家的做法引起了上下的不满,科西嘉的局势也相应动荡不安。

就在动荡要进一步恶化的时候,吉索王失踪了。和他的哥哥铎索一样,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如此一来,卡兰希勒二小姐就成了活寡妇,她的儿子虽然是前王的亲生儿子,但是王太子却是希里安菲托,更主要的是,她的儿子还不足周岁。吉索王失踪的开始几天,西索迪亚的局势就像一张紧绷的弓,朝廷的气氛就像是雷雨之前一般沉闷。卡兰希勒公爵飞扬跋扈惯了,胁持着吉索王的遗诏,明言要由自己的女儿当太后,自己的外孙当国王,谁要是不服气,可以先和城卫军交代一下。本来按照前王遗命来办也未尝不是办法,但是卡兰希勒公爵的做法实在是激怒了其它贵族,在廷议的当天,几乎半数的大臣反对由一个婴儿来当国王。见过卡兰希勒公爵的人都会被他脸颊上的刀痕记忆犹新,这个狂暴的老人当场把四个贵族砍杀在大殿上,宫廷侍卫维持秩序的同时,不小心将老人的脸划伤了。历史就在这一刻改变了轨道,哲修穆当机立断,立即命令廷卫军包围吉索王妃的寝宫,又带着众大臣前往迎立希里安菲托。

在卡兰希勒家的亲信看到公爵血流满面倒在地上的时候,以为冲突发生了,几个急急忙忙要出去召唤宫卫军进来,却被廷卫军的军官拦在大殿上。时任廷卫军长官的是希里的老师赛利多纳·赛利多纳,他以武力将数个卡兰希勒家的走狗诛杀当场,同时派兵驻扎在宫殿四周,只要外面一有异动,卡兰希勒公爵便将身首异处。

局势总算在当天子夜时分稳定下来。当希里安菲托登上玉座,被众官高颂陛下的时候,哲修穆和卡兰希勒作出了妥协性的议和:哲修穆担任新朝的宰相,并要全力保障卡兰希勒一家在吉索王时期所得的一切权力和财富;调换廷卫军长官,必须要将赛利多纳伯爵赶出西索迪亚;卡兰希勒公爵同意放弃宫卫军、城卫军的职位,转由他推荐人选担任……

于是一切都平静了,平民们一早醒来便发现斥候在街道上奔驰,宣告着新王即位,虽然希里安菲托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但是总比未满周岁来得好吧。西索迪亚就像没有发生过一切变异一样,又回归到繁荣和喧嚣之中。国王不过是贵族们摆的一个架子,至于国王背后的主政的人才是最最重要的,这是一般势利人士的看法,于是,卡兰希勒一家好像销声匿迹了,哲修穆则被一系列的俗务忙得焦头烂额。“如此看来,卡兰希勒公爵把权力交给我,也算是报复我的一种手段啊,他大概在背地里嘲笑着我过早的衰老吧。”哲修穆这么对自己的女儿说道,不过后者笑笑,回答道:“您要是嫉恨着谁,就把权力送给谁好了。”

“权力不是用来牟取自私的利益,而是为了科西嘉未来的强盛和富足。”哲修穆心仪自己祖先当年纵横捭阖的英姿,下定决心把个人的辛劳和荣辱抛诸脑后,为国政劳心劳力。在处理赛利多纳的时候,宰相征求王太后的意见,王太后听完之后默不作声,最后等到哲修穆有些急躁了,她才缓缓点点头,语气沉重的说:“此事不劳宰相大人费心,一切由我来担待,伯爵的要怪就怪我吧,宰相大人不需要在此时背黑锅。”在过后没几天里,就传出伯爵和科西嘉公主的情事,伯爵因为气愤王太后把公主嫁给科西嘉皇帝,而对王太后图谋不轨。太后把伯爵押解给希里,要国王亲自对自己老师下罪,于是,赛利多纳伯爵流放费伦多……

另外的流言是说当今的王太后对卡兰希勒家的二小姐深恶痛绝,同为后宫的女人,虽为妯娌,也不免也有妒忌和愤恨。在吉索王登基之后,卡兰希勒小姐无视自己丈夫的王位是从嫂子手里抢过来的,一再地侮辱王太子和王太后;甚至卡兰希勒的二公子,那个宫廷魔法师,也经常仗着姐姐的权势,欺压希里安菲托。在王太后看来,这简直是大逆不道。从小长在宫廷里的太后,是被铎索父王领养的少女,在养父的主持下嫁给铎索,婚姻幸福美满;自小认为穆萨是科西嘉的王的她,在遭受虐待之后,也努力地和廷臣联合,准备复位了。卡兰希勒家还在做着千秋大梦的时候,对玉座有所企图的人都在默默地活动着。

另外的谣传是关于科西嘉公主的,年满十八的公主一直是两个哥哥心疼的宝贝,甚至于王太后也对这个妹妹疼爱有加。卡兰希勒家的二公子通过吉索王要求公主嫁给自己,但是遭到了太后和公主本人的否决,公主甚至明言嫁给卡兰希勒家的人不如嫁给平民的狗。这样危险的话不过是宫廷里的谣言,要是真的传到卡兰希勒公爵的耳朵里,他或许真的会带着刀剑把公主揪出来当街给她举行和狗的婚礼。事情就一直拖着,直到希里登基之后,作为姑姑的公主才有一点自尊和自由。不过,立即有边廷的紧急报告,科西嘉的岷州兵有集结入侵的预兆,而且科西嘉皇帝来函表示要娶科西嘉公主为皇妃,以增进两国的友谊。希里朝登基以来最大的外交风波最后还是靠公主来挽救,卡兰希勒公爵明言自己不会为这个女人去打仗,如果公主当初要是下嫁自己儿子,不是什么事情也没了吗。在卡兰希勒派的施压下,王太后和哲修穆做出了妥协,公主如期地嫁到了科西嘉;但是当事人的心痛和母亲的无奈,还有老师的伤心都给了希里很深的印象。他发誓要做一个好君主,将来把姑姑要回来,让她和自己的老师结婚。幼小的国王还不知道要达成这个誓言,要做多大的努力。

这就是一年前的科西嘉的局势,而一年之后,当初的剑拔弩张早已被人忘淡了。宫廷的明争暗斗在平民们看来都是饭后的谈资,为自己无聊的生活添加一点神秘的色彩。如今的西索迪亚还是如往日一样,除了战争的喧嚣,其它的,并没有什么区别。人也许一茬一茬地在舞台上变幻着,但是作为舞台的西索迪亚,却一直没有改变。

孔斯、沙奈朵还有里拉克进入西索迪亚时,已经是宣布战争的那个早晨了。看着街道上疯狂的青年,孔斯苦笑一声,好像在和自己说:瞧瞧,您真是一个瞎操心的人啊!不过,既然战争消息已经被政府知道了,那么也没有自己什么事情了,孔斯准备留宿一天,问问朋友的消息,就打道回府。

“你不能就这么走啊,一起干吧,是个好机会,说不定能当个骑士回去!”里拉克是世袭骑士,他估计现在是回不了故乡了,在和孔斯分别时,他劝道。

“打仗……我有点厌倦厮杀了。”孔斯看着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那稚嫩的脸上还看不出征战过的痕迹,“我只能劝你要小心一点,自己活着最重要。”

“我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孔斯,我真诚地再问一次,一起去杀光那些狂信者怎么样?”里拉克按了下自己座下浮躁的畜生,满脸失望地又问道。

“我要考虑一下,这件事情,我不能现在就答应你……应该我和过去的朋友有过约定,对于打仗,我们发誓不再插手的。”孔斯神情有些黯淡,他走过去亲吻了一下里拉克的战马,对里拉克摆摆手,“保重啊,我祝福你!”

“谢谢,如果想好了就到校场来找我!”里拉克眼珠子有些红了,不过他还时带着玩世不恭的神色朝孔斯笑笑,掉头飞驰而去。

送走里拉克,孔斯拉着沙奈朵走进街道旁边的一家酒馆,像是在普朗克一般,他显得轻车熟驾。酒馆里还是一样,似乎每个地方的酒馆里都聚集着一大堆社会不良中年人,他们一边大肆吹捧自己的过去,一边极力开导原本善良的青年加入他们的行列。今天,酒店的生意竟然在早晨就这么好,实在是一件希罕事。

“噢……看谁来了,孔斯·奇奇莫拉,亲爱的,想死你了!”一位秃顶的瘦老头在柜台后面一眼认出了孔斯,顾不得中间隔着挡板,俯上前去,就一个拥抱,“说实在,不是我想你,是我女儿每天盼望你来,哈哈——姬娜,看谁来了,快出来招呼,我都忙不过来,都是拜托圣马力诺人啊,一大早就有那么多疯子来我这里喝酒。”

“你大概在想我口袋里的金币,老爹,说实在的,我也很想你,想你的酒……哈哈!”孔斯将沙奈朵介绍给老爹父女认识,一听到沙奈朵是孔斯的妹妹,酒家女的心情出奇得好,愉快地招呼他们坐下,还送上丰盛的早餐。

沙奈朵看着自己哥哥一直红着脸躲着那个酒家女,情状好像很可怜,不由抿嘴一笑,小声地打趣道:“原来你在外面人缘这么好,几个姑娘看上你了,从实招来!”孔斯苦笑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嘴巴里就被娜酒家女塞进一块奶酪,酒家女笑眯眯的样子实在是叫孔斯无法拒绝。

沙奈朵瞧着那姑娘一脸幸福的样子,好像记忆深处的东西又回来了,她仿佛看见绿色的草地,奔驰的白马,英俊的骑士……

看到沙奈朵黯然神伤的样子,孔斯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太累了?”沙奈朵摇摇头,勉强笑笑:“没有的事,只是你比较受欢迎,有点妒忌了,呵呵。”

“话不能这么说,那老头一定又是想要在我身上投资一笔钱,等我回来他又有赚头了。这次是战争,他不会想发国难财,真是一个守财奴!”孔斯对自己妹妹这么说道,可是立即引来酒家女的一顿粉拳:“不要这么说爸爸,他可是好人,他是好心才帮助你们的,不然你们都饿死在杜萨克的沙漠里了!”

“这点我们承认了,我很感激他。可是姬娜,你知道那个老头从我们身上剥走多少钱,伽罗曼托的那顶破帽子都给他收罗去了,真是可怜的伽罗曼托,原来他一直戴着那顶爱人的帽子。”孔斯摇摇头,脸上露出无限的缅怀的神色。

“不是这么说的!”姬娜很认真地说,好像是赌气的样子,玲珑的小鼻子好像是在抗议着呼着粗气,“爸爸说那顶帽子是亚美丽亚小姐的遗物,要好好保管的,丢给伽罗曼托那个穷鬼,他说不定会和甘露一起把帽子卖掉当酒喝的……”

“可是伽罗曼托不会喝酒啊,他是魔法师,不喝酒……”

“就算不喝酒,他也会卖掉的,爸爸这么说的,那顶帽子很珍贵的,不是什么破帽子。孔斯,亚美丽亚姐姐的遗物,不许你说是破的!”酒家女姬娜又一拳打在孔斯背上。

沙奈朵“噗哧”一笑,看到姬娜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假装低头喝茶了。

“好的,好的,在对付我的时候,你倒是跟你那个对头很一致啊……”

“呸!那个贵族小姐,我才懒得理她,疯疯癫癫的,今天跑来要和我一起去找伽罗曼托,可是我拒绝他。我有预感今天有贵人要到的,嘿嘿,要是一去看伽罗曼托的话,不就见不到孔斯了吗。不过,希兹先生也好久没有见到了,上次他送了一个手镯给我,很漂亮吧……”姬娜得意地展示着自己白皙的手臂上那一圈碧玉手镯,她那会说话的眼珠子在盯着孔斯的脸在转,好像在说,你准备送什么给我呢?

孔斯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他摸了摸口袋,好不容易掏出了一块银质的徽章,这是宰相哲修穆奖励他的宝贝,上面有哲修穆家的家徽。

“孔斯啊,你真是太好了,我没有后悔留下来了,是纯银的,我爱死你了!”说完,姬娜轻快地在孔斯脸上轻吻了一下,像是一只快乐的蜜蜂,一下子嗡嗡地飞走了。

“天啊,我怎么看就像是打劫……”沙奈朵有些疑惑地看着哥哥。

“唉,注定了,我比伽罗曼托好多了。那个小魔法师可能更惨,宰相的女儿去找他,估计他会体无完肤啊……我们吃完饭去瞧瞧,虽说他人品没有我好,可是这么遭罪,我会过意不去的。”他说着,摸摸自己的胸口,好像他胸膛里面真的跳动着一颗无暇的心灵。

“这些都是你的朋友,你从前跟我说过的,他们什么来历?”

“我们是在四年前认识的,就在这里认识的。那一天,很很特殊啊,记得是卡兰希勒家的祭奠典礼,就是因为那件事情才认识的……你知道吗,这个酒家本来不叫‘斗牛士’旅馆的,就是因为四年前那件出名的事情才改的……”

“孔斯,说什么呢,是不是在说我呢?”那个机灵的小蜜蜂又嗡嗡地飞回来了,看来她是跑去给自己父亲炫耀那个银质徽章。“果然是希罕物!”听到父亲这么说,姬娜高兴极了,她又蹦蹦跳跳地回来了。

“去!没你的事情,你什么时候这么空,不去招待客人吗?”孔斯刚刚被宰了一下,脸上自然摆出气愤的神气,好像打发叫化子一样,要把姬娜赶走。可惜,酒家女没有这种觉悟,她笑得甜甜的,对沙奈朵说:“你哥哥心疼了,真小气啊,虽然希兹先生送我手镯的时候脸色很难看,但是我看见檀莎那一脸气歪了的表情就心满意足了,呵呵……”

“我们在说四年前的事情,听说是一件出名的事情……”沙奈朵还未说完,那个酒家女就兴奋地点点头,嗓门大起来了:“我知道,我知道的,不就是伽罗曼托把卡兰希勒家的公牛杀了事情。啊,那个时候,希兹先生真是帅极了,虽然有点瘦,不过,男人只要有本事就可以了,呵呵……孔斯生气了,到底那个时候是你慢了半拍啊,连甘露那个不要脸的也认输了,你不要这么小气啊……”

孔斯看来是很后悔到这里来了,他现在欲哭无泪,如果伽罗曼托能看到他现在的表情,肯定会在背地里窃笑的,一定会的!

“哇——当时的那头牛好大,突然在街上发起狂来,把一个人的肚子都给捅出一个大洞,恶心死了,肠子都流出来。后来那头牛可能被鲜血刺激了,又向我们酒店冲过来,当时大家都在门口看着,吓坏了,我身边的小孩子都哭了,真是可怕啊。就在这个时候,‘轰隆’一声,那头牛就像是中了妖术一样,怪叫了一声,冲倒在半路上。这个时候,你哥哥才和那个科西嘉人晃悠悠地跑出来,对着早已烤熟的牛肉动刀动剑的。”

“晃悠悠?”孔斯瞪着双眼看着这个后脸皮的吹牛不着边际的少女,可惜后者完全无视这种目光,依旧说着:“那个时候希兹先生太帅了,他很帅气地站在惹事的卡兰希勒家的卫士跟前,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是猪猡,一群酒囊饭袋,还说……还说那个……什么话我忘记了,他说话就是拗口,反正就是很帅气的话就是了。”

“那个……那个……姬娜小姐,您能不能歇一下,我哥哥可能有话要说。”沙奈朵注意到孔斯在连连打眼色。

“哼,小气鬼,他那个时候就是一个跟班……”

“够了,该死的!”孔斯真的鼻子都气歪了,沙奈朵从没有看过哥哥这么滑稽的表情,“沙奈朵我们去瞧瞧伽罗曼托,然后回家……”

“哦……别走啊——孔斯,忘记告诉你了,檀莎现在就在圣殿啊,你要考虑好啊!”

“呃……呃……我们还是先舔饱肚子,再考虑别的。姬娜,能不能安排两个房间,我们跑得太累了,想好好休息一个早上。”孔斯想尽快把这个瘟神赶走。

“好的,保证让孔斯好好睡一觉!”酒家女不知是计,蹦蹦跳跳地走进里间了。

“沙奈朵,收拾东西,快走,不然来不及了!”孔斯看见姬娜的身影消失在帘幕内,急忙抓起沙奈朵的胳膊,想要开溜了。

“哥哥!”沙奈朵埋怨道,“这样走,姬娜小姐会生气的。”

“别管她,自身的生命安全是第一位的!”说完,也不管沙奈朵跟不跟过来,大撒步地朝酒店门口跑去,好像后面就追着一支飞箭。

………………

“起来!起来!快点,小姐……”焦促的叫喊把科西嘉公主从甜蜜的梦中唤醒,她还没来得及回味梦中的浪漫情愫,就被一只枯燥的大手抓住。公主睁开朦胧的双眼,只见眼前是一个枯瘦的老人,穿着科西嘉的传统服装,不过身上全是泥土,好像刚从泥地里回来一样。

“贼兵来了,快点跟我来。”公主听不懂老人口中的科西嘉语,但是看出老人的紧张神情,赶忙揉了一下眼睛,站了起来,跟着老人飞跑而去。

“不能让他们看见你,否则你又要遭罪的……”老人语气有些感伤,带着急躁的语速说出来,更让公主不明所以。她甚至不知道这个老人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她只记得自己趴在一个人的背上,只记得好像已经逃离圣马力诺王的魔掌了,其它的什么都忘记了。公主紧张地抬头看看四周,只见这里到处耸立着黑灰的大窑子,有的顶上还竖着大烟囱,冒着滚滚浓烟呢。奔跑很耗费她的力气,她连发问的机会都没有;老人把公主拉到一处阴暗的小地窖前,把她塞进去,然后关上地窖的挡板,并谨慎地告诫道:“千万不要出来,知道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没有我来接你都不要出来!”老人一边说一边朝她摆手,她明白了老人的意思,隔着挡板点点头。老人从缝隙里看见公主答应的动作,才放心地走了。

公主惊惧地看着四周,只见自己躲在一个黑暗潮湿的小地窖里,看来是近期修筑的,只能容纳一个人。这里是什么地方,公主心里忐忑不安地问着,可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和潜伏在四周的危机都使她不知所措。“看来他不是坏人,我看看再说。”公主这么安慰自己道。

满是焦黑碎瓦砾铺成的小路上,立着五个身形剽悍的圣马力诺人,他们敞着肚皮,背上披着简单的毛皮,正在东张西望,他们身后停着五匹战马,战马后面是一辆双轮车子,而车子上被后后的粗麻布盖着,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为首的圣马力诺人目光狡黠地朝四围乱瞟,而其他四个人则好像睡眼惺忪的样子,在大声地用圣马力诺语在谈论什么。老人像是风湿了腰腿一般,失去了方才的敏捷,一步深一步浅地走到圣马力诺人前面,点头哈腰,唯唯诺诺。那四个圣马力诺人笑得更加放肆了,互相带着暧mei的眼神看着,好像在比试一件很有趣的比赛。为首的圣马力诺人轻轻地咳了一下,用生硬的科西嘉语说道:“老头,这里有十三个,拿去烧掉……”

老人低下头,没有叫圣马力诺人看见他脸上痛苦的表情,他只是痴呆一般地点点头,毫无知觉似的朝马车走去。这个时候,其他双鬓斑白的焚尸工也出来,同样是像行尸走肉一样,没有带着一丝感情,他们解下了马车的缆绳,准备拉到里面去焚烧掉。

“你们给我快一点,下午的时候,还会有三十几个,到时候,第三队的人会送来……”圣马力诺人用尖利的嗓音嚷着,好像丢在马车上的不是人的尸体,而是待价而沽的畜生。其他圣马力诺人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都跃上马背,但是就是不走,就在老人们的身周慢慢地踱着。他们用冷漠的目光看着马车上被掀开麻布的尸体,嘴角溢出冷傲的笑容。在他们而言,死者是不值得同情的,只有伟大的生者才值得崇拜。

“伽娜——”突然一个身材矮小的焚尸工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呼。他顾不得傍边同事的劝阻,奋力扑上马车,抱住被压在底下的一具女尸。可是他的手掌才碰到冰凉的尸体,还未来得及从泪腺中挤出溷浊的眼泪,就只看见一道紫光电闪而来,“啪”的一声,长鞭如毒蛇一样,把他的脖颈卷住。

“啊!……”老人无助地在空气中挥舞着双手,喉咙被紧紧勒住了,喊不出一句话,甚至连呼吸都见得困难了。圣马力诺人哈哈大笑,扯着马鞭,把老人拖过来,对着苍老的面孔吐了一口痰。接着,没等老人站稳,圣马力诺人又催着战马,撒开四蹄,“哒哒哒哒”地在焚尸场外围兜着圈子。其他圣马力诺人煞有兴趣地看着表演,他们的马鞭不时地在剩下老人们的眼角余光中晃动,死亡的危机随时都可以降临到他们头上。享受着这种把握生杀大权的虚荣感,圣马力诺人的脸上露出了很满意的笑意。

单薄的肉身经不起乱石场的颠簸,那被马鞭拖着的老人如今被拉到了马车的轮子下,看着老人进气少,呼气多,其他焚尸工只有默默地祈祷着。实际上,除了祈祷,他们还能做什么呢,刀剑的冲击已经不适合他们这个年纪了,血腥的厮杀只有交给年轻的一代。复仇,可是一个瞬间,也可以是一个漫长的等待,老人们所在做的就是默默忍耐。

焚尸工们眼睁睁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同伴嘴角先是缓缓流出了鲜血,接着是黑红色的血液,只有黯然低头,默默无言。圣马力诺人满意地把刺入老人胸口的刀剑抽回,冷眼看了一下地上由自己制造的尸体,脸上得意之极。

其他圣马力诺人喉间爆发出野性的呼喊,五骑人马在一片狂妄的叫嚣中绝尘而去。

原本的十三具尸体变成了十四具尸体了。老人们像是在沉闷的夏天里走路一样,安静地让人感觉到窒息。他们从马车上把一具一具尸体抬起来,往焚尸场里面搬去,整齐地陈列在满是黄土的泥地上。

等到圣马力诺人远去了,几个老人把炉火烧起来,火光熊熊而起,灰烟翻滚,而四周都是一片肃穆。老人们默念着什么祈祷的祝福语,虔诚地希望这些死亡的同伴在死后的天堂里能够享受幸福。祈祷完毕之后,焚尸工们像是记起什么,赶忙朝焚尸场内部跑去。

科西嘉的公主被老人拉出来的时候,看见原本精神炯炯的老人家,如今脸上写满了寂寥和无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公主心里很不是滋味,好像是自己的过错一样。

站在尸体周围的除了焚尸工外,还有七八个年轻的男女,身上伤痕累累,显然是大难不死,被老人们秘密地救下来,看来自己也是这样的。公主正在好奇地观察着周围,突然听到微弱的抽泣声,她的目光寻觅而去,猛然发现地上躺着十几具冰冷的尸体。天啊,他们都已经死了吗?科西嘉的公主第一次看见尸体,也是第一看见这么多尸体,她发现一个苍老的尸体胸口还在冒着黑血,感到头皮发毛,毛骨悚然。还有一个女孩儿的尸体,清丽的脸上显出无比痛苦的表情,双眉紧锁,双目空洞地看着前方,瞳孔已经放大,眸子一片灰色。公主忍不住一阵颤抖:她临死之前遭受了什么样的ling辱啊,多么可怕的事发生在这个羸弱的小女孩身上,叫她连死都不能闭上眼睛。公主眼泪情不自禁地落下,从来她都是为自己而流泪,今天她第一次为别人的不幸而落泪。公主蹲下身子,轻轻抚mo着少女的脸颊,把她眼睛闭上,用手指擦拭掉她嘴边的血丝。公主拔下自己头上的一根发簪,替她盘好发髻,插上发簪;然后双手抱拳,靠在胸前默默祈祷着。昨天,或许他们还和自己一样会活蹦乱跳,可是现在却冰冷得像一根木头躺在自己脚下。这就是死亡?他们都死去了,他们不能听见什么,不能看见什么,没有思维了,他们就这么陈列在这里,等会就送进了焚尸炉,那么,他们在世界上又留下什么呢?公主感到了死亡的恐惧,她发觉死神就在自己身边轻轻呢喃:这就是死亡,你死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你喊不出声音,看不见亮光,或许你根本就没有感觉,那是一种什么感受啊,哈哈,没有感受啊。公主吓得捂住耳朵,她的心猛地一抽搐,悲哀的哭声便涌出喉间。

烈焰在燃烧着,尸体被一具一具投进焚尸炉里了。或许是受到这个陌生女子的感染,其他的青年男女也为同胞的离去落下了眼泪。

老人们呆看着炉火红色的火焰,看看地上死状凄惨的同胞,无言地叹着气。他们把尸体送进炉子里,慢慢地焚烧;同时又升起了其它炉子。

公主看着那个女孩的尸体被送入了焚尸炉,火焰立即点着了她的头发,她的衣服,才一小伙功夫,她整个人就被包围在火光中。没有痛苦了,没有悲伤了,既然已经死去,留着那肉身又有什么用呢,等会,化成飞灰,在空气中飘散了,就如同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一样。从小在皇城里长大的公主看着老人们抱着尸体,向死亡的终结点走去,突然领悟到了什么,她此刻才真正明白那句话的真谛:无论如何,人总是要活着。人总是因为活着才有快乐和悲伤,只有活着忍受悲伤才能有机会去品尝快乐啊。只有活着,才能看着这桃去如飞的世界在变化,只有活着才能有企盼。假如她昨天死在圣马力诺王的刀下,今天不过是这里一具尸体,或许有人为自己送行,或许属于自己那一抔黄土有人送上鲜花,可是,自己又能留着什么呢。公主的脸上渐渐显出成熟的神色,她的目光也变得坚定了,在这焚尸场中,在这最接近死亡的生存地,科西嘉公主终于完全完成了人生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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