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八 不惭世上英(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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楞格里老汉止住长子的话,面带愧色道:“不好意思,我这二儿子,没教好,乱说话,您别当成真的了。汗王待我们其实很好的,筑城会给好吃的盐,有喜事也会分点肉。”

拉布泰见状,接话道:“楞格里老哥,你这话就见外了,大家都是女真汉子,没那么多避讳。倒是你对我们疑心重了。我们虽然不是建州的,但也是老老实实打猎做买卖的,你没必要担心我们。我倒是知道得多,这个汗王,连大家结婚办酒宴也要管!贝勒能用几口猪、几头牛,各个额真能用几口,都有规定;至于牛录平民,甚至要求不杀牲口!节俭过日子当然应该,但像这样,就是没道理了!。”

拉布泰说着,还挥手打断楞格里的插话,继续讲道:“我们女真,无论海西、建州、东海,历来的规矩,都是大家各自积攒家业,有大事才和寨主头领一起出征。他汗王倒好,啥事都要管,还罚女真人做阿哈奴仆,这怎么都说不过去。我就是不喜欢,才跑到朝鲜去生活的。我是个直肠子,有话就说,不怕小人告密!”

楞格里被拉布泰的大言惊得细眼变成了圆眼,忙打住道:“拉布泰老弟,别说了,求你别说了。唉,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是屯子里的拨什库,上有牛录主盯着,旁边有人嫉妒着,担的责任大着哩!”

马佳微笑着止住拉布泰,向楞格里笑道:“楞格里大爷,请恕罪。我的拉布泰大叔是个实在人,就是说话直了些。其实我们只是关心下女真兄弟的生活,好下次带更多有用的东西来换。至于汗王的事,我们只是私下聊聊,不会说出去的。”

楞格里的长子接话道:“马佳家的贵人,您不用听我阿玛的,他就是胆小。要不是他老老实实地把我大哥送上战场,我嫂子也就不会守寡了。说啥西边明朝好抢,那也得好手好脚地回来才能享用。可普通的披甲兵,就是在前面送死的!真正得了大好处的,是那些守在将官、旗主、贝勒们旁边的白甲兵,旗主、贝勒就更不用说了,粮食几百车的装,牛马一群群的,还有阿哈、尼勘美女!”

楞格里低下头,往火坑里添了一根柴,望着燃起的火焰,叹气道:“唉,这也是命。说起来,刚开始的时候,汗王也就是每年征点兵、征点供物,日子还过得去。虽然那时汗王的法令比以前的寨主严得多,不准去朝鲜打猎、耕地,也不许去明朝耕地、抢掠,动不动就罚人、关牢房、甚至砍头,但日子安稳啊,不像以前各寨之间经常打仗。自从打乌拉纳喇开始,征的人和物越来越多,说是不要上供了,却要每牛录出十个人、四头牛去耕田,不还是一样?而且真正好的山货、皮毛,还是得上交给牛录主。每牛录还得出十个人,去各个路口放哨戍守,由于时间长,往往要拖家带口的,根本没法过安生日子。要是只是这些,平摊到每个牛录上,倒还能支应。可汗王每年的其他差役有很多,今天要进山伐木,明天要去东海晒盐,这个月要筑城,那个月要采参,各种差役加起来,每个牛录每年要出四五十个壮丁给汗王干活!这三年就更不用说了,和明朝开战开始,每年的差役就六七十人,甚至一百;征兵一百,甚至一百五。每个牛录的壮丁都几乎抽空了,老婆孩子没法养,就算抢到明朝的东西,也难以补上损失。如果受伤残废,甚至死了,就天都塌了。”(1)

楞格里说着,把长子搂过来,哽咽着说道:“我大儿子刚成家分出去,就在叶赫城下战死了,就剩这二儿子和三儿子了。老大不在了,老二就是长子,他想娶嫂子,可牛录主看上了,就是拖着不同意娶。唉,我们普通牛录户,过得惨那。”

楞格里的长子忿忿道:“就是,我哥死了,我娶嫂子,这是女真里的老规矩。可那牛录主看上我哥留下的牲口和财产,就是不让,拖了两年了。哼,我就是不让他得逞,每天都去嫂子家帮忙。那牛录额真(牛录主)气愤,要加派我家的差役,我也硬扛着,就是跟他扛到底!”

马佳听了,微微一笑,问他道:“布拉,你嫂子很漂亮吧?要不然,你也不能扛两年。”

楞格里的长子布拉不好意思地扰扰头,低头回答道:“嘿,是吧,我嫂子人很好的,能干,把家里的三口大母猪喂得肥肥的,一头牛、两匹马,也都很壮。”

马佳转头对拉布泰道:“拉布泰大叔,明天和楞格里大爷交换的时候,优待点,送他们一匹毛青布。”

楞格里忙婉拒道:“这怎么使得,我不能收。再说,汗王有令,不能收受贿赂,违令,要重罚的。”

马佳笑道:“这不是贿赂,交换价多少,还不是谈出来的吗?我们这次需要得急,所以能换到的毛皮,就会多付给一些盐和布。再说,那一匹布,就是我给布拉兄弟的贺礼,预祝我们下回来时,能喝上他的新婚喜酒。”

布拉不好意思地扰头道:“嘿嘿,一定,一定。”

马佳又笑着对楞格里说道:“楞格里大叔,我看布拉兄弟的婚事,可以这么办:听说今年的寡妇挺多的,那个牛录主应该可挑的人多了,不会那么看重你家守寡的大儿媳。你们可以给牛录主说说,送匹马什么的,多担点差役,让他早点批准你二儿子娶大儿媳。您看,我这主意咋样?”

布拉眼睛一亮,笑道:“这好,这好。那个牛录主,就是贪财,我多送他一些牲口就行了。”

楞格里听了,点点头道:“这个法子,老汉我也想过。不过这个牛录主,不是那么好说话,而且,他家不缺作战的马,就是喜欢牛、猪,还有尼勘汉人、朝鲜人的金银首饰。”

“这样啊。”马佳琢磨道:“这样吧,楞格里大叔,你想办法弄张黑毛的貂皮来。我这里刚好带了点首饰,和你换。黑毛的貂皮多产在乌拉以北,自从汗王严禁建州人过鸭绿江后,我们朝鲜那的貂皮就变得很值钱了。这回来,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换几张上好的貂皮。”

布拉拍手道:“这个好,这个好。阿玛,我们家不就西边压着两张貂皮吗?换给马佳家的大哥就行了。”

楞格里迟疑了一下,低头靠近马佳和拉布泰道:“两位贵客,我不是不想帮忙,只是这貂皮和山参都是八旗里管得严的物事,不准私卖。我可以帮你们弄,但别传出去。一般的牛录,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但要碰上喜欢管事的,治你们的罪,也是有可能的。”

拉布泰拍拍胸道:“楞格里老哥,我,你还信不过吗?再说,我们每次也不多换,就十几张貂皮,他们也不会怀疑的。不过,当然了,你要是能给我们介绍位能决定卖貂皮的贝勒什么的,就更好了。”

楞格里想了想,摇头道:“我们这个牛录,是达尔汉侍卫管的。虽然他是大汗的侍卫官,但嫉妒诬告他的人也不少。我还是明天陪你们去瓦尔喀什寨去一趟吧,那里有莽古尔泰贝勒的家奴管事,他可以通融点。莽古尔泰贝勒是四大贝勒之一,他同意的事,就不怕人查了。”

马佳高兴地笑道:“好勒,楞格里大爷,你真是帮了我们大忙啊。”同时,拉布泰也高兴地抱了楞格里一下。

(1)注:都是对《满文老档》的解读。同样的资料,欣赏崇拜满清的人和满族的人,会以为奴酋善于教导、英明神武;但是,笔者仔细从另一面分析,可以看出,奴酋统治下的后金,比以前的女真社会要严厉很多,普通牛录户的人身自由、经济活动等自由都受到很大束缚,再加上兵役、各种徭役,普通女真人的生活和农奴差不多。八旗制度,是一种将各种资源向战争和牛录额真以上官员倾斜的军事化管理下的奴隶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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