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比老爷还黑(1 / 1)
大队人马逶迤而行,至申牌时分,又行出二十余里。
前方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溪在清亮亮地流淌着,小溪附近十几个挖着野菜的百姓,早在看到罗刚这伙人时便远远地逃开了。
这样的情景一路上时常发生,干旱的大地上,遍处荒田,百姓食不果腹,一贫如洗却依然畏兵如虎。
罗刚驻马溪头,望着远处隐约的村落,还有那些仓皇而走的百姓,心头再次浮现出一阵悲凉。
“罗协总,溪水真清啊!”
兴县协守郑图拍马赶了上来,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句。
罗刚扫了一眼那张令人生厌的脸,面无表情地举起右手大声下令,“歇军造饭。”
军中立时响起一阵欢呼声,不只那些官军疲乏劳累,罗刚的那帮兄弟也同样如此。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罗刚却只能选择远离兴县的地方歇息。
一声号令之后,众兄弟立刻停好车辆,各司其职。
罗刚特意让人杀了两头猪,这道命令刚一下达,立刻又惹来一片欢呼声。
郑图率领的二百多官军虽然也很兴奋,却没有过来帮忙,他们在溪水边喝完水,洗了脸,就开始坐在草地上看着别人放牛放马、埋灶拾柴,一副大爷的做派。
郑图在罗刚那碰了个软钉子后,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那边。
两伙人马稍微隔开了一段距离,一眼就能看出不是一窝的。
罗刚翻身下马,带着李全虎来到溪边,趁着洗脸的时候,他对虎子轻声吩咐了几句。
回去之后,李全虎貌似不经意地四处游荡,把罗刚的号令悄悄传达了下去。
待阵阵肉香从锅里传出来时,罗刚将两伙人集中到了一处。
“各位兄弟,此次出兵,游击张将军极为看重,他老人家特意嘱咐本将莫要慢待了各位兄弟。今天饭菜不限量,大伙管够吃,至于酒嘛,行军之时不可饮酒,等打了胜仗,本将同诸位兄弟一醉方休。”
罗刚的话立即使人群沸腾起来。
止住众人的呼喊声,罗刚继续说道,“另外,张将军念着诸位兄弟都不容易,特意令本将给兄弟们发些银钱,数目是每人一两,现银发放。”
这一次的欢呼声比前几次更为响亮,这帮官兵已经几个月没见到过饷银,各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虽说现在米价很贵,兴县城内一石白米需银六两,但用这一两银子买些粗粮,凑合着野菜也能度过一段时日,因而各人心中都说不出的激动。
罗刚这边的兄弟接到把总的吩咐,也都表现兴奋的样子,其情形竟不输于官军一方。
罗刚说到做到,随着他的吩咐,冯林带着几个人,拿来五包银子,立刻分发。
军中只有一杆秤,五伙同时发放根本不够用,索性冯林等人只凭着眼量看,大体每人都分到了三五块散碎银两,数量只多不少。
时间不长,银两分发完毕,就连那些正在忙碌的兄弟也有人给送去。
众人得了银两也不散去,一直在旁边围观着,脸上都如春花新开一般。唯有郑图和他的四名家丁有些不快,他们拿到的和其他人一样多,也是碎银一两。
那四名家丁也就罢了,郑图可是一城的副守备,平时其饷银数量岂可与一般兵士同日而语。
这次拿到的银子看似公平,实际上他却知道罗刚根本没把他当成一盘菜,这让他很是难堪,少得了银子事小,脸面却是丢到家了。
因而,郑图用手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几块碎银,哼了一声,带着家丁离开人群。看向罗刚的眼神仿佛要冒出火来。
“老爷,据小的观察,给发的银子个顶个都超些量,总数准保兜不住,那个姓郭的也不要签字画押,估摸着他是想自己造个假册,这一次他可发了。”
一名满脸麻子的家丁紧跟在郑图身后嘀咕着。
郑图回头看了一眼热闹的人群,道,“这可是趟肥差啊,看来姓郭的很得张将军器重啊!”
那家丁一撇嘴,“顶个屁用,狗眼长到脚后跟上,他还能一直得势?今天这么对待老爷,有朝一日落在老爷手里,让他跪在老爷裤裆下喝点黄酒。”
郑图笑了起来,“你小子有长进啊,话糙理不糙,看得挺远。不过,真要到了那一天,喝黄酒就不必了,至少也要让他流流红。”
正说着话,另一名家丁惊叫起来,“老爷,您看......”
郑图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那名路上一直跟在罗刚身边的小军,正拿着一个布口袋四处走动,每到一个军士面前时,对方都会往口袋里扔些东西。
郑图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扔进口袋里的东西一定是刚发下去的银子。
“妈的,老爷常用的招术,姓郭的居然也会?”
先前说话的那名家丁愤愤地说道。
郑图踢了他一脚,骂道,“不放屁能憋死你啊。”
“口误,口误......纯粹是口误”家丁急忙点头哈腰地陪着笑脸,“小的该死,老爷且莫动怒。老爷您看,那姓郭的指不定贪墨了多少,居然又从那些当兵的身上搜刮,黑啊,真黑,比老爷还黑。”
郑图一脚揣在他的肚子上,喝道,“**说什么呢?再满嘴胡说,给你收拾收拾送到宫里去。”
郑图并未用全力,那家丁体格也算壮实,挨了一脚反而满脸谄笑,“老爷,小的这是贬那姓郭的,就是话没说明白。现在他们收自己人的,估摸着过一会儿就收咱们的人了。小的请缨,替老爷把事给办了,不然下手晚了,汤都剩不下。看看,看看,咱们的人跑过来了,他们也怕给收走了!”
听完家丁一番话,郑图沉吟不语,他本想避开罗刚再把银子从军士手中索回一些,没想到罗刚居然发完立刻就动手,毫不避讳,果然比他还黑。
他望着在远处悠然望天的罗刚,心中暗道,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再不下手,恐怕就来不及了。他收他的,我收我的,身上都不干净,谁也别想咬谁。
主意拿定,他对那家丁下令道,“你们四个都去,拿一半就行,给弟兄们留点。”
四名家丁得令,立刻动手去办。
那些官军手里的银子还没捂热乎,突然看到郑协守的四大金刚气势汹汹地过来索要银两,都不禁暗暗恼怒。
这个时代,百姓苦,当兵的也苦。在百姓面前,当兵是爷,可是在上官面前,当兵的就是三孙子。
明末与明初的军制发生了极大的改变,明初实行的是卫所制,当兵的都是由军户世袭。到了这时候,卫所制基本废弛,除了九边重镇依然存在卫兵,其余各地大多是募兵。
朝廷拿饷银,老百姓去当兵,为了每月不到二两的饷银,当兵的就得把命豁出去,而且还经常拿不到银子。
但凡有一点出路的,都不会穿上那身红皮。
罗刚给他们发的一两银子,相当于半月的饷银。以前在外抢掠时,郑图勒索些也就罢了,如今连这点卖命银子居然也不放过?
众官军虽然心中恼怒,却敢怒而不敢言,平时欺负百姓时的嚣张劲荡然无存。他们都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更何况,对于一县的副守备来说,他们连屁都不是。
很快,一多半官军迫不得已把银子交给了郑图的家丁。
当四名家丁收到一名叫周三水的军士时,周三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几位爷,小的老母病重,本指望这点银钱抓点草药诊治诊治,这实在是救命银子,请几位爷高抬贵手,等以后小的有了银子,一定补上,您几位爷就开开恩吧!”
“哎呀,小子狗胆不小啊,竟敢拿老爷的钱给你老娘诊病,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位挨了郑图一脚的家叮撇了撇嘴,威吓道。
周三水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小块银子递了上去,“几位爷,这块银子至少有二钱,不足的,还请宽限一些时日。”
“去你妈的!”那家丁一脚踢在周三水的脸上,“我看你真是找死!”
周三水猝不及防,一张脸被结结实实踢中,立是惨叫一声仰面摔倒,口鼻中鲜血瞬间涌出。
罗刚一直背身而立,貌似悠闲地望着前方的风景,实际上,他始终关注着官军那边的动静。
四名家丁索要银子的声音,他听到了。
周三水的哀求他也听到了。
当惨叫声响起,他感觉时机已经成熟,当即转过身形,带着二十多名兄弟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难道你等不知道军中严禁殴斗吗?”
周三水挣扎着爬起来,抹了抹口鼻,却没敢分辩。
那家丁鼻孔望天,抱着膀也不答理罗刚。
罗刚冷笑两声,喝道,“来人,将殴斗者重责一百杖!”
话声刚落,立刻过来五六个兄弟将周三水和那名家丁按倒在地,罗刚虽然没有直接看到后面的情形,可手下那帮兄弟却将方才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军中却有严禁殴斗之律,犯者杖二十。罗刚一上来就要各杖一百,要是打实了,恐怕不足一百之数,二人都得被活活打死。
周三水方才遭了一脚,如今又面临百杖之刑,其心中愤怒无比,再没了先前的软弱,歇斯底里地喊道,“郭大人,小人冤枉,是孔大麻子硬要索取小的银子,那可是大人发给的啊!小的给的少了,孔大麻子不容分说就动手,小的实在冤枉啊!”
罗刚喝道,“胡说,孔大麻子怎么不朝别人索要,偏偏朝你要?”
周三水心中一沉,他知道自古官官相护,方才那动静,要说这位郭大人听不到,打死他也不相信。
但事已至此,他索性豁出去了,“大人,被索走银子的兄弟多了,只不过我挨了打而已。”
罗刚转向那帮官军,问道,“他方才所说可是真的,没被索到银子的兄弟请举手。”
立刻最右边的几十人齐刷刷地举起了手。
罗刚差点被气乐了,这帮人还真诚实。
不过他却依然板着脸问那些举手的人,“孔大麻子为什么没朝你们要银子?”
“还没轮到我们,三水兄弟就被踹倒了!”其中一名军士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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