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阴差阳错(1 / 1)
天亮了,窗棂外明媚的阳光好似顽皮的的精灵,在刘武周脸上闪动跳跃。今天是离家远行的日子,他难得的没有早起练功,而是躲在被窝里睡个懒觉。其实早就醒了,只是不愿起来,此时此刻,他只想赖在睡了十几年的床上,将这一份被窝里温暖的味道,以及家的感觉映在心里。
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入冬以来凄风冷雪不断,像这样的日子一个巴掌都算的过来。没有风,温暖的阳光盖在地上,拢在身上,爬在脸上,暖洋洋的让人想像懒猫一样眯缝着眼睛蜷成一团。
“大哥,大哥!”
卧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了一把,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门闩微微弯曲了一下,接近着便随着巨大的拍门声剧烈的抖动起来。
“我的姑奶奶,莫要敲了。在门外等着,我这就起来了!”刘武周撑起身子大声朝门外喊了一声,然后又平躺回床上,看这头顶熟悉的帷帐,发起呆来。
即将远行,这不是自己早就想要的日子么。离开父母,离开家族,离开这十几年生长的地方,本来以为自己会很开心,很快活,可真到了要走的时候,这心里怎的却多出几分不舍和惆怅。
他起身下床,将桌上一套蜀锦棉袍抖开穿在身上。衣服被香薰薰过,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这本来是丫鬟的活计,却被阿娘抢了过去亲自动手忙活了半日,说是怕那些奴婢做不好。锦袍下面是一方叠的方方正正的熊皮英雄大氅,黝黑发亮。这张熊皮,还是前些日子阿爷托人从太原让人带过来的,皮质上好,手摸上去光滑如锦,骑马时穿在身上,想来是非常暖和的了。
托起门闩,打开房门,当院里恭恭敬敬站着几人,都是身跨褡裢,肩束大氅,一副即将远行的打扮。他们前面当院,蹲着一个面如银盆,唇红齿白的少年。少年穿着一身雪白的潞绸长衫,白茸披风,手里拿着一条不知道哪里撇来的树枝,一边儿在地上的残雪中划着,一边儿在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些什么,看那口型,似乎不是什么好话。
“刘方,你带大伙儿去马厩里挑几匹脚力好、耐力足的马,牵到庄前。对了,记得要找一匹性情温顺些的。”刘武周装作没看到正蹲在地上发着牢骚的少年,将熊皮大氅上的系扣紧了紧,挥手命令道。
“是!”众家丁插手应命,偷偷扫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少年,在一个高个汉子的带领下,快步走了出去。
看家丁都走了出去,刘武周一抖熊皮大氅,陪着笑蹲在那少年身边,讨好的说道:“貂儿,你真要跟着二哥一起去?那大兴是比咱善阳繁华,不过却远远不如在家里自由。就你这性子,万一闯出祸事来,二哥可不能像在善阳一样赔人家几个钱了事。”
“恩?”那少年弯起眼来一笑,缓声问道:“二哥,我很能闯祸,么?”随着随后一个字落下,他手里握着的枯树干枝“嘎巴”一声折为两段。
“啊?不是,不是。你是有任侠气,燕赵古风。”刘武周脑门见汗,大拇指猛地一挑,心不由衷的赞叹道。
“恩,还是二哥了解我。”少年呵呵一笑,将断成两截的枯枝丢到一边,拍了拍手,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站起身大张着双臂道:“二哥,听说那大兴城那么那么大,人那么那么多,利人市那么那么热闹,我怎么能不去看看呢。”
“你听谁说的?不用说咱们善阳了,就是整个马邑,也没几个人去过大兴吧?”虽然不知道这个“那么那么”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刘武周还是想知道那个乱嚼舌根的人是谁,装作很有兴趣的问道。
“就是善阳那个文定庙的大和尚啊,前些日子我陪着娘亲去庙里还愿,听他在那边将游历见闻。据说他早年间曾经行遍天下,连天竺大食那些地方都去过呢。”少年两手捧心,满脸敬佩的说道,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
“屁!”刘武周忍不住暴了句粗口,又使劲儿啐了一口,喝骂道:“那大兴才刚刚建起来几天啊,他年轻时候,他年轻时候就是个偷破鞋的破落户,也就佛祖收他这种东西!恩?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他激愤之下,说了句大不敬之言,赶忙诚心忏悔。
隋朝的时候宗教开明,佛教、道教、五斗米教等各式各样的宗教很是兴盛,不过绝大多数人还是最信奉佛教。虽然在北周武帝时期进行过一次大型的灭佛之举,导致佛门大衰,但是当朝皇帝杨坚和皇后孤独珈罗都是虔诚的佛门信徒,这也导致隋朝佛教基本处于国教的地位,不管是豪门富户还是乞丐流民,都诚心向佛,刘家乃是地方豪强,更是虔诚的很。
两兄妹在这边拌嘴,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闭口转头一看,一个家丁匆匆走到小院的门外,插手恭敬的请示道:“少爷,马匹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你去准备一下…”刘武周站起身,刚开口准备吩咐他向父兄辞行。穿着毡靴的右脚却忽然一痛,低头一看,一只绣着金线小巧俏皮的鹿皮短靴正死死压上面,看他低头,脚后跟还转了半圈。
吃痛之下,刘武周赶忙狼狈改口:“恩…昨夜我已向族中亲友辞行,天色正好赶路,咱们这就去吧。”说完,拔出多了半个脚印的右脚,急匆匆行出院外。
众人打马在雪中迤逦前行,约摸能有半个时辰,刘武周突然勒马止步,大声说道:“我落了重要的东西在家里,你们先行,在前面丰木镇上等我。”说罢拨转马头,扬鞭便走。
“哎!”白衣少年驻马转头,刘武周已行到百步之外,她咬了咬朱唇,恨恨的一抖马鞭,娇叱一声:“走!”带着剩下的人继续向前行去。
刘武周一路紧赶慢赶,回到刘家堡的时候也已经时近正午。他翻身下马,将跑出一身热汗的马匹丢给堡外的一个家丁溜着,自己急匆匆向他所住的小院赶去。
此时整个刘家堡里面热闹非凡,无数家丁家仆穿梭其间,几个家族买来的歌姬舞姬也打扮的花枝招展,跟着乐师在当院里吊嗓子,压韧带。刘武周心中一阵奇怪,扯住一个抱着酒坛子的家丁细细询问起来。
一问之下他才知道,原来是朝中大员李穆家族子弟今日要来刘家做客,所以才整的这家里鸡飞狗跳。这世家相交,最讲究面子,刘氏家族虽然只是一个地方豪族,跟那在朝中有六十多个举象牙笏板(注1)子弟的李氏家族没法比,可也不想在这上面失了面子被人小看,于是便全堡总动员,力求做得尽善尽美。
“好了,你们自去忙吧,我取完东西便走。”问清事情原由,刘武周挥手打发这个家丁离开,便径直走向自己的小院。他虽然也有心结交一下这个朝中勋贵子弟,可是自家妹子还带着人在前面集镇上等着自己,那小妮子自小被家里人宠坏了,本性纯良,却是个闲不住的主,若是他这个当二哥的不在身边,还不知道要弄出什么样的乱子。
他急急忙忙找到书信贴身收好,刚推开房门,便听到堡外响起了丝竹管乐之声,想来应该是那李氏子弟到了。
刘武周站在门前,眼睛一转,暗想道:‘这李家既然是朝中豪门,族中子弟平日里也必定在大兴求学。我孤身在外,无根无基,不若认认他的样貌,等将来去了大兴想拜访攀攀交情的时候,也方便许多。’想做便做,拿定主意之后,他便凭着自己对家中地形的熟悉,穿廊过院,抄近道向那鼓乐嘹亮处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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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七十古来稀,刘老太公七十二岁的高龄仍然神采奕奕,不知羡煞多少旁人啊。”斛律云对刘族老点头微笑,轻声恭维道。他今天一身月白对襟长衫,举手投足间潇洒自然,一股世家子弟风采。
“好个人生七十古来稀,李云小友文采风流,肯赏光来我这乡间野舍一行,真令我刘家堡蓬荜生辉啊。”
“哪里哪里,险峰藏奇景,乡野有遗贤。刘家在马邑名声甚望,小可在大兴也曾多有耳闻,今日一观,果然名不虚传…”
二人一路互相恭维着沿着刘家堡主道前行,却没发现在主道旁的一个偏院墙顶,探出一个青年的脑袋。这青年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斛律云,眼中露出激赏之色,然后又朝人群中的一对中年夫妇看了一眼,才矮下身去,消失在深宅大院之中,正是回家取信的刘武周。
主人热情,客人得体,这次刘氏邬堡之行便在这安定、祥和的气氛中结束了。最终,来自大兴的贵客李云经受不住主人的热情,“勉为其难”的答应在杨家堡盘桓一日,等第二日再返回善阳城中。
当夜,杨家堡大门被细作开启,马邑郡丞董纯手持从刘族老亲信管家手中得来的证词,带领一千郡兵杀入刘家堡中,将刘氏族人上百口擒拿。从刘家堡中搜出粮草千石,弓箭铠甲无算,以及与突厥人暗中来往的书信十数封。郡守郭洵、郡丞董纯联名将此事上报朝廷,杨坚得知后发雷霆之怒,下旨将刘氏满门全部诛杀,刘氏子弟刘武周与其妹刘忆柔仅以身免。
(注1:隋制,五品以上官员手持象牙笏板上朝,五品以下官员手持实木笏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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