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绿洲(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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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南和冯剑飞一同走出故宫人力资源的办公室。

两人沉默着,不知道如何开口,莫非多年友谊就这样淡去了?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却又不约而同地停下,或许,这不是尴尬,也是一种缘分吧。

林海南示意冯剑飞先说,冯剑飞也不扭捏,干脆直接地问道:“这几年去哪了?我从不曾想过我们也会断了联系。”

“不算断了联系吧,只是联系得太少了。”面对冯剑飞瞪大的双眼,林海南求饶似地拱拱手,“当年搬去了w市,就一直留在那里。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就那样渐渐失去了联系,其实说很忙,也不是很忙。”

冯剑飞不以为意的撇撇嘴,“那怎么舍得回来了?”

“我妈上个月走了,临走前希望我能跟我爸一样,做文物修复的工作,所以我就回北京了。”

“啊?抱歉。”

“没事。”林海南笑了笑,问道:“你在故宫工作?”

尽管林海南看起来瘦削而疲惫,但是看着他熟悉的浅笑,冯剑飞知道。这依旧是他多年前熟知的那个林海南,也明白他能够自己从丧母的阴影中走出来。冯剑飞便不再多说安慰的话,“嗯,在故宫三年多了。就在文物修复小组。你什么时候过来上班?”

“明天。”

“好。今天请你吃个饭给你接接风?”

“改天吧,你不是还有工作么?”

两人之间还是有些拘谨,冯剑飞也不强求,他确实有还有工作在身:“行,回头跟组里的人一起热闹热闹,你别受不了他们才好。”

林海南也只当冯剑飞客气,两人便道了别。

不是不想念多年的故友,不是不想坐下来天南地北地聊聊天说说近况,而是林海南太在意笔记后半部分的内容了。

一大早的飞机到北京,之后直接去故宫见程鹏举,林海南早已经是饥肠辘辘,随便吃了点东西,便打车去了世通胡同23号--也就是林海南以前的家。

23号在世通胡同不深的地方,地方不大,但是四合院该有的应有具有,院子里有一棵小枣树,还是王秀竹怀孕的时候林峰种下的,一直到林海南十八岁离家之前,原本的小枣树,已经很高了。回忆有些旖旎,林海南在出租车上微微笑起来。

总算是在入夜之后,回到了林家。

打开熟悉的家门,林海南感觉好像有一部分感知曾经死去过,而如今正在鲜活地活过来。

关好大门,穿过院子,走进正厅,打开灯后,林海南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明锐地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

与房间里其他东西相比,地板很干净。桌子上有积灰,电视机上的防尘布也蒙着尘,可是地板的灰却很少,像是有人打扫过。

这就有点儿蹊跷了。

林海南警惕地先检查了防盗网,又返回大门仔细查看,最后走进每一个房间将灯打开,除了他以外,并无外人。林海南稍微松了口气,他又返回前厅,仔细查看桌子上倒扣的杯子。茶盘里有一只白色的冷水壶,和四个青花瓷杯。有三个盖着尘土,但有一个却是干净的。

林海南将那只干净的杯子挑出来放到一边。打开电视机,随便调了个频道,就放着不管了。

环顾四周,当时搬家的时候大部分家具和用品都没有带走,但这几年房子也没有租出去,一直闲置着,但很多东西都不能用了,也没有电器。如果住下来,还是需要去采购一些东西。今天太匆忙,什么都没收拾,林海南开始考虑要不要去酒店住,而且,屋子里像是有人来过,不太安全的样子。

林海南犹豫着,走进自己的卧室,小床依旧在,只是没有铺盖。打开自己的衣柜门,空空如也,林海南又去父母的卧室,希望能找到一床被子。可是父母的衣柜门,却被上了锁。

那是一把铜锁。就是电视剧里可见的那种锁大箱子的铜锁。这把锁林海南一点儿也不陌生。在院子的偏角,是工具房,林峰有时候也在里头鼓捣些小东西,或者做个木工什么的。工具房里有很多仿制的木箱,上面就落了这样的锁,箱子里头放的也不过是些杂物,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小时候怕林海南碰到划到,长大了就当个储蓄箱。锁的钥匙就挂在工具房的墙上。

如果说有人来过是件蹊跷的事,那上锁的衣柜无疑就是古怪了。

也许是母亲锁的?可是林海南没有什么印象了。当时离开北京时,母亲王秀竹沉浸在悲伤中,搬家的具体事宜是林海南一手打点的,他可以肯定,并没有将衣柜用铜锁锁上。

原先回忆带来的温情散去,林海南开始觉得这个房子陌生而可怕。

林海南转身去了工具房,将钥匙取了出来,离开工具房之前林海南扫了一眼地上,四只箱子只剩下三个,有一个不见了。

面对有了年头的漆木衣柜,林海南想到网上各种藏尸的新闻,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深吸口气,将锁打开取下,林海南猛地打开衣柜。

--没有臆想中的藏尸情节,出乎意料地,里头却放着一只透明的工具箱。

林海南将工具箱取出来。箱子上没有多少灰尘,但是因为一直锁在衣柜里,也无法确定放了多久了。打开工具箱,里面是好几包碎瓷片。

林海南小心地将其中一包打开,这些碎瓷,胎骨较薄,施釉均匀,釉色青翠莹润,光彩照人。应该是“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的越窑青瓷。釉色青中含黄,应该是唐、五代的越窑瓷器。这个时期的越窑,装饰初期以素面为主,后期堆贴尤其是刻花大为盛行,题材多为人物、山水、花鸟、走兽。艺术形式多种多样,艺术风格丰富多彩。可这些碎瓷片上的花纹,却不是山水花鸟这样的装饰纹路,而是人物和风景,但是大小比例有些古怪。

林海南再打开第二个纸包,里面也是同样质地相似纹路图样的越窑瓷器,第三个第四个一直到第六个,全是如此。

但林海南更为在意的是,这些越窑青瓷是已经修复过一次的文物了,但是纸包里,除了碎片还有很多碎渣,这说明有人将它们被分别包在纸里,再一次打碎,才有了林海南眼前的破碎的瓷器。

林海南没有着急修复这些瓷器。他坐在地上,托着下巴思索,如果这些东西是让普通人看见,可能只是可惜,甚至是扔掉,但是,如果是文物修复工作者,极有可能修复它。而如果是被修复又被打碎,放在林家的衣柜中,那么,林海南百分之一百会修复这几头越窑青瓷。

那么,这些东西就是给他的么?又是谁放在这里的呢?

一开始,林海南还猜测自己的母亲王秀竹,可是很快地,林海南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不是她母亲的风格。

思来想去,也没有头绪,林海南果断地放弃揣摩,而是将瓷器重新包好,放进工具箱,去了工具房。

工具房里有很多修复文物用地工具,甚至有的很新。林海南的心突突地跳起来,他甚至大胆地想到,会不会是父亲林峰回来了。随即他又打消自己的想法,苦笑着摇摇头。目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进入林家的这个人,也许没有恶意。

仔细查看这些碎瓷片上原有的修复痕迹,平滑细微,流畅熟练,不得不说,这是修复文物的老手,如此自然坦荡,必是从事文物修复工作多年的人才有的。

那么,二次打破这些东西的目的,应该是希望修复者能留意那些奇怪的花纹。

当机立断,林海南不再犹豫,专注地投入到修复的工作当中。第一步为清洗,用清水清洗掉附着在文物表面的泥土,如果泥土附着力强,需要将文物放置在清水中浸泡一段时间。若文物在之前被人用胶水黏合过,就需要用刀片或者一种名为B72的化学试剂进行胶水清理。

第二步就是黏接,这是文物修复中至关重要的一部分,将碎片茬口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采用先大块后小块,先局部后整体的方式进行拼接,将文物原本的模样呈现出来后,用胶带将文物固定,再将胶水灌注到缝隙处。

第三步为补缺。文物黏合好,有些地方尚有残缺,需要用石膏进行打样填平,再用3A胶加入瓷粉或滑石粉混合,根据不同材料采用不同的方式进行补缺。而林海南手中的这些文物,已经经过一次修复,故而再进行修复的时候格外上手。

最后一步就是上色,这一关需要修复师用手绘的方式将色彩描上去,由于考虑到美观,这一道工序非常考究修复师的美术功底。

按理说,清洗黏接补缺上色,一步都不能少,但是林海南手中的这些瓷器,只需要好好粘接就足够了。六个瓷器全部修复完成,已经是深夜三点半了。

那确实是越窑青瓷没有错。这是一套六系罐,胎质细腻致密,胎骨精细而轻盈,釉质腴润匀净如玉,釉色为黄或青中含黄,胎体为灰胎,细腻坚致;釉为青釉,晶莹滋润,如玉似冰。整体上这套罐子十分规整,一丝不苟。口沿被做成花口、荷叶口、葵口,底部加宽,作成玉璧形、玉环形或多曲结构,十分美观。

连续工作了七个小时之后,林海南早已累得抬不起胳膊,但是这套罐子终于在他面前展露真容。

十分罕见的,罐子上的花纹为叙事性质的记录,仔细辨别之后,林海南飞快地将六个罐子按顺序排好。

这是很完整的一个事件的叙述。

从第一个罐子开始,是一群人从繁华的地方出发,他们有着大量的物品。兴许是商队,但更有可能是出使他国的礼仪队。在队伍前方,有一位高大威猛的领导人。

这支队伍带着丰富的物资出发,走过了很远的路后,进入了一片辽阔的沙漠。这离他们的目的地很近了,他们都十分高兴,载歌载舞,领导人也愉快地喝酒庆祝。可是之后,这支队伍遇到了可怕的沙漠灾害。

队伍遭到了严重的创伤,领导队伍的那名男子甚至在争斗中脱离了队伍,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

男子在沙漠中走了很久,知道快要死去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片绿洲。绿洲很大,很美,绿洲之中,有着无比恢宏庄丽的建筑群,其中居住着善良友好的人民。男子得到了帮助,之后又与自己的队伍会和,他赠与当地的居民许多礼物。为了表示感谢,绿洲的统领,一个穿着长袍,戴着羽毛面具的男人,带领着男子进入建筑群的深处,在绿洲的腹地,男子发现了一个非常美妙的,宛如天堂的地方。最后,队伍带着仅剩的人和东西返回,而队伍的领导人,这个男子,则留在了沙漠深处的这片绿洲里。

林海南皱着眉,反复研究这几个罐子,故事很清楚了,可是林海南丝毫没有印象历史上记载过这样的事情。

而且,这个故事,与林海南的父亲林峰的队伍的经历,实在是有些相似。

思及此,林海南将父亲的笔记从书包里拿了出来。下午吃饭的时候,林海南已经大致看过这笔记的后半本了,可是与前半本的内容相比,后半本的内容却十分的中规中矩,以表格式记录了考察队遇到的人和事,时间、地点、事件一应俱全,可都是简略的一句话概括,直到最后一篇工作记录,但只有字迹潦草的一句话,写着:“2001年,5月3日,考察被迫中止。全员返回。”

林海南皱着眉思索,这个故事有着淡淡的熟悉感,再一思索,这不就是与父亲林峰的考察队所经历的十分相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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