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山有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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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阴暗下来,太阳被席卷而来的乌云遮得严严实实,连空气中也好像充实了什么东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南山城,是一座有着数千年历史的老城,因为城南有座钟秀山而得名。淅淅沥沥的小雨淋湿了老城花白的砖墙,随处可见的参天老树下好多孩子还在嬉闹。老城自有一番韵味,这里的一切都像是桃花源从传说中走出来一般,闲适的老人时常坐在树墩旁的古木椅子上看路人来来往往,三五一群的小孩每日穿梭于城中树荫小道,憨厚老实的邻家大叔总会在完工后回到家中亲亲自己的宝贝儿女。

所有的一切,好多年都不曾改变。

城南是老城最为繁华的区域。这里有南来北往的行者必需的客栈,这里有最大的布坊,有附近苏南一代最有名的药市,有盘踞已久、根深蒂固的家族。

城南有个来福客栈。客栈很小,平日里客人不多,只有那些逃难者或是囊中羞涩的可怜人才会来此暂住。同所有客栈一样,一进门也有几张桌子。

门口忽然吵吵闹闹的,原来是来了一位款爷。小二将手上的白巾一甩,潇洒的挂在肩头,马上一弯腰,三步并作两步一溜跑到人屁股后面,谄媚的问道:“哎呦,客官您几位?打尖儿还是住店?”

“唉,来晚了来晚了,真倒霉,只有这么家破店还有房。”少年大约十七、八岁,衣着华丽,穿着是里里外外十几层上等丝绸所制衣物,腰间的玉佩更是北川府今年出产的上等青玉雕刻而成。少年进门时不住的摇头,满脸的懊恼。

“少爷,这……谁让您被老爷关了半月的禁闭呢。”跟在少年身后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这时,他正用极微弱,微弱到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语义深长。老者不惑有余,近知天命,虽然从衣着上可以轻易看出少年与老者之间主从有序,但老者慈眉星目下偶尔闪过警惕的神色,足以令人深思一二。

“小二,上房还有几间?”老者问道。出门在外,少爷年纪还小,需要学的东西还很多,故而许多事情需要老者代劳。

只不过,大人有大人的考量,小孩也有小孩的计较。老者话还没落,少年急忙朝老者摆手,小声地说道:“忠叔,出门在外的别说这些,多没面子啊。”

“好好好,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忠叔满脸的无奈,没有再说什么,望向少年的双眼满是宠溺。

“回几位客官的话,近日来客人都比较多,小店的上房也只剩一间了。不知道……”小二也是一脸的无奈。这二位无论从衣着还是谈吐来看,都不是一般人。这种人,或有权,或有钱,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南山小城的一家小小客栈能够得罪得起。然而棘手的事之所以棘手,就是因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两日不知是小城土地爷显灵,还是掌柜的烧香拜佛起了作用,前前后后来了许多小城人士可能一辈子也无法见到的大人物。眼前贵客惹不起,住在店内的也惹不起,掌柜的惹不起,店小二就更惹不起了。一想到这,小二的脸褶皱成了苦瓜。

少年左右一看忠叔和小二的表情,两人的脸要多苦有多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可奇怪的是,此刻少年反倒笑了起来,“你俩真逗,这两撇眉毛,可不是一模一样?忠叔,你怎么能让你的私生子躲这么远呢?!”少年不识愁滋味,年轻人的眼光,永远不会锁在框框架架里。

“少爷就别调侃老夫了,老夫在林家呆了三十多年,未曾娶妻,哪里会有私生子?”忠叔的眉头好像皱的更紧了,心道:我的少爷啊,这话可不敢乱讲!少年人的世界里习惯了开门见山,纵使是调侃,往往也直进直出,可是成人的世界里,却并非如此。而这些,少年永远不会理解。

“罢了罢了,忠叔你还是这么无趣,真没意思。”少年沉思一会,突然灵光一闪,说道:“不如这样,你去请一位上房的客人将他们的上房换成中房,多少钱我出,双倍,三倍也行,我定两间上房,要挨着!”

小二听完少年的话,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客官,您这……,可不好办啊。”小二心里犯着嘀咕:这人长的挺机灵的,怎么这么不机灵呢?

“有什么不好办的,少爷我补他双份的钱还没人愿意?”少年正沉浸在灵感与智慧的火花中不可自拔,突然一盆凉水从天而降,立马炸开了花,“我不管,今天少爷我必须要两间上房,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少年向来说一不二,若不是这次出门在外,哪里会有如此兴致说道一二。纨绔之所以被叫做纨绔,可不是因为蔑视规矩。在少年眼中,南山城是未开化之地,等阶地位严明,好言相劝是德行,随心所欲却是权利。南山城的规矩尚且管不到临客身上,更何况是一间小小的客栈?

门口的吵闹声很大,掌柜早先就听到了一切,却始终没有出面。掌柜的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只是眼前的局面,若非有万全之策,此刻出面无异于寻死。

看到少年的脸色越来越差,小二始终不敢再次搭话,掌柜无奈赶来,说道:“客官,您这不是为难我吗?南来北往的都是客,我们没理由把住进来的客人赶走啊!”心中却是苦涩之极,若有选择的机会,万万不会如此选择。

久旱逢甘霖,谁会想到,落雨并非甘霖,而是洪流巨兽呢?

“少爷,这确实不合规矩。”眼见情势愈发紧急,忠叔出言劝解道。少爷的脾气,忠叔自然是了解的。而且,站在自身的角度,忠叔并不觉得少爷的这个要求过分。不过,考虑到出发前家主的告诫,忠叔作出抉择,而这个抉择,显然不在少年的理解能力内。

“我不管,我就要上房嘛!”少年继续叫道,声音越来越响,好像一把锋利的长剑划过木头做的屋顶。

进门右手旁的桌子刚好被打开的门扉挡了一半,那儿有位客人正举杯小饮,桌上仅有一白瓷小瓶,一旧瓷小盘,盘中翻炒得有些焦黑的花生不足双手之数。那位客人年岁不大,二十出头的模样,只是神情冷俊,深邃的眼眸里满是星空浩瀚,一举手一抬足都充满了贵气,只是浑身的气质,不知是天气使然,还是本就如此,坐在那里,却宛如耄耋老者。

“吱呀!”门被推动,陈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响声,打断了门口的吵闹。那位客人抬起头,正看到了满脸不耐烦的少年和满是无奈的忠叔。

“羽哥,你怎么在这?”少年惊讶的问道。要么怎么说他乡遇故知是人生一大幸事,此刻遇到熟人,少年满是喜色,哪里还有丝毫不忿与愤怒。

“羽少爷。”回过头,忠叔也看到了门后一张熟悉的脸,微微鞠躬,问候道。只是看着那人不过弱冠的年纪却满脸风霜,心中不胜唏嘘。

“你小子啊,这阵势,是要把店拆了吧!”那位客官放下才喝一半的酒盅,也是无奈的说道,然后向忠叔点头示意。

“羽哥,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大老远跑过来总不能住大街上吧!再说了,这种小店的上房,我都还不一定能住的习惯呢。”少年满脸的不屑。南山老城地处深山,少年家乡春暖花开,本是夏虫不可语于冰,怎好拿来相比较?

其实少年与这位客官也有些年头没见过了,此刻遇见却像是从未分别过一样。少年随手把半边门关上,正好露出客官吃饭的桌子,一个轻盈的跟头,稳稳当当坐在了那位客官的对面,没有半点生分。

“小远,出门在外切不可给自己家丢脸,知道么?”少年笑嘻嘻,那位客官招手将背后一脸无语无奈五味杂陈的忠叔唤来坐下。在这期间,那位客官注意到少年粘土的鞋和忠叔身上那件浮了一层灰的长袍,心中已如明镜。

林远是江宁府大户林家的小少爷,自小锦衣玉食,哪里受得了这种长途跋涉、风尘仆仆。想来,一路上忠叔可没少受气。不过忠叔毕竟是看着小远长大的,林远出门历练一番,也只有忠叔一路跟随,那位大人才放心吧。

“小二,空的那间上房我们要了,另外,将我的房间换到隔壁那间。”羽哥看着林远,眼里充满了爱护之意,“小远,这样吧,你和我住一间房,忠叔住隔壁。或者你单独住一间,我和忠叔住隔壁,你选吧!”

“太好了,还是羽哥有办法。我和羽哥住,忠叔,你就去隔壁吧!”林远开心得跳了起来。两人自小一起玩到大,情同手足,如今虽然物是人非,但情谊一如当年。这次有缘再聚,很可能还是为了同一件事而来,当然值得高兴。

忠叔看着小少爷同羽少爷相遇,也算心中放下了一块石头。两人孩童时就在一起玩闹,不是亲兄弟,却比亲兄弟还亲。更可况,这么多年看下来,羽少爷的人品,忠叔信得过。忠叔再望向同林远有说有笑的羽少爷,却想到:如果没有……可能……只可惜,从来都没有如果。

客栈很小,哪怕是上房,也同样设施简单,房中两张大床分布在南北各边,中间一间简简单单一张四方木桌,四把座椅盘布四周。不过,房间虽然简单,但却干净大方。

南边那张较大的床上,林远小少爷已经躺下。许是客栈的床褥不合体,林远躺在床上一刻也不安生,倒像是泥土地里的蚯蚓。

“羽哥,自从那件事后,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呢!”林远道,虽是玩笑的说起,但就连天真的小少爷说起,都是满心的不忿与无奈,真的不知道当事人究竟是怎么熬过去那段时光的。

“是啊,好久没见了。”羽少爷说道,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感情。羽少爷名为王羽,来自王家,那个曾经权倾朝野的王家,被誉为“王与马,共天下”的王家。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们已经有多久没见了,林家,还好吗?”王羽的语气中仍是不带着任何感情,双目无神,每每也只是在遇到曾经熟悉的人时才会短暂的有些许感情变化,可是很快便会用平静掩饰过去。

林远似乎发现了羽哥的异样,但说实话,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当年的那件事,外人都知之不详,而王羽近些年更是消失在少年们的视野里,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也无从得知,林远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林家,还是以前那样,多少年没半点变化。”林远说道,察觉到王羽的变化后,也收起了嬉皮笑脸。

“没变化么,现在想想,还是没变化的好吧。”王羽的声音似乎是从深渊中传来,那句话也幸好是没人听清,若是在外面被有心的人听到,大概又会发生什么无法掌控的事情。

“什么?羽哥,你说什么?”林远问道。

“没什么。”王羽大概也是注意到了言语中的不妥,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只是心中思绪却没有停止:没听清的话语总会勾起人的好奇心,但其实无知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林远的天真,在这次“旅途”之后,还会剩下多少,“这次,林家也是为了武穆秘境吗?”

“是啊,江宁府大大小小的豪门都收到了消息,还惊动了上京的睿王府和长林军,还有消息说京都也来了人。”林远无奈的说道,话语中对自己似乎不抱任何希望。

“怎么,对自己没信心?”

“是啊,谁不知道我什么都不会,我怕别人都在抢,就我连大门都进不去。”

“哈哈,你几斤几两难道你爹会不了解吗,他既然肯让你来,自然是相信你有这个能力。”王羽笑道。林远的父亲林成可是在官场中纵横多年屹立不倒的老狐狸,怎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连羽哥都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就怕我白跑一趟回去挨训。对了,这次王家来的是羽哥吗?”林远问道,语气轻松,显然卸下了包袱。

“你觉得呢?你觉得如今我还会是那些人的选择吗?我只是个马前卒,先来探探路。”王羽道,虽然一句话尽是丧气、低到尘埃的无奈,可那语气却让人读不出半分低头。人活一世,有太多的无能为力。当年那件事,连生死都不由自己控制,还能做何选择?

那些最初的理想与抱负,当初被碾压的支离破碎,就算不认输,前方可还有路?王羽晃了晃脑袋,不由感叹,自己这些年话少了,想的却多了,但是那些不可能的想法,就算想再多,也只能在脑海里烂掉。

“连羽哥都是马前卒,难道,王家来的是那位?”林远试探的问道。

“如果你说的和我知道的是同一个人,那没错了。”王羽说道,只剩苦笑。

当今世上,在各大家族的年轻一代中,佼佼者甚多,然而江宁王家的那位,却令同代同辈望其项背。早在所谓的天之骄子们冲击开元境的时候,那位便已经纳虚成功,踏入了琳琅学府进修。如今,那位究竟走到了哪一步,真是令人好奇啊!

“既然是那家伙要来,起码能把那件东西留在苏浙,也算是好事。嘻嘻,真想看到那位和上京的还有京都来的大战,想想就激动!”林远笑道,好像已经巴不得人家马上就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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