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从新忆 盈花殇(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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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悲伤前度

“主…主人……您找我?”念霜支吾,脱掉面纱的主人,温婉倾城,却又偏偏,更令她敬畏。

“明日吾随夫君便出谷,而你,留在这鬼谷之中。”轻巧的话儿,却如命令。

念霜心神一凛,明明应该遵从,可是有些话,不由自主,“主人,我和您一起出谷。”

“吾曾答应天渊,要给你自由,而跟在吾身边,永远算不上自由。”

如果几多年间,主仆关系已经潜移默化的生成,那么她们之间,便很难再有其他关联。

“主人,念霜不在乎的,自从您收留我之时,我这一生,便以追随为夙愿。”

并非与伯湘之间萌生的爱恋不够深刻,只为与还恩相比,念霜找不到理由,留下来。

“每个人皆有自己要走的路,这条路吾不知正确与否,但今日,权且当做强迫,吾亦要你留下来。”

“主人……”眼眶已有泪水积聚,念霜从来不知道,脱掉面纱的主人,如此温暖。

挥挥手,示意念霜不要多言,未能亲手给念霜一个家,便借一个鬼谷安宁,给她。

不远处的天渊,与念霜也有眼神道别,这一趟,或许便永不相见。

离别,最惹人怨,毕竟,一道鬼谷门,隔绝的是宁静与动乱。

而就算贪恋,亦没有借口,流连。所以,走得坚决而无怨。

“天渊大哥,你的伤还未痊愈,现在出谷实在太冒险了。”雪瑶说道,心中万般不舍,却不知如何表达。

“我的伤已无大碍,你不也是盼望早日见到傲儿吗,这次,我一定将傲儿带回来。”天渊说道,只是他的伤,却并非已无大碍。虽有同心功相辅,但是了了数日,根本不可能使傲儿带来的创伤痊愈。

“傲儿他……天渊大哥,你一定会再回来的,对吗?”如果又是一个相别十年,那她又是怎样撕心裂肺的守望?如果相逢无期,那么所有的思念岂不皆成了一种莫大的讽刺?她,凌雪瑶,心中念念不能放下的,始终是眼前这个苍毅的男子。

“相信我,雪瑶,我一定会回来的。”一字一顿,天渊郑重言说,雪瑶心中的顾虑他知晓,若怪,就怪他十年前,真的太自私太绝情。

“我信!”

雪瑶坚定如初,他说的话她会一如既往的相信,“你要照顾好自己。”话方一出口,便霎觉多余,天渊身边,有他的妻子照顾,她,何苦操那么多心啊。

“天海众士就拜托鬼谷了。”此行,天渊只与颜儿、寒儿、清角一同,他人皆留在鬼谷之内,又是一次不辞而别,只因世事残酷,不得已,不能够。

伤情话短,离别在即。

“放心吧!”雪瑶努力挤出一抹笑,冲着离去的天渊挥了挥手,十步,二十步。深藏心中的人儿渐行渐远,纵使他已为人夫,可是那句话她还是说出了口。

“十年前的那句话,你一笑了之,我却是真心!”

出谷关前,闻言的天渊身子突然一滞,而后还是步入深深的洞穴,没有停留,没有回头。

“待到以后,我要嫁于你为妻!”曾经的幼稚童言,万分的真心,与谁言说?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她从来不在乎时光,只是,时光在乎。

或许,她应该渐渐忘了他,只将那份感情埋藏心底,腐化成泥也不要再提起。

而这,应该就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她真的做得到?

或许可以,或许可以也不愿意……

深邃的洞穴,尽头漫漫,斑驳的琉璃瓦,闪烁着低迷而又绚丽的光泽。步履如常,在稀松的泥土上踩下浅浅的印痕,绵延不回的足迹,风雨之前最后的宁静,于此显得格外难得。天渊的思绪游走,分别之时的痛心疾首成了永久的弥留,一步,鬼谷,再一步,便天涯。

不知为何,天渊突然想起了曾经的诸多片段,清晰而又明朗地划过久经磨难的心田。

一如那场迄久的磨难一般,忧心碾落,形容枯槁,男子的睫毛如布上一层雾气,在跋涉过无数个岁月的荒碑之后,悄然成霜。

他一直坐立不安,宛若白榻之上的女子与他通感。思绪似情欲,在苍白无光的过廊,纷飞如裂帛般,破碎而又华丽的周转。他不再想女子的音容笑貌,云烟过去,所有的高贵皆成雍容,沉淀在世俗中的繁华,如不曾依附于精致卷轴的画,招摇在墙壁,终年被岁月与灰尘侵袭,尽管有阳光透过木格子窗轻柔抚摸,却依旧黯淡昏黄回不到当时模样,引不起他丝毫的怀念与感伤。如果一切皆是常情,他又何必介怀世故的必然?懵然间的抽离不过是在渴望另一个春天,血肉分离仿若是自己的躯体,只在一抹若隐若现的残识之中苟延。

一切都结束,一切都开始。清醒之后,有过一瞬间的茫然,似与整个时空都划清了界限。却也仅仅局限在那苍茫的一瞬间,而后,沉重压抑的回归,如临九幽。

他是经历过血雨腥风的人,心中有着久不再提起的信念,从不祈求遥不可及的神明将他的灵魂洗涤,只牢牢的想像会有一道鲜红的无上神谕,将乱世沉重的罪孽腐蚀,脱胎换骨,轻盈如天上的云彩,让尘念在肃穆与庄严之中剥离而去,腐烂在脚下。但之后,所有的改变又原封不动的改变回来,就像在一段冗长的梦境之中翻山越岭,而最后,终究随着明日的曙光化为泡影,归寂于最原始的性情。

最后的最后,将两个世界完全隔绝的屏障缓缓打开,男子未及多想,悬心而入。

空气中飘荡淡淡的温暖,一朵久历磨难终而盛放的莲花,在天地之间,圣洁。

他见到,那个愈加楚楚的女子,在一声声婴孩啼哭声中,用苍白全无血色的嘴唇,努力挤出一抹笑容。

这一刻,天地失彩,四海潮升。

这是他生命一个重大的转折——寒儿的出生,亦是他的新生。

而后,所有的片段又出奇的吻合,他停下身子,望着身边随他慢慢行走的寒儿,遥想当时襁褓之中的无知婴孩,如梦似幻,这是上天对他的又一个恩赐。

可是恩赐的背后,又是怎样刻骨的孤独与无以言说的落寞?

天渊不知道,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于今经历的种种是是非非到底是幸与不幸,他一直想在安宁之中作一个平凡甚至平庸的父亲,淡忘悲情,不染一丝过往的尘烟。只是世俗的洪波未将这对父子与红尘隔绝,反而将他们高高托起,上升到一个生死存亡仅一线相隔的极点,在悬崖顶端茫然生叹,所有与幸福有关的呼唤皆成无谓的悲悯。

天渊想起自己的小时候,清苦的年年岁岁,亦不曾有过这般的茫然与辛苦。春华秋实、夏蝉冬雪,剑影划过岁月如舞飘逸,在硕大夙愿的催促声中无畏前行,孤苦的身世造就了他孑然的十余载岁月,直到遇见了颜儿才有所转折。与此相较,寒儿的命运似乎愈显伤情与漂泊,二人独隐桃林的八年,对父亲的依赖无可厚非却又多少令天渊忧患,毕竟父亲在寒儿的心中不仅是一道简单称呼,而被作为安心、完整、幸福的阐释已成永久的追求与纪念。至此,身为人父,天渊不知这到底是尽职还是失责。他为寒儿所做的,终究还太少,今日,穿过浓密的松柏之森便又回归到了曾经的征途,那些他未能给到的关怀又必将拖沓至漫长的将来,在周而复始的厮杀之中将血色的时光灌溉为岁月,成为无可泯灭的的回响,始终在天渊沉重的心思中激荡,而唯一的解救,就是寒儿清澈无邪的目光,拨开那片惨烈的阴霾,让一位疲惫的父亲拥有不敢倒下的坚强。

“爹爹,您有心事?”故作的安宁终是未能逃避过父子连心的察觉,寒儿的愿望不过就是和父亲在一起,如果父亲不快乐,他亦不会快乐。

轻抚寒儿的头,天渊只能暂以这种方式无声回绝忧思,并自我慰藉。相对另两个女子的无言,他亦选择沉默,相聚离别离别相聚,光阴不长却是途径了如此反复无常的世事。或许,他们都该安静的思索,为这段一蹶不振的时光作最后的别离。而后,心无旁骛的在幻灭与重生交相辉映的道路上,不屈匍匐,这样,或许才会见到所谓的曙光。穿透层层磨难遥不可及的曙光。

如果苍天有眼,只愿收获一段完整的平淡,赠与荒凉的时光,让叠生的绮梦染上零星的真实,那样一切便都完好。

苍茫的松柏林穿越而过,如过往的画面在脑海奔赴不回。天空灰蓝如回忆的颜色,天渊不再想太多,作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一个师父,他所背负的终究太多,他的身影犹如一道屹立不倒的丰碑,处身艰险,却弥而挺拔。最后,像是一种深邃的道别,天渊回首,望向鬼谷的方向。群山依傍,山雨欲来,残鸿断鸣声潦草地划过天际,以及,一道清晰的鹤唳源远流长,不知是渡向仙境,还是叫幽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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